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朱姗:《歧路灯》的张廷绶题识

朱姗 古代小说网 2022-08-09


笔者在研究《歧路灯》版本期间,在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吕寸田评本之外,有幸得见馆藏另一部《歧路灯》钞本。

此钞本最值得关注之处,在于卷首保存了清人张廷绶的题识,为现存世的《歧路灯》诸钞本所未见,笔者因此将其命名为“张廷绶题识本”。

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张廷绶题识钞本书影(“张廷绶题识本”)。

现录张廷绶题识全文如下:

此宝封李绿园先生所手著也。先生讳海观,世居邑之鱼山侧。簪缨继世,代有闻人。先生以名孝廉出宰印江,性情高迈峭直,不合流俗。未期年,解组归来,优游林下,以著书自娱者垂三十年。《歧路灯》一书于是乎成。殆先生殁,哲嗣观察公蘧、广文公葛,筮仕远方,将稿本携之任所,故得观者绝少。

予姑丈名于滦,为观察公子,于道光辛卯(按:道光十一年,1831)年始出原本,示先君子,其后流传渐广。同里杨君澄波,邑巨室也,司铎长葛,时欲寿之枣梨,公诸同好,先君子力为怂恿,后家业凌替,因而中止。非是书之大不幸乎!

夫人之生子,莫不愿其聪明,然为聪明所误,若谭绍闻者,如先生所云,非良心不泯、族人提拔,势不至家败人亡不止。吁!可不惧哉!倘案有是书,俾朝夕观览,即匪类相引诱,而心有所惕,或不至随波逐流。故此书实救才士之良药,渡幼学之宝筏也。颍川张明经晋庵,家有其书,银子豫妹倩见而好焉,手自钞录数册,并假毛生舜卿代钞数册,遂成全璧,什袭藏之。予于辛酉岁(按:咸丰十一年,1861)课诸甥读,暇时批阅数过,谨志其颠末如此。先生别有《东郭记》传奇四卷,将叔季人情、炎凉时态描写尽致。予与枫江姻叔同馆于尉邑刘氏,仅一见之故,传世者愈罕云。蓬池张廷绶器兹甫书于问天精舍。(按:原文不分段,标点为笔者所加)

今考张廷绶,生平事迹不详。据题识末署“蓬池张廷绶器兹甫”,知其字器兹,蓬池(今河南尉氏)人,生活时代约在清咸丰朝前后。

河南省平顶山市湛河区曹镇乡宋寨村李海观故居。

在笔者查考范围内,尚未得见张廷绶著作、生平或铨选记录。或许正如题识所称“课诸甥读”,张廷绶极有可能是咸丰朝前后河南尉氏的一位科举失意的读书人,未曾在方志史料中留下记载,是情理之中的。

尽管如此,张廷绶题识揭示了其重要身份——“予姑丈名于滦,为观察公子。”可知张廷绶之姑丈,即为李绿园之孙、李蘧(“观察公”)之子、监生李于滦。据张廷绶称,其父与李于滦、杨淮(“同里杨君澄波”)都有密切交游,张廷绶由此得以见证了《歧路灯》在咸丰朝前后的流传。

因此,除了明确记述该钞本的传抄底本(颍川张明经晋庵藏本)、抄写者(“银子豫妹倩”、“毛生舜卿”二人,生平失考)及抄写时间(咸丰十一年辛酉,1861)外,张廷绶题识亦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可为现今《歧路灯》研究中若干推测、争议提供佐证。

栾星《李绿园家世订补》录李海观家世谱系。[1]其中,李于滦即为张廷绶姑丈。

在张廷绶题识中,最值得关注的是其对《歧路灯》稿本下落的记述。

众所周知,在李海观生前,《歧路灯》从未付梓,李海观去世后,《歧路灯》长期以钞本形式流传,直到民国年间,才出现石印本、排印本。《歧路灯》稿本下落,历来受到《歧路灯》研究者的关注。

民国以来,学界对《歧路灯》稿本下落主要有两种推测。

其一,上世纪二十年代,著名诗人、学者徐玉诺推测:“……又先生长孙于(黄)[潢]有女配张虎头(引者注:张丙瑛)次子仲虎,晚年无子,所有重要书籍都藏张家,或者不能找不到一些记载。看将来吧。”[2]由此提出“李海观-李于潢-张丙瑛”的推测。

[清]张丙瑛《晚翠轩笔记》,清咸丰三年刻本。

其二,上世纪八十年代,栾星据清代河南藏书家杨淮辑《中州诗钞》卷十四“(李海观)又著《歧路灯》一书……醒世之书也。稿流传归淮家,待梓”的记载,曾推测:“由杨淮在绿园小传中对《歧路灯》所作评语,也可看出他曾详细读过这部书。只是‘待梓’,是他说了一句空话,他并未刊行它。杨淮之后,手稿何去,已再查不到踪迹。手稿之亡,或即亡失在杨淮手里。” [3]

