摘 要:金毓黻作为20纪重要历史学家、东北文献学家,在东北史地、东北文献研究方面均有突出成就。据统计,金毓黻各类已刊、未刊著作42部,为中国史尤其是东北史研究提供了可靠文献来源。以金毓黻早年东北文献研究《辽东文献征略》《东北文献零拾》为代表,考查其编纂、内容、体例及价值,为东北史研究提供参考。
关键词:金毓黻;《辽东文献征略》;《东北文献零拾》;价值;
金毓黻[1]作为20世纪中国史学家的代表之一,一生著述宏富,各种已刊、未刊著作42部。[2]
1925—1936年间,金毓黻对东北文献的研究主要呈现两种倾向:一是东北方志类著作编纂,如《奉天通志》《长春县志》《渤海国志长编》等;二是东北文献搜集和整理,如《辽东文献征略》《东北文献零拾》《东北古印钩沉》等。[3]两类工作都为其东北史地研究奠定坚实文献基础。《辽东文献征略》与《东北文献零拾》为金毓黻早年东北文献整理和研究的代表,考查是书的编纂、内容、体例及价值不但有助于总结金毓黻东北文献研究贡献,亦可了解20世纪上半叶东北文献研究的材料、方法与思路。
《辽东文献征略》刊刻于1927年,是金毓黻早年出版著作之一。据《静晤室日记》可知,[4]此书于1924年着手准备,始辑于1925年。《静晤室日记》(1924年7月18日):
余读世师之书,偶有触发,拟纂集《辽东文献征略》一书,其体裁略仿志书中之人物、文章两志及碑传集,分为上下两编。上编先列耆献传略,附以所著之诗文,别择贵精,不可存,则从删芟。此亦如明儒学案体,又参用李次青《先正事略》作法,惟求备,不避略,其人苟有可传,有书可考,必以入录。至于去取之权,则操于修省志者之手,私家著述不能操此权柄也。下编专录成作,作者不拒古今,不限地域,凡表彰吾省先生之作,无论碑传笔记,均以入录……合此二编,以求征献考文,庶不乖于体例乎![5]
可见,此书受世仁甫的启发。世荣(1860—1929),字仁甫,号耀东,辽宁抚顺人,蒙古镶白旗,曾任翰林院编修。《静晤室日记》(1920年4月24日):“沈阳世仁甫先生为文苑泰斗,学海明星,余早耳其名,直至前年共事文学专修科,始遂瞻韩之愿。”[6]《辽东文献征略》编纂受世仁甫《静观斋丛录》影响,《静晤室日记》(1925年11月29日):“世仁甫先生《静观斋丛录》,于辽东先哲之文,搜集甚备,独吾邑王君武先生(尔列)之文不录一字,曩尝疑之。”[7]《辽东文献征略叙录》中,金毓黻亦言:
沈阳世仁甫先生撰《静观斋丛录》,甄选辽东先正之作,得数十首,窃用称叹。此熙朝雅颂之嗣音也。过此以往,则未之有知。北游以来,从公余晷,博稽古书,参以目验,岁月不居,得若干事。次为八卷,曰《辽东文献征略》。文谓典籍,献谓贤者。凡所甄采,必有依据,故曰征也。随笔摭拾,不成条贯,故曰略也。虽复浚渫,未深举一遗百。然于荒渺无稽之讥,勦说雷同之病,庶几免焉。[8]
《辽东文献征略》初分上下编,上编列耆旧先生传,下编专录成作,书成后,金毓黻将《辽东文献征略叙录》呈世仁甫,请其指正。[9]
