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2019年Spectator杂志报道,全球色情片每年的产值约为900亿美元(好莱坞的年产值为100亿美元)。色情片已然成为大众的日常消费品。
2015年,Marie Claire杂志调查发现,色情片三分之一的观众是女性,其中一半的女性用户表示不满意目前的成人片质量。女性群体需要怎样的色情片?色情片究竟是对女性的物化和剥削还是女性夺回自己性权力的实践?当代色情片中还展示出哪些性爱可能?女权主义者又该如何看片呢?在1980年代早期,一批左翼女权主义者发起了「反色情片运动」(anti-pornography movement),直指色情片是父权社会男性支配女性的帮凶。和教会团体反对色情片的理由不同,反色情片的女权主义者们,关注的并非是情色场景如何「有伤风化」,而是主流色情片中对女性形象的塑造。当时的「反色情」女权者认为:主流色情片所刻画的女性形象过于被动和柔顺,是一种迎合男性幻想的偏见,而这种偏见常常将女性塑造成愉快甚至是热切地渴望被粗鲁和暴力对待的形象。女性的身体成了只为满足男性欲望而被观赏、把玩的「对象-工具」,在有意无意之间反映并强化着社会整体对女性的压迫和剥削。
▲1979年「女性反对色情片」(Women Against Pornography)大游行
1983年,女权理论家凯瑟琳·麦金农(Catharine A.Mackinnon)和安德里亚·德沃金(Andrea Dworkin)应明尼阿波利斯理事会的要求起草了一项反色情法令。声明中,麦金农和德沃金细数了女性在色情制品中被物化、被商品化、以及拍摄「强奸情节」时必须忍受的羞辱和折磨等经历,一针见血地指出主流色情片“将统治和服从制作成性爱”的这一本质。反色情运动遭到了另一部分女权主义者——性积极主义女权主义者(sex-positivefeminists)的反对。性积极女权者在色情片、性工作等方面有着更为开放的态度,认为女性应掌握自己的身体从而获得解放,颠覆传统性别观念。而色情片实际为女性的欲望提供了更多的表达空间。▲ 父权社会中,由于性的污名化、女性不能自由地谈论性,导致女性的性欲望一直处于被压抑的失语状态。图为喜剧演员Julie Nolke的油管小品,名为《试图回想起那一晚上他的名字……》。视频下方,有男性用户留言劝她「再努力些,不要拿性开玩笑」
性积极女权主义者认为色情片可以为女性提供性幻想,反映女性性爱选择的主动权,而限制色情片的发展反倒会加固父权社会对性的霸权。当色情产业开始繁荣起来,女性应该积极参与其中,探索以女性为主体的欲望表达,力求突破行业内以男性为中心的权力压制,消除性禁忌和污名化。▲《送我上青云》中盛男喊出“我要和你做爱”,甚至最后的自慰镜头,都是国产片中难得的对女性欲望的坦诚表达2015年,Marie Claire杂志调查发现,三分之一的色情网站用户为女性,其中一半的女性用户表示不满意目前的成人片质量。关注女权议题的记者海伦·路易斯(Helen Lewis)指出,色情片并不是性的日常表达,而是被刻意编排、拍摄和剪辑过的。「我们想象新一代的女性要更加解放、更具有实验的胆魄、但是色情片产业却传递出逆反的信号——主流剧本仍然由男性制作,提供给男性观看。」 许多女权者注意到并立志扭转色情产业的这一局面。「女权色情片」这一影片类别应运而生。
▲情色片女导演艾莉卡·拉斯特(Erika Lust)在TED的演讲。演讲名为《是时候改变色情片了》
女权从业者首先对主流色情片提出批评和挑战:主流色情片充斥着性别刻板印象——乖顺的亚洲学生妹、纯洁的白人处女,即使是两男一女的3p剧本中,两个男演员很多时候也不会有任何交流,因为在异性性交的影片中没有男性之间发展欲望的空间。女性在男性凝视的镜头下被塑造为:叫床声音好听,身材姣好完美,但是她们的愉悦、性幻想、性欲望却不被展现。镜头前是不用露脸的男性,巨大的生殖器和抽插的动作,以此构成的性交场面,所缺失的情绪流动让人无法从中感受到美感。极度渲染的性爱场面、大量强迫性交的题材、过分强调尺寸等元素也会误导男性观众,仿佛只有「攻击性」才是正常和必要的男性气质,而其他的性爱实践则被忽略不计。
