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龙：珍本文言小说《双双传》、《巫山奇遇》之祖本——《濮阳奇遇》新发现及其版本关系、作者初步考识
先回顾一下，目前对《巫山奇遇》的初步认识
《巫山奇遇》这部言情小说，有言之者只两次:
1、始见于民国二十四、二十五年，上海中央书店铅字排印本。
为六十四开本平装，一百四十九页(扉页二页，图四页幅，序二页，正文一百三十九页，版权页二页，前后封面)，书名《巫山奇遇》，附题文言艳情小说，广野居士著，襟霞阁主重刊。
正文标点本，乌丝栏线，无鱼尾，每页八行，行字最多二十字，每页线框外版心处:上题“巫山奇遇"，中下标页码，正文无序。
铅字排印本之序尾署“民国二十四年十月襟霞阁主人识”。此为当时中央书店平襟亚先生标点刊印，民国二十四年初版定价为二元，二十五年再版则定价为二角。
平先生在其序中提到：《巫山奇遇》小说一卷，不留作者名氏，原署“广野居士述，北郭遁士校”，究未悉出何人手笔。卷首即言“国初"，或许作者为清初人。……仆于今夏无意中以十金之代价，在某旧书肆购得，原本刊印颇佳，纸色已作黦黄色，饶有古趣②。平先生认为其原刊刻本刊于清。
2、《中国书店三十年所收善本书目》(1982)集部·小说类:《巫山奇遇》二卷，竹纸二册，抄本，题:广野居士编①。
上述之抄本《巫山奇遇》今已不知下落，刻本《巫山奇遇》(平先生所言者)也未见及著录，向为鲜见，刊时为明为清，难以定论。
关于《双双传》
1、《双双传》为存世元明十六部中篇文言传奇小说之一，流传极鲜，当时收录于万历四十八年序刊的《风流十传》及清初余公仁刊《燕居笔记》两书中。
2、于二〇〇三年，线装书局以《文言话本体小说》的名称(孤本善本小说影印、点校合刊本)出版，收录了《双双传》等十一种明清文言小说。
陈益源教授研究后发现：现存的《双双传》前后两半部确实存在风格不一样的现象，故事前半继承元明中篇传奇小说文字，后半则以叙事为主，穿插的诗词大幅减少。对此，明清时代已有如是观点，《风流十传》卷二有跋语言之。
潘建国教授珍藏有民国排印本《巫山奇遇》，开始未予注意，后来将之与《双双传》对比研究，发现《双双传》是经过删改加工的《巫山奇遇》，其中《双双传》前半部份删削了《巫山奇遇》中约四千五百字，认为《巫山奇遇》是《双双传》之祖本。从前述来看，《双双传》是简本的《巫山奇遇》①。
3、《双双传》作者初识
据万历四十八年刊本《风流十传》卷二，关于《双双传》之跋语云:“此汝南姬邦命识之，江都梅禹金撰之。”
《双双传》刊出时，距梅禹金辞世时仅5年，跋语应该是比较可信的，陈益源教授认为其作者应为梅禹金。
但据明末清初之《燕居笔记》所录之《双双传》，扉页题：“秃庵子批点、南窗主人订”，潘建国教授认为，此为《双双传》之作者。二者又为何氏，有待考之。
注:梅鼎祚（1549-1615），文学家，戏曲、小说家。字禹金，号胜乐道人，宣城（今属安徽）人。父守德，嘉靖间进士，官给事中，以忤严嵩出知绍兴府，累迁至云南参政，归建书院讲学，世称宛溪先生。
珍本(或为孤本)《濮阳奇遇》的新发现与介绍
笔者在阅赏了潘建国教授编撰的《古代小说文献丛考》之《新发现明代中篇传奇小说<巫山奇遇>考略》后，也试着搜索其他的"奇遇”，无意中发现了拍卖场上有一部《濮阳奇遇》，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据所拍资料可知：作者为广野居士，疑为孤本，或为清初陈元龙篇撰。
经过拍图辨识，该书刻本二册，应为金镶玉本，封面无题，扉页及卷首有三枚私藏章，为方形篆刻阳文“平襟亚印”，卷首右上题"濮阳奇遇”，无序无绣像，署“广野居士述，北郭遁叟校”，乌丝栏，双鱼尾，版心上部“濮阳奇遇”，下部页码，半叶八行，行十六字，尾叶内容脱失半叶，已抄补，且正文已经用朱笔加上标点。
经对比民国版《巫山奇遇》，所注标点完全相同。原版应为巾箱本，后重装为大开本“金镶玉”。该本从未见介绍和著录。
《巫山奇遇》与《濮阳奇遇》的初略对比
将新发现的《濮阳奇遇》部份页正文与民国排印本《巫山奇遇》比较，正文内容、字数完全吻合，且刻本藏书章为“平襟亚印"，为之一震，该本应是当年平先生以之排印《巫山奇遇》的底本。这《濮阳奇遇》向未见著录和介绍，或为孤本。
因明清时及陈益源、潘建国诸教授研究认为，《双双传》与《巫山奇遇》之前半、后半明显有差异。
笔者在此分别选取《巫山奇遇》、《濮阳奇遇》卷首与卷尾之正文部份内容作对比，兹录于下:
a.《巫山奇遇》卷首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国初，濮阳里有高氏两生，长名乂，字仲容。次名选，字叔达。俱美丰姿，解琴理，读书好恢谐，而賦性温茂，文学簇簇，无能不新。居恒按籍而求，慕古宋玉、相如及韩翃之徒，以为千古之大快。而风流之绝遘，第恨世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濮阳奇遇》卷首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国初濮阳里有高氏两生长名乂字仲容次名选字叔达俱美丰姿解琴理读书好恢谐而賦性温茂文学簇簇无能不新居恒按籍而求慕古宋玉相如及韩翃之徒以为千古之大快而风流之绝遘第恨世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b.《巫山奇遇》卷尾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共返顾琼，各默然不复语。于时流水潺潺，声壮而宏。觐日旋别，仲及叔亦各执所欢之手，黯然逝矣。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濮阳奇遇》卷尾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共返顾琼各默然不复语于时流水潺潺声壮而宏觐日旋别仲及叔亦各执所欢之手黯然逝矣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于上比之，《巫山奇遇》与《濮阳奇遇》首尾皆完全同之，应是同一部小说(中间未比，因无该书)。
《巫山奇遇》、《濮阳奇遇》、
《双双传》之间的版本及流变关系辨识
1、就之前所见之者，三者中，《双双传》记载最早，始于明万历四十八年。
2、《巫山奇遇》记载始于民国，然而 《双双传》与《巫山奇遇》校之，《双双传》源出于后者，为后者之删简本。说明《巫山奇遇》应该是早于《双双传》，可为何在民国时期才出现呢？
3、新发现的《濮阳奇遇》与《巫山奇遇》正文完全相同，并且经朱改的标点也完全相同。据卷首之藏书印“平襟亚印”，此本为民国平襟亚所据以刊出《巫山奇遇》之底本。证明民国24年之前根本没《巫山奇遇》之书名，是平先生刊出时，把《濮阳奇遇》改为《巫山奇遇》的。
4、那原底本名之《濮阳奇遇》，为何平先生排印刊出后名之《巫山奇遇》呢？这里有可能是平刊本改变了书名，取《濮阳奇遇》卷首叶之“第恨世无尤物，使巫山云雨，漫漫长夜耳！”之“巫山云雨”之句而成之。再结合民国刊本称《巫山奇遇》之为“艳情小说”，故喻之为“巫山云雨”，而书名则改《濮阳奇遇》为《巫山奇遇》吧！
郑逸梅先生在《芸编指痕》之《<巫山奇遇>》之讼》中，也提到:“《巫山奇遇》为文言体之言情小说，本名《濮阳奇遇》，为某书局主人易名为《巫山奇遇》，籍以号召，而一般色迷者流竞购之”。也曾“有指是书为淫亵，控之于法院者”③。但未见得《濮阳奇遇》一书，他所言之“某书局主人”，应指的是“平襟亚先生”吧！
5.、如上述，《巫山奇遇》为《濮阳奇遇》于民国二十四年后之更名本，那么《中国书店三十年所收善本书目》(1982)集部.小说类所言之《巫山奇遇》二卷，竹纸二册，抄本，则为民国二十四年后，据平襟亚排刊本《巫山奇遇》所抄之本(未见该抄本的其体情况)。
其三者间之版本流变图表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濮阳奇遇》(祖本)
↓(明代，早于万历四十八年)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巫山奇遇》 ↓《双双传》
(民国、更名本 ) (明万历、简本) ↓ 抄本《巫山奇遇》
(民国卄四年后抄)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广野居士”小考
明刊刻本《濮阳奇遇》首页署：“广野居士述、北廓遁叟校。”平襟亚先生于民国24、25年之排印本《巫山奇遇》正文首百题署与《濮阳奇遇》同，那“广野居士、北廓遁叟”应该是其作者，那么他们是何许人，具体信息如何呢？
现就已经知道的情况作一简略分析:
明时，无相关信息。在清代有零星记载，如清代出版的《昭代丛书》续集，其中一卷《妒律》，提到作者为“广野居士”，而该卷也有题"海宁陈元龙广陵著"者。《妒律》有两种版本，题署不同:
1、目前所见最早的版本，即在世楷堂本《昭代丛书》续集中，该书首卷署“海宁陈元龙广陵著"，卷尾之“跋”则言:“署广野居士，原序亦讳其姓氏，……，客岁询诸武林，始知即文简公之笔”，“跋”末题“癸卯清和震泽杨复吉识”。
清朝癸卯年为康熙二年(1663)、雍正元年(1723)、乾隆四十八年(1783)、道光二十三年(1843)、光绪朝1903年。又，杨复吉(1747_1820)，字欧列、列候，号梦兰、慧楼，清乾嘉朝进士，藏书家、散文家。
可知杨复吉之跋语应写于其三十六岁时，即乾隆四十八年(1783)，该《昭代丛书》续集之《妒律》刊刻时间，至少应于1783年之后的不久。其正文之首署“海宁陈元龙广陵著"，而卷末之跋为“广野居士”，说明“陈元龙”不等于“广野居士"，只是杨复吉在“跋"语中言及“广野居士”，这可能只是一种推测而已。
2、《妒律》收录于《申报馆丛书》中，作者则题为“广野居士”。“申报”，最早由英人安纳斯脱.美查等人创办于同治十一年，即1872年，因此《妒律》现存之最早版，距《申报馆丛书》收录《妒律》之时，已近百年，按常理来说，其有关作者之“广野居士”的信息，更难确信了。
3、陈元龙，生于顺治八年(1652)，殁于乾隆2年(1736)，字广陵，号乾斋，浙江海宁人，清康、雍朝重臣，谥文简。《濮阳奇遇》早于《双双传》(万历四十八年)，至少时为1620年，距陈元龙出生年(1652年)至少在30年之差。
4、该版《妒律》及跋语中出现三个关于作者的信息，即文简、广野居士、陈元龙。但其中只有“文简、陈元龙”是可吻合的，“广野居士”与“《濮阳奇遇》之“广野居士"，现无从考证。
故此，暂时也只能初步认为《妒律》为陈元龙所著，而陈元龙是《濮阳奇遇》或《双双传》、或《巫山奇遇》的作者，无论如何都是不符实际的。
《妒律》中的“广野居士”与《濮阳奇遇》中的“广野居士”或许跟本就没有相关性，正如同潘建国教授所言之“此广野居士非彼广野居士"①。另外，谥号“文简”之人也很多
结论：《双双传》、《巫山奇遇》
的本来面目是《濮阳奇遇》
1、新发现的《濮阳奇遇》应成书于明代，早于《双双传》之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且于民国间，曾为平襟亚先生珍藏并据之以排印《巫山奇遇》的刊刻原本。
2、如前所证，作者也不可能是生于顺治八年(1651年)的陈元龙。或为梅禹金鼎祚乎？那“广野居士、北郭遁叟"，究为谁氏，更待考证。
3、《濮阳奇遇》是《巫山奇遇》、《双双传》的祖本，或为孤本。
4、《巫山奇遇》应是平襟亚先生以《濮阳奇遇》更改书名而成的排印本。
5、《中国书店三十年所收善本书目》中所载之抄本《巫山奇遇》，应为据民国排印本《巫山奇遇》抄写的，应晚于民国二十四年，属近现代抄本。
综上所述，新发现的《濮阳奇遇》是明代中篇文言言情小说(平襟亚先生视为艳情小说)，约三万余字，成书于万历四十八年之前，早于以之改定的《双双传》，向未见著录，或为孤本。
民国二十四、五年，平襟亚以之为底本，标点、排印并改名《巫山奇遇》，中国书店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后，收入《巫山奇遇》抄本二卷册，当系据排印本抄，也已视为善本。
各时代对之评价：
民国平襟亚先生序所言:“其内容以词章见胜，造意虽不脱才子佳人之窠臼，然叙述之迂回曲折，描写之高超隽逸，文辞之妩媚，诗歌之清新，写来如十五六初解风情女郎，双鬓黄花，嫣然自臻妙趣”。又言其为“文词小说之隽品“。
明代《风流十传》卷二《双双传》跋语云：“此果传中之白眉”。
陈益源教授从《双双传》之结构看，言为:“在明代中篇传奇小说中显得颇为特殊”。
潘建国教授认为:“其文学及文献价值值得关注” 。
《濮阳奇遇》，区区三万余言，然萤光虽小，其彩灿然。其文学艺术、版本及繁、简流变、作者及成书时间等的研究，“万里长征”才刚刚开始。
《濮阳奇遇》，犹若百花丛中的一朵玫瑰，自有其芳香留与钟情于她的情人！
望诸前辈及学长，给予指导和批评！
岁于戊戍之初冬后学胡龙谨识
参考文献
①、潘建国《古代小说文献丛考》，中华书局2006年版。
②、人物简介“平襟亚(1892—1978)，评弹作家、小说家。名衡，笔名网蛛生、襟亚阁主人、秋翁，江苏常熟人。曾于民国24、25年以“中央书店”之名，两次刊出《巫山奇遇》。
③、郑逸梅《芸编指痕》，北方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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