1924年乃《辽东文献征略》草创阶段,至迟到1925年12月正式编纂。《静晤室日记》(1925年12月5日):“自今日起始辑《辽东文献征略》,此编分郡邑、古迹、人物、杂录四类,厘为二卷,大抵刺取日记所载四十余事汇为一编,加以理董、杀青、写定,期以半月。”[10]《静晤室日记》(1926年2月18日):“辑《辽东文献征略》第二卷。”[11]《静晤室日记》(1926年3月26日):“辑《辽东文献征略》第三卷毕,续辑第四卷。”[12]《静晤室日记》(1926年4月3日):“撰《辽东文献征略序》,此书将卒业付手民,故序其大旨于端。”[13]《静晤室日记》(1926年4月11日):“辑《辽东文献征略》事毕,为时三月,共得八万言,俟写成清本即付手民。”[14]此时《辽东文献征略》与先前设想大不相同,已经细分四类,郡邑第一,古迹第二,人物第三,杂录第四。
据此推测,1925年底至1926年上半年为《辽东文献征略》及几部相关著作的编纂时间。1925年12月11日,金毓黻拟于《辽东文献征略》杀青后,辑《辽东文征》一书。辑佚资料二十余种,待访书目数种。此时亦搜集《辽东耆献录》,并于1926年3月6日致信陶犀然(1894—1960,字明浚)云:“往见世师纂《静观杂录》,颇于辽东耆旧,多所甄集,熙朝雅颂之后,此其嗣音……思衍师例,别为一编,名曰《辽东耆献录》。”[15]《辽东耆献录》亦遵世仁甫之例,可视为《辽东文献征略》上编之作。同年3月22日,金毓黻辑有《辽东先生遗事》。可见1924—1926年间,金毓黻始终致力于辽东文献整理。
金毓黻曾在《复于思泊书》(1926年3月24日)谈及上述辽东文献著作编纂:“仆二三年来,究心通训之学,东北地理,致力尤劬。思撰三书:甲曰《辽东文献征略》;乙曰《辽东耆献录》;丙曰《辽东文征》。乙丙两种,卷秩稍繁,杀青有待 ,《征略》一编,厘为四类,草稿粗具,特以考览不精,舛午(误)时出,不敢率尔问世。”[16]可见,《辽东文献征略》到1926年3月完成草稿,请于省吾(1896—1986,字思泊)指正,其他两著作卷帙稍大,尚未完成。
《辽东文献征略》实际并未在初稿完成后付印,辑补工作持续良久。如《静晤室日记》1926年7月27日“补作《贺克恭先生传论》入《文献征略》”,28日“补辑《文献征略》人物门”,31日“辑《文献征略》人物门上竟”,8月1日“辑《文献征略》第二卷山川篇”,9月8日“辑《文献征略》第八卷”等等。此书于1926年12月12日才交穆允滋付印第一册,1927年1月1日复校《辽东文献征略》全本,1927年 11月7日,金毓黻在东北大学与黄侃会面,出示所著《辽东文献征略》。黄侃称其“翔实谨严”“条贯秩然”,亦指出其不当处。[17]11月9日,又将此书寄与袁洁珊。可见从编纂到补辑历时一年有余。
如果《静晤室日记》仅提供编写时间和辑录材料,金毓黻门人黄式叙的《跋》则详细记录了编纂缘由及经过:
吾师静晤先生邃于舆地之学,惕辽东文献埋没之不彰也。从政余暇,辄历延邦人,口谘笔录,凡所谓地理之递变,乡耆之蛻遗,必一一载之于简。揆一碑、访一地则必辨其文物,穷其广轮。且复体范群书归于至当,往往一事得而诸事皆得。如纲之在纲,如水之赴壑,质诸鬼神而无疑,俟之圣人而不惑。式叙从游既久,每见先生一室独处,罗陈图史,蹀㩻左右,恒至宵分,其专且勤如此……撰述既毕,式叙与关子义鐸共董校勘,总四阅月而葳事,谨将是书旨趣志于卷末,俾读者有考焉。[18]
《辽东文献征略》为作者从政之余,延请当地人口述并记录。此书历时一年有余, 37 38930 37 14747 0 0 5116 0 0:00:07 0:00:02 0:00:05 5115由门人黄式叙与关义铎共同校勘。《跋》文不但列举金毓黻编纂经过,亦指明参与校人员及时间。此书最初拟定四类,而定稿后,复加“金石”一类。