▲国产片拍的XXOO镜头,有十分之多聚焦于男方的「掌控地位」,并通常由男演员「粗暴」的肢体语言来完成
色情片对于青少年的误导同样引起女权从业者们的关注,目前网络上95%的色情片是免费的,这种没有任何限制的色情片成为了青少年主要的“性启蒙、性教育”来源。色情片应当传递怎样的价值观?看片会对青少年一代产生怎样的影响?这一系列攸关性别平等的问题都敦促着色情片行业中的女权主义者做出革新和改变。色情片导演塔尔明诺(Tristan Taormino)定义女权主义色情片为「制作过程是道德的、公平的,并且致力于探索多样性题材、类别的实践」。 而在女权主义色情片中,插入式性交的刻板剧情不再是唯一选择,「插入」本身也不再是最重要的内容。片中的性爱方式是多元化的,从酷儿性爱、非插入性爱、注重前戏和情绪表达的细节与亲密氛围,到丰富的故事情节、性幻想,女权主义色情片从业者致力于探索性的多样性(diversity of human sexuality)。
▲女导演Ali Kurr拍摄出名为Outercourse的非插入式性爱短片(non-penetrative sex)
瑞典当红色情片女导演艾莉卡·拉斯特(Erika Lust)说过:「女性制作的女性主义影片注重亲密和关系,而男性制作的影片都是肛交和射精。」在女性友好的色情产品中,女性的性欲望和愉悦会被充分展现,整个过程基于双方平等的交流和融合,镜头不仅拍摄女性,也会对准男性的面部表情和神态,演员真正参与到性交行为并享受其中,而非「饰演」某个已经被规定好的角色。老年人的性爱也被积极实践,拉斯特最近发行的一部电影《Soulsex》好评如潮,该片由现实生活中的一对70多岁的夫妇主演。副标题为:「好的性爱没有年龄限制」。 在这部26分钟的影片中,坎贝尔夫妇的性行为要温柔得多,他们闲适地躺在阳光斑驳的卧室里,互相赞美,花时间爱抚、拥抱和看着对方。性爱过程是慢节奏和沟通性的,他们互相诉说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对对方微笑,拉斯特回忆起拍摄时的情景,「对所有参与拍摄的人来说,这是一个非常美好、充实和感动的一天。」拉斯特不满于市面上仅为了性欲发泄而粗制滥造的色情产品,她会撰写剧情丰富的故事线,包含天马行空的性幻想、不同的场景的切换,画面悦目、配乐考究、制作精良,有着强烈的个人风格,兼具故事性和艺术性,颇有些电影的感觉。她自觉承担起了性教育者的角色,认为色情片应该展现「我们如何感受性(how I experience sex)」,而非仅仅充当几分钟自慰的工具。▲拉斯特的XConfession系列向公众收集性幻想,并于每周挑选两个拍成影视化短篇,她的网站类似Netflix会员制,付费用户可每周观看新的内容女权主义色情片这一类型在目前已经颇具规模,拥有一批实力派演员、导演、编剧,甚至设立了专门的色情片奖。位于加拿大多伦多的情趣用品商店Good for Her在2006年就发起了「女权主义色情电影奖」(Feminist Porn Awards),欧洲同等类型的奖项PorYes Award于2009年在柏林建立,旨在奖励那些在表现「女性性欲望和愉悦」杰出的拍摄团队。
女权成人片并非毫无短板,批评的声音也一直存在。比如依旧经常出现的颜射、窒息等画面情节,其中是否涉嫌沿袭了传统男强女弱的片段,从而固化了传统性别关系?对于这一问题,色情片女演员哈特利(Nina Hartley)曾评判道:「当你在看片时,不一定会发现这是女权主义电影」。这可以理解为,女权主义A片不一定有固定的内容模式。当观众在看一个凌虐情节的时候,虽然和主流色情片题材相同,但是女权主义色情片的处理方式会有所不同:镜头会着重强调女生在被凌辱过程中的性愉悦。而BDSM里女性可以依然顺从、弱势的原因,正如李银河在《虐恋亚文化》中所讲,是因为掌握主导权的实际是M(受虐方)一方——SM作为一种权力交换,M割让了一部分权力给S(施虐方),当女生不愿意被窒息、鞭打时,可以立即要求停止,这一切都强调双方平等沟通的重要性。
