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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定芳ll中国特色外语教学理论的深厚实践基础


中国特色外语教学理论的深厚实践基础

——陆谷孙先生的外语教学理念与主张

(谨以此文纪念陆谷孙先生)


上海外国语大学    束定芳


 引言


      陆谷孙先生是我国蜚声海内外的词典学家、词典编撰家、翻译家和文学研究者。作为一位成功的外语学习者,一位具有50多年外语教学实践经验的外语教师,一位儿时接受过传统私塾教学的文人,陆先生对中国学生外语学习方法和教师外语教学方法的建议与主张无疑对我们思考中国特色外语教学理论具有重要的参考和启迪价值。

      本文对陆谷孙先生生前发表的一些文章和所作的学术报告中有关外语教学的观点和主张进行梳理评述,旨在为我们继承传统外语教学中合理的教学方法、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外语教学理论提供指引借鉴。

一、 关于外语教学的目标


       中国人为什么要学外语?

      陆先生指出,学习英语不排除功利目的。毕竟,“英语是世上通用程度最高的国际语言,把英语用作母语、官方语或日常频用的第二语言的人口,统统加起来,据说有十亿之众,逼近操汉语的人数。因此,学英语不讲功利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语言的本质特征就是工具性”。

      然而,陆谷孙先生也认为,学习英语,还是应该“淡化一点功利性的学习动机”,追求一点“形而上”的学习乐趣。他借用19世纪洪堡特的话来引证:“学会一门外语或许意味着在迄今为止的世界观领域中获得一个新的出发点。”陆先生认为,学会一门外语不但是多了一双眼睛、一对耳朵和一条舌头,甚至还多了一个头脑! 从这个意义上说,学好英语,“用世的同时,除见闻之娱和表达之乐,更可尽享思无定契的愉快”。

      关于学校英语教学的目标,陆谷孙先生主张从“技能、思维、修养”三个方面提出综合要求。那么,如何处理英语学习过程中三种技能,即应试技能、语言技能和交际技能的关系?

      陆谷孙先生指出,我国英语学生一般说来应试技能极强,但交际技能相对滞后。中国学生可以考出令美国人刮目相看的TOEFL高分,识得GRE词汇测试部分的诸多难词,但一开展实际交际,学生常常成了“聋哑英语”人。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陆先生认为主要原因有二:一是我们传统的考试观中有些消极因素作祟,把考试的“指挥棒效应”畸形放大。结果是,几乎整个社会,包括院校领导、学生未来的雇主、教师、家长直到学生本人,无一不受到“分数崇拜”的影响,过分看重外语学习过程中的量化指标。二是我们在学习、移植国外流行的教学测试方法时,似对“中国特色”关注不够。所谓中国特色,陆先生指出,从大端言,汉藏语系与印欧语系在语言体系特征上大有不同,需要教师和学生关注与把握;从小处看,中国学生学英语时必定受到“母语干扰”,但要探究干扰发生的原因。因此,在陆先生看来,要实现三种技能大致和谐的综合提高,首要的是改变我们的考试观,改进我们的考试。

      陆谷孙先生特别关注外语学习过程中语言与思维能力的同步发展。他认为,虽然在英语竞赛场合有些学生能言善辩,但背后往往凝聚了赛前准备过程中华洋教师的大量心血,经历了思想碰撞、见解交流、引语和实例储备以及反反复复的修改和润饰。由此,陆先生认为外语教学应该加大学生抽象和具象思维能力训练,全面提升学生的修养,包括人格操守修养、知识和文化修养、母语修养、美学修养等。在担任复旦大学外语系主任和外文学院院长时,他提出了“不做‘黄皮白心的香蕉人’”和“学好外国语,做好中国人”的口号,并且组织和举办了“白菜与国王”(Cabbages and Kings)的系列文化、艺术和知识讲座,其目的就是为了帮助学生弥补思维和修养方面存在的缺陷。


二、 关于儿童外语学习的建议


      陆谷孙先生以自身的外语学习经历说明外语学习不必“从小抓起”。

      陆先生自己是从17岁开始学英语的。他进入复旦大学英语系之后,英语只能在慢班里面从头学起。但是,他最终成为外语界知名学者和词典编撰家。因此,他说:“我不相信学外语非得从幼儿开始。”