《东北文献零拾》共6卷,为《辽东文献征略》续编。《静晤室日记》1941年9月10日:“近日将往年日记中所载东北故实之记载一一抄出,汇为一编,题曰:《东北文献略》,约得七八万言,盖继前刊之《辽东文献征略》而为之续编也。” [19]《东北文献零拾小引》详述此书与《辽东文献征略》二者关系及特点:
余治东北乡邦文献,始于民国壬戌,凡有所获,悉录入日札中,迨岁丁卯,乃辑为《辽东文献征略》八卷,印行于吉林省垣,已得奉教于当世君子矣。既而见闻渐多,续有所纪,衡其所得,过于《征略》者数番,乃以违难离乡,戛然中止。旅川以来,忽忽历四五稔,幸行箧之日札尚在。东北大学移设潼川,珍重乡邦文献,欲余出其所藏,付之剞劂;爰以暇日检视日札,约五六十册,欲为一一辑出,一遵《征略》之体,既苦繁不胜理,且患懒不能任,仅取其简短扼要者,辑得一百八十余条目,排比成编,凡得六卷。以其随笔摭拾,未具条贯,名曰《东北文献零拾》,用谂当代方闻,不识《征略》所得为何如?若夫究明《征略》未竟之绪,将日札中所记悉为辑出,始终而条理之,则以俟诸异日。民国壬午八月,金毓黻识。[20]
此序作于1942年,金毓黻回忆其治东北文献始于1922年,到1927年乃辑《辽东文献征略》8卷。然随见闻增多,记录也随之增加,应东北大学要求,金毓黻将所撰五六十册稿本一一辑出,遵《辽东文献征略》体例作《东北文献零拾》6卷。本编始于1927年终于1935年,共分五类,即典籍、名贤、郡邑山川、古迹、杂录。
本书写作过程《静晤室日记》亦有记载,1942年8月4日:“以日记中所辑东北故实,草为若干卷,题曰《东北文献零拾》,将以付印。今日校其讹字,仅得三分之一。”1942年8月16日:“撰《东北文献零拾》小引及凡例,录于前册之尾。”可知,《东北文献零拾》是汇集作者东北文献札记而成,成书过程并不复杂,与《辽东文献征略》互为姊妹篇。金毓黻晚年将其与《辽东文献征略》删并为一书。
《辽东文献征略》凡八卷,分别为郡邑(14条)、山川(4条)、金石上(11条)、金石下(6条)、人物上(18条)、人物下(25条)、典籍(7条)、杂录(6条)。《凡例》述其编纂缘由,[21]云:
近时藩镇割据多以方隅自号,如吾辽东则称东北,实嫌广漠。考汉之辽东郡,全有今奉天一省之地,此明代设辽东都司之所本。《方舆纪要》以东北诸族附于辽东城邑之后,亦取此意,本编所述以奉天省旧事为多,故以辽东命名,而以吉、黑两省及东蒙故实附益之。
本编所述诸事,多系随笔摭拾,无一定体例,既有所知则述之,不厌其详。苟无所知,则概从阙略,但于一事而求其备,不于事事而期其全。盖札记体与专门著述不同也。意在供他日修志者,渔猎采伐之资,非敢侈言述作。 [22]
由《凡例》知,《辽东文献征略》以奉天省为主,附以黑龙江、吉林两地,是书并无定体,属札记性质,且所记之事并未求全,意在纂修史书提供参考。
郡邑类:前人考之东北地理,多参辽、金二史之《地理志》,然殊多舛误。本书亦在考辨前人,指其谬误;山川类:前人论东北山川,多未身临其地,多所穿凿附会之语。作者实际考察,辨证舛误;金石类:王昶《金石萃编》考前代碑版,首列原文,次列诸家考证。《辽东文献征略》遵王氏体例,补王氏未见之碑文;人物类:所举多为文人、逸士或其行谊、学术为世人不尽知者。典籍类:前人所记辽东故实寥寥,故列典籍一门,甄叙终始,粗明条贯,补遗辑佚。杂录类:凡不属上述门类的,全部归入此部。[23]