▲拉斯特导演的拍摄团队以女性工作人员为主,从摄影师、制片人、剪辑师到场务,女性作为决策者参与成人片的生产过程中,以扭转行业内的性别权力关系
▲史托雅(Stoya)
史托雅(Stoya)是美国著名的色情片女演员,她同时是一位导演、专栏作家、播客主播、性教育者与女权主义者。史托雅曾在《为什么人们喜欢看色情片演员的推特》一文中写到,当色情片演员脱身于「性」的场景之外、通过社交媒体主动展现自己的多面形象和个人性格、分享成人片拍摄幕后的故事时,经常会有粉丝反馈说:「看pornstar的日常帖子感觉她们都是有趣的人,一些生活细节也很有趣」。史托雅分析道,这是因为「从事色情片的女性更容易比常人获得性的自由和解放。」简单而言:色情片女演员通过自我赋权,完成在色情业作为客体到主体的转变。不过史托雅指出,她初入行时曾经历多次签订「霸权合同」的公司并花费大量精力维权,这个行业里每个人的境遇都不同,大多数人介于光谱两个极端中间某个位置,「把一些知名女演员的成就作为整个行业公平待遇的证据,就像把所有色情作品都描绘成剥削性的一样,都是不够全面的」。
▲华人pornstar 刘玥在接受采访时说:「如果给一年前的自己建议的话,我会建议自己早点入行,不要等那么久。」
性别学界有一个术语,叫做「色情渗透」(pornographic permeation)。这个术语的主张是:色情是当下一切事物的潜在基础,有点类似王尔德曾说过的「生活的一切都和性相关」。王尔德这句话的下半句是:「但性本身其实不关乎于性。它关乎权力」。当互联网世界的居民几乎各个都是色情产品的消费者,色情市场便拥有了对「优质性爱」的定义权。女性作为这一片市场长久以来的「产品」,在转向「生产者」的过程中,无疑会面对各式各样的艰难。但如果王尔德是正确的、如果「色情」确实铺垫了成年人对亲密关系的想象,甚至对未成年人的性观念也有着确凿的影响,那女权主义者在色情市场内的呼吁便不能停止。从质疑色情片对女性的凝视与物化、到自己创作想看的成人片,再到改变色情片行业男性主导的规则,越来越多女性力量的介入将会切实地改变我们习以为常的性文化,直到女权者的理论雷达不再如此频繁地触发,或许那时,A片的积极意义才能得到最公正的体现。
1. Crutcher, E. E. (2015). ‘“She’s totally faking it!”: The politics of authentic female pleasure in pornography’, in 4. L. Comella and S. Tarrant (eds.), New Views On Pornography: Sexuality, Politics, and the Law 2. Heck, R. K. (2020). How Not To Watch Feminist Pornography.3. Heck, R. K. (2020a). Does pornography presuppose rape myths? 4. Manuscript. Joy, P. (2007). ‘The “she-pornographers” agree to disagree’. https://tinyurl.com/BJDebate-Joy.
点个「在看」
早日改善看个片都如此纠结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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