栾星“《歧路灯》稿本亡于杨淮”的推测,基本为学界所接受。

《<歧路灯>论丛》,郑州:中州书画社,1982年版。

张廷绶题识较为详细地描述了李海观去世后,直至杨淮计划刊行《歧路灯》之间的过程,为学界此前关于杨淮和《歧路灯》稿本下落的推测提供了可信佐证,修正并补充了如下重要细节:

其一、李海观去世后,《歧路灯》稿本由其子李遽、李葛保存,二人“将稿本携之任所,故得观者绝少”。李蘧之后,《歧路灯》稿本由李蘧之子李于滦保存,既未存于李于潢之手(如徐玉诺推测),亦未曾随李蘧之死而流散(如栾星推测),李于滦曾于清道光十一年(1831)将《歧路灯》稿本出示张廷绶父亲,是这一事实的直接证据。

其二、杨淮计划刊行《歧路灯》的时间为“司铎长葛”时期(或稍后),当不晚于道光十九年(1839)出任密县学官。此时《歧路灯》稿本仍完好存世,但尚未付梓。

其三、杨淮放弃刊行《歧路灯》的根本原因在于家道中落。此后,《歧路灯》稿本下落不明。事实上,张廷绶作为李于滦侄子,自己尚未亲见《歧路灯》稿本,否则在题识中不可能只字未提,这不得不说是一个较大的遗憾。

清杨淮《国朝中州诗钞》书影。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宝丰杨氏刻本。按:《中州诗钞》卷二七载清人李方诗“宝丰杨君澄波氏,词源倒泻巫峡水。家藏玉海三万轴,交遍两河知名士。不惜千金购遗书,诗草束与牛腰比。”“不惜千金购遗书”,似可从一个侧面揭示杨淮家道中落的原因。

上世纪二十年代,徐玉诺曾前往河南寻访杨氏后裔,称“其家现已无人,只留三世孀妇,与世绝缘,无法搜求。年来杨庄频遭兵火,玉碎瓦中,正不可料。”[4]《歧路灯》稿本存佚,至今仍不可预期。

徐玉诺《徐玉诺诗文辑存》收录《<歧路灯>及李绿园先生遗事》。本文亦被收入《<歧路灯>论丛(二)》,郑州:中州书画社,1984年版,第274页。

在这一意义上,张廷绶题识完整记述了清道光年间,其父与李于滦、杨淮等人计划刊行《歧路灯》一事的始末,对今人了解《歧路灯》的流传有重要意义。

此外,张廷绶题识还明确记载了李海观著有《东郭传奇》四卷,提供了这一史志失载的作品的存世证据。

《(道光)宝丰县志》,清道光十七年刻本。李于滦曾于清道光年间参与《(道光)宝丰县志》的编纂。

因此,张廷绶题识上承乾嘉时期的吕寸田评点、乾隆庚子过录题识,下接民国学者的研究和考证,填补了咸丰朝前后《歧路灯》史料的空白。同时,亦可为学界既有的相关推测提供可信佐证。

在关于《歧路灯》的序跋、题识并不多见的情况下,张廷绶题识作为《歧路灯》研究中的新见史料,具有较为重要的文献价值,值得引起关注。


(向上滑动查看内容)


附记:

    文中部分内容,曾以《新发现的<歧路灯>张廷绶题识及其学术价值》为题,发表于《文学研究》第1卷第1期,2015年6月。)

    关于《歧路灯》张廷绶题识本及相关问题的考证,详见:

    1、朱姗《新发现的<歧路灯>张廷绶题识及其学术价值》,《文学研究》第1卷第1期,2015年6月。

    2、朱姗《<歧路灯>的版本与文献研究》,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7年6月。

注释:

       [1]、栾星《李绿园家世订补》,《<歧路灯>论丛(二)》,郑州:中州书画社,1984年版,第300页。

       [2]、徐玉诺《<歧路灯>及李绿园先生遗事》,载《<歧路灯>论丛(二)》,郑州:中州书画社,1984年版,第274页。

       [3]、栾星《<歧路灯>及其流传》,《<歧路灯>论丛(一)》,郑州:中州书画社,1982年版,第187-188页。

       [4]、徐玉诺《<歧路灯>及李绿园先生遗事》,载《<歧路灯>论丛(二)》,第274页。

【相关阅读】

朱姗:《歧路灯》的吕寸田评点


本文经作者授权刊发,转载请注明出处。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