作者表示,是书为草创之作,遗漏颇多,且所举仅述其崖略。如欲详尽查考,可参阅本县通志类著作。实为作者自谦,《辽东文献征略》篇幅虽小,贡献却大,试以金石类为例加以说明。
金石类共著录金石著作17种,其中名碑《高句丽好太王碑》引用罗振玉《高句丽好太王碑跋》《俑庐日札》、叶昌炽《语石》、谈国桓《手札》、顾燮光《梦碧簃石言》、张延厚《跋语》等按语若干,对后人研究提供极大便利。[24]作者不但引用前人观点,兼有按语考证,并实地考察。《静晤室日记》记载,金毓黻与徐景武等人于1935年10月19日过鸭绿江至新义州,21日起耗时6日考察羊鱼头古墓、五盔坟、四神墓、三室墓、角觚墓、舞踊墓、将军坟、太王陵、好太王碑、千秋墓、国内城等地,誊录高句丽相关墓志碑铭,并绘制壁画。[25]
再如,卷七高士奇《扈从东巡日录》,金毓黻亦有长文考证:
康熙二十一年正月,仁皇三藩初平,应诣山陵展祭,以告成功。士奇以供奉内廷,扈从东巡,二月启程,出渝关,至盛京,告谒福昭二陵,又至兴京,告谒永陵,又北行至吉林乌拉,望祭长白山,士奇于扈从时录每日所见闻以成此书。所论东北地理各事,如谓由沈阳至辽河之路,原本泥淖难行,太祖募夫修之,始成坦途。又发现金人娄室碑于英额门附近,此皆他氏所不能详者。然谓今日之乌拉街为金之宁江州,今之开原为金之上京,类此抵牾舛误,亦复有若干事,兹取而一一辨之,亦考古者之资也。 [26]
《扈从东巡日录》为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高士奇随康熙出巡所见记录而成,具有很高历史文献价值。[27]金毓黻肯定此书贡献,又指出其舛误,如宁江州问题。杨宾《柳边纪略》认为“古宁江州,应在今厄黑木站”。[28]《扈从东巡日录》认为“为大吴喇,即乌拉街者”,皆误。《松漠纪闻》:“来流河去混同江百十里,来流城即在宁江州西。”[29]《续通志》卷四十七《金太祖纪》:十月朔,克宁江州城,次来流城。可证今去混同江东百十里者,正厄黑木站,第不知何水为来流河故迹?若大吴喇则在混同江边。[30]金毓黻通过大量文献考证出:“以地望考之,宁江州当在隆科城南拉林水与混同江之间,如今中东铁路沿线石头城及小城子诸地,其近是乎。”[31]
《东北文献零拾》共6卷,分典籍、名贤、郡邑山川、古迹、杂录五类,记录时间从1927年至1935年,内容均从作者日记中辑出。凡例云:“本编各条悉自著者之《静晤室日记》录出,每条下仍标注原书卷页数,以便复检。”全书辑得190条,计典籍类上38条,典籍下48条,名贤类37条,郡邑山川类21条,古迹类30条,杂录类16条。本编所载文献材料亦为日后纂集东北史乘之用。[32]
《东北文献零拾》实为作者读书札记,与《辽东文献征略》相同。典籍类较有特色的是对一些别集的介绍。如《庄靖集》卷八题登科记后云:承安五年庚申四月十二日经义榜(榜略)。此榜凡三十三人,余从略。内有辽东籍者三人,然而二人为女真人。此为对籍贯的考证。
如卷介绍《全金诗》:
《全金诗》七十二卷,卷首二卷,郭元釪集录,以《中州集》为主而增补之,原集二百四十六人,补一百十二人,原诗集一千九百八十二首,补三千五百六十二首,其书首题曰“御订全金诗,增补《中州集》金元好问原本,臣郭元釪补辑。”卷首有元釪进书奏疏。大抵所采之书,如近刊九金人集之诗,悉以录入,约有三千首,其数百首则采摭诸书及郡县志乘;又于元氏小传之后附以《归潜志》及金元人铭表题跋,并说部诸书,于金源一代之诗歌采取略备,诚可与张昭文之《金文最》并行也。[33]