      关于学习外语的起始年龄,国内外语界学者其实基本上已经获得比较一致的认识。语言学习能力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语言学习有一个关键期。虽然学界对这个关键期的确切时间范围并未达成共识,但普遍认为儿童在五六岁之前,只要有自然的语言交流环境,就能自动学会一至多种语言。即使是到了10岁左右,在已掌握母语的情况下,儿童如果身处一个自然的语言环境(如学校教学语言为所学语言),也会逐渐适应语言环境并比较自然地获得语言能力。然而,儿童的语言习得能力和表现在中国被很多人误解了。他们认为,如果学校在学生儿童时期教外语,学生就能比后来学习学得更好。上海就曾经有过一次小学英语大跃进的做法:在小学开设双语课,即用英语开设数学、历史甚至体育方面的课程,指望能够“一箭双雕”。但是,这种做法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教师应该具备相应的英语水平和使用合适的教学方法。在课堂上,教师的英语能力基本达不到自由表达的程度,教学活动主要还是操练英语单词和语法知识,不是真正的自然交流,教学效果可想而知。因而,陆谷孙先生担心的关键问题还在于“现在从小学的学法不对,给孩子教几个单词,有客人来,家长就把孩子遛出来,是表演性质。中学以后,功利性太强,为了日后出国,考托福和雅思,这种思想多多少少都影响着家长”。

      陆谷孙先生认为,小毛头(幼儿)时候最好的学习办法是放英语摇篮曲和儿歌,而且等宝宝睡着以后也要不断地轻轻放,使其进入幼儿的潜意识,他称之为“earstorming”(仿“brainstorming”)。再大一点,可以让孩子多接触英语的动画影视作品,家长或教师可以借助优秀动画片来帮助孩子学习英语。陆先生认为,看经典作品不但能够培养孩子的学习兴趣,而且在潜移默化中提高了他们的语言能力。他还建议,孩子青春期以后可以看看好莱坞的经典老电影,而不全是今天的美剧。在选材时,陆谷孙先生建议把握住两条原则:一是淫秽的东西不用,二是政治不正确的东西不用。


三、关于外语输入的质量与方式


       毫无疑问,外语学习中目标语的输入极为重要。以前我们更多关心语言输入的量和输入的难度问题,但陆谷孙先生特别关注输入的质量和输入的方式。

1. 外语输入应该加大“能打动人”的文学经典的比例

      陆谷孙先生认为,现在的教材“缺了对我们学生的情感打动”,他称之为“affective index”。回顾当年自己做学生的时候,陆先生指出他不仅读大量的英国文学作品,也读很多的法国文学、俄国文学作品。比如,他读的文章里面有《卖火柴的小女孩》,有《万尼亚舅舅》,有《拉封丹寓言》,有《最后一课》,这些作品都让他感情激动起来。陆先生希望教材里面有一点能使人大喜大悲的东西,这样对于我们学生的全面培养有好处。

  从理论上看,语言包含形式和内容两个层面。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文学也是一个民族文化的核心构成要素之一。要真正学会一种语言,真正理解一个民族的文化,阅读其文学作品不可或缺。大量阅读文学作品特别是文学经典,包括各个国家和文化的文学经典,不仅是促进一个人思维和情感发展、也是推动一个人语言能力发展的最重要的渠道之一。

  从实践上看,由于外语学习实用主义动机占了上风,现在的外语教材中文学的分量在减少,各种“心灵鸡汤”或实用知识的内容在增加,学生课外更是无暇阅读文学作品。

  陆谷孙先生建议,教材选材要关注学生心灵的敏感和柔软,让他们多读能够打动人情感的作品。陆先生的母亲走得早,父亲教他背过元稹的悼亡诗《遣悲怀》。这首诗他小时候不懂,直至长大成人后才领悟到其父对亡妻很浓很浓的感情。陆谷孙先生说,现在的孩子大部分时间几乎都在低头刷屏,不再抬头望天,所以他经常对学生说,我只希望你们的良心还是血肉做的,而不是一堆不锈钢。因此,陆先生强烈建议学生多看情感丰富的书,给右脑补点形象思维和艺术创作能力。

2. 引导学生直接接触原版影视作品

      陆谷孙先生认为我们目前外语教学中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学生和教师都被考试束缚了,成天地在题王题霸里头打圈子,这就像“紧身衣穿着,不得解放”。陆先生建议英语学习者自由自在地每天看各种各样的影视作品,如Friends,Desperate Housewives等,然后再加上一点点跟学习者的趣味追求相比数量比较少的正规课堂教学。陆谷孙先生的主张与培养学生自主外语学习能力的理论是吻合的。当然,这种学习方式应该考虑学生的年龄、知识背景和时间分配等,尽量做到课内课外学习一体化。课堂教学应该把培养学生课外自主学习能力作为一个重要的目标,学生课外可在教师的指导下看影视作品、文学作品,教师可在课堂上组织学生讨论他们课外学习、观看的内容或收获。

