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楠 ‖ 我只是给那两串脚印 取了名字
本期诗人
公园长椅
在草坪上
树荫下
面对着湖面和落日
现在空着
向路人发出
没有任何压力的邀请
去坐一会儿吧
一直坐到晚上
公园长椅就成为宇宙长椅
把你带到星空下
再过一会儿
现在是下午五点四十分
湖面上有两只鸭子
再过一会儿
太阳运行到恰当的位置
就像昨天下午六点钟那样
湖面上就会金光闪闪
隔壁搬来一家人
隔壁空了很久
今晚亮了灯
有小孩的叫喊声
刚才看到他们关了灯
应该睡觉了
他们一定是从很远很远
很远很远很远
很远很远
很远
的地方搬来的
同是天涯提头人
卡拉瓦乔提着自己的头
走在昏暗的巷子里
遇见莫扎特提着自己的头
迎面走来
嗨
嗨
两个头相互打了个招呼
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被各自的手提着
轻轻摇晃
雪后的脚印
被踩得乱七八糟的雪地上
还有一些脚印清晰完整
张乐华踩下的那一串
还有几步很完整
旁边有二十多分钟后
林丽踩下的脚印
不过他们俩相互并不认识
我也从未见过他们
我只是给那两串脚印取了名字
睡前派重出江湖之人世风光
刚才我在路上碰到的那个人
一定走在人世的路上
我也说不准是什么感觉
我就是突然感觉到
我们都走在人世的路上
当时我正从乌鲁木齐路拐进延安路
我心里对他说
年轻人
等你从延安路拐进乌鲁木齐路
乌鲁木齐路就会在你面前旋转
展开
你就会遇见乌鲁木齐路上的人
镜子
我抬头看到镜子
镜子里面有墙
有我旁边的柜子
有墙上的挂钩
挂钩上挂着毛巾
镜子里没有我
因为角度不对
但我觉得镜子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没有我
1965年我还没出生
1965年秋
他正坐在床上要躺下去
躺了一半
身体斜着
右眼已经闭了
左眼还半睁着
左手牵着被子牵了一半正要搭在身体上
突然停住
僵在那里
我起身上厕所
等我回来
按下播放键
他才顺利地躺了下去
在杯子长出耳朵那天
以前
很多很多年
千千万万的杯子都是
没有耳朵的
直到有一天
杯子长出了耳朵
被一只手轻轻捏住
伤心往事
听了一个伤心故事
我伤心起来
一开始一点点伤心
越听越伤心
这是一个孩子的伤心故事
几十年前发生的
我伤心了一阵后又想
孩子早长大了吧
经历了这么伤心的事
他早该麻木了吧
他现在应该是一个破碎的人吧
我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走在街上
但看不清他的样子
红色塑料袋
一个红色的塑料袋
在甘肃省
清水县
充国路和永清路路口
的一栋米黄色楼房的墙角
打着圈旋转
从地面的墙角旮旯转到半空
悬停在半空
像是歇了一口气
然后一个俯冲
把自己挂在树枝上
刚才我穿过走廊去关灯的时候
我发现我
是一个穿着拖鞋
睡衣
四十一岁
有点疲倦的人
嗒的一声
消失在黑暗中
雨点打在湖面上
如果我能成为湖水
雨点打在我身上
就像打在湖面上
我就全身荡起小圈圈
每个雨点我都回它一个小圈圈
原地起跳的人哪儿也不去
原地起跳
跳起来
落下去
就这样重复跳
我们哪儿也不去
我们在原地筋疲力尽
今天我带着耳朵上北京
想听一个消息
后来
见到了那个有消息的人
他张开嘴
把一个消息送进了我耳朵里
当杯子
从桌上
摔下来的过程中
它能抓住什么呢？
它什么都没抓住
它摔碎在地上
郫县姑娘
我以前以为郫县只产豆瓣
后来才知道当地也产姑娘
我后来认识了一个郫县姑娘
又白又嫩，又软又滑
又甜又辣，又酥又麻
入口即化
相遇罗生门
我手里的这本《芥川龙之介小说十一篇》
是我太太从旧书市场买来的
湖南人民出版社80年版
作者芥川龙之介
译者是楼适夷
封面设计是朱根生和王诚龙
责任编辑是夏敬之和欧阳捍卫
他们的名字都印在书上
在青岛四方区医院看病的那个人
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天，他在四方医院看病
花了三角钱做检查
留下两张各一角五分钱的发票
夹在这本书的第82和83页之间
我拿开这两张发票
看见那个女人又醒了过来
他的丈夫依然捆在树上
已经断气
通过竹叶漏进来的夕阳光
照在他苍白的脸上
预言诗
今天下午的时候
我预言天要黑了
后来天就黑了
现在我预言明早天会再亮
我相信这个预言也一定会应验
现在我接着预言我马上会下楼出现在大街上
为了应验这个预言
我决定下楼
到街上站一会儿
街上人来人往
没有人知道我站在那里干什么
蜗牛最致命的天敌
是萤火虫
萤火虫会注射一种毒素
使蜗牛在毫无警觉时被麻痹
然后慢慢变成液体
供萤火虫享用
我们经常看到
山坡上，草丛中
萤火虫打着电筒
到处找蜗牛
蚂蚁搬家
一开始我在看蚂蚁搬家
长长的队伍从树上下来
钻进树根的洞里
另一支几乎平行的队伍
从洞里出来
急急地往树上爬去
看了很久
腿都蹲麻了
我抬起头来
太阳要落山了
我就开始看太阳落山
他在环顾四周
他的脖子转动
环顾四周
世界围着他旋转
这一刻
伟大而神秘
温柔又细腻
茫然不知所措
当一个人环顾四周
我们家门前那条河叫玉溪河
比恒河小得多
但它还是不停地流淌
根本不在乎自己其实是条非常小的河
怀念小哑巴
拐过街角的时候
一阵风突然扑到我身上来
感觉就像是它在那里
埋伏很久了
路易
那天
地球正绕着太阳转
我站在溪水中
溪水淹过我的膝盖
小腿感受到水流的力量
我弯下腰
双手小心地抬起一块鹅卵石
但还是激起了水底的灰尘
一阵烟雾泛起
我看见一只螃蟹迅速地消失在水底的烟雾中
我抬着鹅卵石直起身来
风吹着手臂发凉
那只螃蟹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
叫逃跑的路易
水吹散了水里的烟雾
河水重现清澈下来
在另一块鹅卵石下面
我看见路易
露出一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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