《全金诗》为清人郭元釪集录,以《中州集》为底本增补而成,此书所采九成为金人之诗,郭氏尚有《金诗纪事》一书,未见著录。《东北文献零拾》详尽考证了《全金诗》作者及人物生平。按《国朝耆献类征》卷一百四十三“郭元釪,字于宫,江都人。好学深思,弱冠为诗,二十二而集成。其卒也,以赀为郎,又以诸省预修《佩文韵府》等书,授中书。”[34]又引张维屏《敬业堂诗注》云:“君于中州之外,复收集金人诗二千余篇,进呈御览。”[35]由此可知,《全金诗》实源于郭元釪之进本。
又如卷三对“王庭筠”之记载颇为详赡,记有7则之多,涉及王庭筠著述、刻石、轶事等。王庭筠(1151—1202),金人,出身于渤海望族,字子端,号黄华山主。金世宗大定十六年(1176)进士,诗存《中州集》28首,金毓黻辑录《黄华集》44首,亦撰《王黄华先生年谱》。大理王黄华所书石刻较有名,《东北文献零拾》如此记载:
《金石萃编》载:云南大理府有王黄华所书四绝句刻石。余颇疑黄华老人足迹未至大理,何以有其刻石?今阅徐公游记,而始知其梗概也。记谓大理郡城西北二里有三塔寺,当点苍山之麓,正殿后罗列诸碑,而中谿所勒黄华老人书四碑俱在焉。中谿李姓,为大理闻人,曾修《大理府志》,明代人,其墓去寺不远,徐公曾往拜之。《明史》容有传,否则检《云南通志》或《大理府志》,亦可得其行迹也。[36]
王昶《金石萃编》记录云南大理有王黄华所书刻石[37],通过《徐霞客游记》《云南通志》《大理府志》等资料可知王黄华确曾到访此处。刘祁《归潜志》云王黄华有诗碑,藏于林中,今以《金石萃编》考之,无疑。[38]另外,金毓黻也曾得王黄华书碑《博州庙学记》、《涿州蜀先生庙碑》,见《静晤室日记》1931年10月15日。
再如,卷一介绍《文渊阁书目》:
四库著录《文渊阁书目》四卷,明杨士奇撰,东北大学有抄本。《简明目录》云:“所著诸书,以千字文编号,自天字至往字,凡二十号,但有册数而无卷数。自《七略》以至《崇文总目》,记载中秘之书,未有如是之潦草者。”黻案:是书本为文渊阁藏书种类、册数之草册,盖出于抄胥吏之手,不过杨氏以大学士领阁事,故以其名题之耳。若以《七略》《崇文总目》之体绳之,则非原编者之所能知,而杨氏亦未如此用心也。是目著录之珍本,曰《十道四藩志》一册,曰《壬辰杂编》三册,《大元一统志》二种……[39]
金毓黻指出《文渊阁书目》虽署名杨士奇,实出于抄工之手,且将《七略》《崇文总目》与此对比,体例亦有不合。《七略》分6类,《崇文总目》则分四部45类。成书于明代的《文渊阁书目》以宋金元三朝典籍为基础,依千字文编号,分20字号,40类,目录体制独特,与传统四部分类不同。另外,《文渊阁书目》中著录许多珍本,如《大元一统志》,国内现藏2种,日本有多种版本。金毓黻在长春时,曾遇一书贩,谓有此本,索价一千,因无力购买,遂托借抄之,然抄书未成,原本即售。后遇张海若,[40]询其册数卷帙,乃作以上文字。[41]
《辽东文献征略》与《东北文献零拾》互为姊妹篇,二书相关内容均源自《静晤室日记》。《东北文献零拾》全都出自《静晤室日记》。二书所涉条目,遍及经、史、子、集,尤以史部、集部为主,展现作者在史学、文学、地理学、金石学成就。