3. 灵活使用教材

       外语教学中教师对教材的使用和把握是帮助学生获得合适语言输入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方面。陆谷孙先生认为教师不应该拘泥于一种教材,建议教师在浏览各种各样不同教材的基础上,从甲教材选三篇,从乙教材选两篇,选自己觉得最能教的、最有“油水”的来上课。这个最有“油水”,联系到陆先生前面有关阅读材料的论述,可能就是“最能打动人情感的”、语言使用精妙且值得模仿的篇章。

  陆谷孙先生还认为,教材不能封死,尾端应该保持开放状态。为什么呢?尾端开放着,教师以后看到好的选材可以再加进去,这样选出来的才是“精华教材”。精华教学必须是人文教育,人文教育离不开爱的教育。

4. 不排除“机械模仿”

      针对很多人追问学习外语的诀窍,陆谷孙先生的回答是:学外语没有什么特别的诀窍。根据自己的学习经验,陆先生认为“非常机械地模仿”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方法。他年轻时曾用过“灵格风”(Linguaphone)教材,认为其中有些话语从内容来看实际上一点含金量都没有:“The table is on the floor(桌子在地板上);the gramophone is on the table(留声机在桌子上);the record is on the gramophone(唱片在留声机上)”。但是,他指出你就学它那个腔调到惟妙惟肖、滚瓜烂熟为止。你如果甘心千百万次、亿万次地就这么学,就这么模仿,特别是语音,学习效果差不到哪儿去的。陆先生认为小时候学的背功十分重要,学外文同样也要背功。有时候你不要去考虑内容,就机械地背,甚至不过大脑,就是让舌条和口腔劳作。

5. 应该不时地与母语作比较

      陆谷孙先生建议,外语学习者在模仿的基础上有时应该停顿一下,想一想外语跟中文有什么区别。陆先生提及他当年翻译江南的《蒋经国传》,里面有一句话“小蒋在很多方面继承了老蒋的衣钵”。这句话他翻出来就非常简单:“Jiang Jr. is his father's son in many ways”(小蒋在很多方面就是他父亲的儿子),等于把这句话再倒过去翻译成中文就实现了意义对等。这样翻来翻去,实际上就是在对比。

      陆谷孙先生还举了另一例来说明英汉对比的重要性。他指出,中文里有“万”,英语里没有“万”,要用“ten thousand”来表达,因此“三十万”用中文讲很容易,用英语讲是“three hundred thousand”(三百千)。他发现居然有很多从美国到中国来学汉语的学生就用“三百千”来表示“三十万”,而他们自己一点不觉得奇怪。

      陆先生的这一建议值得我们关注。传统的外语教学中汉英对比是重要内容,但是随着国外外语教学法,特别是交际教学法的引进,有些外语教师或专家往往把课堂或教材中的英汉对比看作是“落后”的教学方法。其实,中英对比不但可以从语法角度进行,也可以从词汇角度进行,更应该从语用和文化角度进行。对比应该是系统性的,要能够让学生举一反三。

6. 要晓得英语的历史

      陆谷孙先生对英语学习者的另外一个建议是,学习英语要了解英语的历史。他指出,一千多年以来,英语不但受到欧陆日耳曼语的影响,而且受到来自南边的影响。罗马人占领英伦三岛,后来圣奥古斯丁将“Christianity”引入,当然更重要的是1066年的“诺曼征服”,给英语带来法语等罗曼语族的影响。因此,英语里有很多词词形完全一样,但是意义不同,或者是词形完全不一样,但是发音相同。如果了解英语演变的历史,晓得英语的这两大“祖先”,对学英语是有好处的。

四、结语


     中国是个外语学习大国,然而目前我们外语教学的效益并不高。一方面,我们的理论研究尚未形成体系,未能真正指导教学实践。另一方面,我们外语教学实践中一些有效的做法和成功的经验,特别是传统外语教学积累的成功经验未能在理论上得到提炼,未能很好地融入现代外语教学理论和实践体系,殊为可惜。

  陆谷孙先生有关外语教学的论述和建议是其学习和教授外语成功经验的总结,是其自我感悟的成果,是我们建设具有中国特色外语教学理论的宝贵财富。

来源:本文摘自《外语界》2017年第1期;转自外语界编辑部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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