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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福锦:觉醒的第四代边缘学人——归智兄七日祭
7月6日下午与归智兄通电话,谈讲翻阅五种新作之后的体会。 7月27日下午雨中,与归智兄通电话,告知已与淮生教授讨论过学案撰写等事。兄告诉说:近日突感身体不适,医院体检查出是肝癌,已至晚期。听罢极为震惊,极力劝促尽快进京复查。之后,不断听到兄病情恶化消息,非常挂念。 9月28日中午,我与建忠教授一起,代表伦苓学姊和几位学界友人,从天津转唐山赶到大连看望他。 9月29日上午九点,在医大第二附属医院见到归智兄。此时人已十分消瘦,然仍坚守着生命最后时刻的尊严!得知兄正在试用最新免疫疗法,临别时我鼓励道:兄乃逸世奇人,一定能降伏病魔。返家之后,心却一直悬着。 10月21日晚9点10分,建忠教授发信告知,归智兄已于一小时前过世。天不护英才,令人感伤,悲悼之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兄三日之奠,已然礼成。我想用“周门”大师兄、中年红学家代言人、新一代精神接引者三句话,献于兄七日之祭。 归智兄祖籍晋中祁县,1949年11月生于北京。1966年5月“文革”爆发时,是武汉某中学高一学生。运动掀起,不仅直接导致当年大学招考停止,也使得此后十余届中学生失去深造机会。
在那特殊年月,兄虽有幸作为工农兵学员被推荐进入山西农学院,学的却是与兴趣相距甚远的农林专业。 “文革”结束之后恢复研究生招考的1978年,出于学术初心,归智兄考入山西大学,师从近代学术名家姚奠中先生研究古典文学。毕业后先留校任教,1999年8月调入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任教授。 归智兄乃具有中国传统学人气象的当代学者,治学范围宽广。在古典小说研究、元曲研究及传统诗词创作方面,均有建树,甚至涉足佛道两门。 其最主要研究领域,毫无疑问是红学方面。我曾说,除去晚清新旧过渡的一代,20世纪红学“一门”,经历了“五代学人”的历史。我也曾多次对归智兄说,从1947年前后出生的老高三,到1980年代中期进入大学的60后,二十年间一代人,有着共同的青春记忆、历史运程与文化使命。 若从“百年红学之”角度观,我们这一代学人可谓第四代。第四代学人在“文革”动乱年代度过自己的青少年岁月,经历过极左年代的人生磨难。 恢复高考之后的上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期进入大学,在青春时期末端,赶上思想解放的新时代。问学经历虽极为坎坷,也有幸运的一面。
正常社会状态下,学人之间的代际传承,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上下连接的代际之间,不会也不该有大的代际鸿沟。然而现代中国,社会变革剧烈,各种文化思潮轮番登场,各代学人之间,精神差异很大。 “文革”之前进入大学的第三代学人,受外来左倾教条之影响,出现精神变异。新时期之初出道的第四代学人,依托祖辈学者夕阳余晖的沐浴而成长,由此,这一代人也有幸成为学术香火的隔代传递者乃至“托命人”。 与第一代红学大师胡适之先生桃李天下不同,作为百年红学史上一位唯一将全部才华与精力献给曹雪芹和《红楼梦》的第二代学术大家,历尽磨难的周汝昌先生虽著作等身,却无缘正式收徒。 在周先生众多的私淑弟子中,归智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兄”。周先生晚年,与归智兄时常通信,诗词唱和不断。已经出版的《周汝昌致梁归智书信笺释》,可为见证。先生的同代学者中,一流大家很少专门研究红学,下一辈学人受极端思想束缚,话不投机。 先生曾云:“高山流水之思,固不能无所感切。人生之难,难在得一知赏,莫逆之契,良不诬也。”正因有更晚一辈学人敞开心扉的沟通,先生寂寞而高贵的灵魂才得以慰藉。