《静晤室日记》从1920年开始记录,大部分为读书心得、治学方法以及学术考证。《静晤室日记》1920年5月23日内容可见,金毓黻记录学术规划,颇能提纲挈领:
年余以来,渐思由博返约,一志研究文学,而以史学辅之。文、史二科,界画本不甚严,往者章实斋氏整理先代学术,尝以文史同科,衍为《通义》,可为显证。夫古今能文之士,类皆躬与修史之役,韩退之以修史为戒,而《顺宗实录》成于其手,余子可知。且史文详实高简,非大手笔不能为,宋元诸史,秽芜冗杂,识者病焉,此即文章不工之咎。文以载事为执,事必资文以传,二者相需甚殷,不可偏废。余治文学而不废研史,盖有由也。且人世一切学问,无不属史,章实斋云“六经皆史”。朱师遏先(希祖)云“诸子十家皆出于史官,从而治经学、治理学、治小学、诸子,无一不与史学同科。”史之所包既广,则于今日之研史学文,不啻治经学、小学与性理诸子也。能持此为定向,为正鹄,虽久久不变可也。[42]
文史兼治成为金毓黻学术研究基础,其对李慈铭《越缦堂日记》颇为关注,《静晤室日记》可谓效仿李书而作,《静晤室日记叙》:“吾人于此一书中,可辑出诗集、文集、经说、杂著多种,而先生以精神面貌,学修德业,胥可于此一编中窥见之,此法又胜于顾、曾二氏矣。”[43]
魏声和在《<辽东文献征略>书后》中曾言《辽东文献征略》价值及贡献,引录如下:
深赞此书长处在作者虚心不为武断之论,又富于参考书,引用古籍颇多罕见之本,人所不经意之处,每能抽引端绪,得极有关系之佐证。尝谓治东北史地之学最难,故最有兴趣。自来说山川志郡国之书多矣,而常阙于辽东,即辽、金正史亦凌杂无序,限于时势也。考订故愈不易,但顾亭林先生有言:昔人著书如铸钱,必采金于山,后人直是毁碎古钱入炉重铸。吾辈今日,庶几躬携锤凿入山作冶者乎?是书内容,虽尚有存疑及考证未确定处,后此东省田野益辟,金石将益发现,寰宇续纪,正当期待。抑有非求之金石不可者,质之静庵,当许斯言。[44]
魏声和提出《辽东文献征略》有三点价值:一是引用颇多罕见之书;二是补正辽东史实;三是精细考订金石。《辽东文献征略》征引资料丰富,以史部为主,正史类、目录类、金石类较多,如《史记》《汉书》《三国志》《晋书·地理志》《魏书》《隋书》《金史·循吏传》《辽史·地理志》《五代史纪》《文献通考》《明一统志》《四库全书总目》《画禅室随笔》《金石萃编》等,其他集部如《文选》《中州集》《遗山文集》等著作,共引著作80部,其中日人稻叶君山《清朝全史》、魏声和《吉林地理纪要》、吴承志《贾耽边州道里记考实》、王纬《湖山杂咏》等均非常见。[45]
补正辽东史实方面,如《辽阳故城考》一文,作者先指出《大清一统志》“辽阳故城在今辽阳州西北界,承德、辽阳之间,梁水、浑河交会之处”之误,又据《水经》《三国志》《辽史》等记载指出,“《一统志》之误,盖因杜佑《通典》谓辽东郡有故城、新城之分,遂误认辽阳亦有新、故,不知辽东郡故城即襄平,新城即辽阳。” [46]
考订金石材料方面,《辽东文献征略》著录金石内容,前人少有关注,具较高文献学价值。如卷四金石类,著录“金诜王印”,此印未见他书考证,仅见于《双城县志》,金毓黻首次考释。[47]“金诜王印”由吉林双城县西北七里东城子村农民王某发现,铜质,驼钮,外似笵金,剥落殆尽。厚约四分,钮高寸许。[48]金毓黻考证云:
按《金史·百官志》:凡封大王,国号二十,次国三十,小国三十,小国中有莘次,在二十九。《说文》有“诜”无“莘”。《诗·螽斯》:斯羽诜诜兮。《传》“诜诜,众多也。”《国语·晋语》“莘莘征夫”,注“莘莘”,众多也。是“诜”“莘”二字义同也。古韵有真无先,凡先韵之字皆读入真韵,“先”字读入真韵。音与“辛”同……“先”“辛”二字古音亦同也,“莘”字后出而“诜”为本字……“莘”为古国名,而金代沿用之。考金宗室及诸大臣,惟娄室追封莘王,其他无考。 [49]
金毓黻通过《金史·百官志》《诗经》《国语》等记载,结合传统音韵、训诂,推断“诜王”之“诜”为“莘”之借字,实际则为“莘王”。完颜娄室(1077—1130),字斡里衍,金开国功臣,历任都统、右副都使等职,在金、辽战争中多次立功,完颜娄室于公元1130年病逝,公元1146年追封为“莘王”,此印为金完颜娄室所用。
《东北文献零拾》辑自《静晤室日记》190条,涉及史学、文学、金石学等,如《半截山摩崖》即重要考证文章:
按《金史·太祖纪》,不见“节山”之名。天辅元年十二月甲子斡鲁古等败耶律捏里兵于蒺藜山。“蒺藜”二字,短言之音近“节”,然此役非金太祖统军自战。不得云“息马立石”也。《辽史·天柞纪》:天庆七年,上自燕至阴凉河,置怨军,又有乾显大营,严州营,凡二万八千人,屯卫州蒺藜山。十二月,都元帅秦晋国王淳遇女真军,战于蒺藜山,败之。据此则是役为大战,金太祖即未亲莅战阵,亦以特笔记之,故曰“太祖大破辽军”,此亦事理之所宜有也……文内称曰“太祖”,则非太祖在日所立,亦如《得胜陀碑》之建于世宗大定时也,既则以蒺藜山当节山,虽不能定,已近似矣。 [50]
柳河《半截山摩崖》,又名《大金太祖息马址碑》,碑文为女真文与汉字双面书写,女真文刻于左,汉文刻于右。此碑发现于1933年在辽宁柳河,《静晤室日记》考证最早。《静晤室日记》1934年8月15日:
柳河县界半截山有摩崖,题曰:“大金太祖大破辽军于节山息马立石”,凡十五字,旁缀以女真国书。按文内称曰“太祖”,此为庙号,当为后世追立,如《得胜陀碑》之立于世宗大定年也。节山殆即半截山之古称,此与海龙杨木秋子山之摩崖,可谓无独有偶,特此有汉字,彼无汉字耳。此亦最近一创获也。[51]
《日记》记录较为简练,完整考证文字收录于《东北文献零拾》。[52]由考证可见,作者得到摩崖拓本,结合《契丹国志》《金史》等材料考证碑文史实,指出“然此役非金太祖统军自战,”此碑应为后世所立,甚为确凿。[53]
金毓黻是近代以来较早从事东北文献整理与研究的学者,他的《辽东文献征略》与《东北文献零拾》作为东北文献研究的奠基之作,在辑佚东北文献、考证佚闻佚事方面都有突出贡献。[54]一方面,二书作为民国初年东北文献研究的开山之作,为金毓黻之后的东北史地研究提供了可靠的文献来源;另一方面,金毓黻东北文献研究方法、思想也为后世学者所承袭,由此开启东北文献研究的现代学术之路,引导东北史地研究走向成熟与完善。[55]
按,作者赵成杰,男,南京大学文学博士,云南大学历史与档案学院博士后。原文载《东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4期。图片来源,网络。原文注脚已删除,为便于读者了解原文引用史料或特别说明之处,正文中用“[1][2][3]”等字样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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