在《红学泰斗周汝昌传》“写作缘起”中归智兄说,自己与先生是隔了“世代”之人。若从百年红学与五代学人之角度论,周先生与归智学兄之学术对话,跨越上世纪50年代初至1966年之前进入学界的第三代学人,在“第二代”与“第四代”之间展开,意义极为特殊。 归智兄在1998年12月7日《人民政协报》所发《学术范型的意义》文中指出:“红学界某些对周汝昌的‘批判’,正是批判者与研究对象曹雪芹、《红楼梦》,与批判对象周汝昌之间气质隔阂、才性横绝、思想差距而‘误读’的产物。” 在《红楼小讲》序中归智兄说:“周先生说那四个分支是红学的重镇,并不是要否定《红楼梦》的思想艺术研究,而恰恰是要通过那四个分支研究以区分出两种《红楼梦》两种不同的思想和艺术境界。这可以说是周先生全部红学研究之核心的核心。” 归智兄对于周先生的理解,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实属于难能可贵了。
上世纪90年代中期,当读到陆键东先生所著《陈寅恪的最后20年》一书之后,归智兄即产生撰写周汝昌先生治红学历程,并借以回顾解析近现世中国学人的历史遭遇和思想心态情感历程,进而反思“五四”以来至“文革”以后中国文化人曲折变迁的想法。这正是作为“周门”大师兄的他撰写《红学泰斗周汝昌传》之具体因缘。 由于历史原因,第四代红学家群体规模很小,有学术创获者也不多,能成一家之言者更少。同代红学研究者群体中,归智兄应是成就非凡的代表。 归智兄最为憧憬的学术境界:考据、义理、辞章三者合一,真、善、美三位一体。此种学术理想本于中国传统,其中也有归智兄自己的心得。兄之红学研究,涉及红楼艺术、红楼精神、红学史、红学理论、红楼文化等多个方面,其中红楼文本探佚,影响最大。 在87版《红楼梦》电视剧播出之前,一般读者与社会大众乃至学界头面人物,多把一百二十回作为一个“整体”来阅读、接受和评论,并不严格区分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两种《红楼梦》”。 实际上,对于《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真伪优劣之判断,乃是检验一个红学研究者是否进入曹雪芹精神世界的第一道门槛。归智兄不仅入门,且登堂入室。
第四代学人是经历特殊的一代,也是具有深沉忧患意识与强烈使命感的一代。作为百年红学史上唯一一位见证过“四世同堂”的学术大家,周汝昌一代之学脉,隔代延续至第四代学人。这一脉相承的学术“香火”,也将通过第四代学人传给全球化时代成长起来的第五代。 上世纪90年代初进入大学的第五代,是和平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一代,是具有建设性品格的一代,也是全球化意识最为明确的一代。 网络化环境之下,第五代学人的优势特别明显。作为第四代红学家之杰出代表,归智兄对博客、微信、微博等新的沟通方式样样熟稔,文字又雅俗共赏,由此与第五代青年学人建立起广泛学术联系。称其为新一代学术精神接引者,毫不为过。 “红迷驿站”青年学友所编《还“红学”以“学”》专辑近期完成,想请归智兄写序,我也曾代为鼓动。兄身体出问题后,电话中对我表示,已答应写的序言,估计会落空。 令人惊叹的是,重病在身,此序不但如期完成,生命的最后时间,兄还要字斟句酌作文字修订。精神毅力之强,实在令人感佩!
作为承上启下的中年学人,在开拓红学天地、传播红楼文化、凝聚“红迷”精神方面,归智兄出色地完成自己的历史责任。一度中断的百年红学学脉已然接上,被解构的红学学统能够重构与延续,兄功不可没。 毋庸讳言,成长于动乱年代的第四代学人,是“文革”历史遗产的最大继承群体。然这代学人中,并不乏苦难历史的反省者与精神觉悟者。 归智兄虽自处红学界边缘,却是边缘学人中的觉醒者。值得一提的是,从充满历史沧桑感的黄土高原隐居水天一色之大连海滨,一心向学,可谓逍遥真人。其实,“周门”大师兄、中年红学家代言人、新一代精神接引者,均以远离中心的边缘觉醒者身份而呈现。 关于红学的书,归智兄写了十二本,已经功成名就。病发后他在电话中谈到:生命重在质量,自己已看淡生死!然兄正值学术生命最为旺盛之期,可做的事情还很多。
6月份相见时我曾当面对“大师兄”说:《周汝昌先生年谱长编》定稿前,要请他通看一遍把关;淮生教授正在筹备的“‘周氏红学’与红学学科建设”学术研讨会,请你做主持人!遗憾的是,这些愿望均难以实现了。 兄不给亲友思想准备,追着大连海滩的深秋之风,急匆匆飘然而仙去,给世人留下难以挽回的遗憾。 然而,作为20世纪第四代学人中的觉醒者,兄不会因曾经自处边缘而被遗忘,其业绩与精神将永存人间!2019年10月26日傍晚,邯郸旅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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