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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红锐评 | 身体的陈列室 | 牧羊人张强读黑瞳
本期诗评人
牧羊人张强，1983年生于赣州，电影诗人。著有诗集《田野上没有城市》、《俗人自诉》、《非O型人类》等。
黑瞳
去年疫情期间，一次偶然的机会读到黑瞳的诗。今年进入口红诗歌群后发现她也在。她在浙江温州，我在江西赣州，彼此素未谋面。巧合的是我们都出生于同一年，基于同样的年代背景，我们之间的交流有种天然的默契，tempo基本一致。很多人喜欢给整体80后写作贴个大标签，但对每一个个体80后，他们似乎不太愿意注视。眼看我们这批人也都快奔四了，我以为我们这代人比任何年代的都更需要相互温暖，相互看见对方的价值。尤其对于只想写好诗，不关心发表以及荣誉的民间诗人而言。想写黑瞳，那是因为她的诗本身自带亮光，夜空中最亮的星一直都在，只是很多人的天空布满乌云，看不见，而我的天空，装满星辰。
通过多年的口语写作，黑瞳的诗歌近两年已经有了明显的进阶。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第一个进阶是不完全依附于叙述本身，他会选择低飞，让自己在叙述的基础上飞起来。飞起来后，自然看到的东西更为广阔。她如何实现这样的低飞运动呢？她的诗不主打叙述呈现的诗意，而是将叙述当作主观想象的道具，所要呈现的反而是虚构想象的那部分效果。这让她的诗歌一下子便有了较强的识别度和记忆性。
比如《女更衣室》这首，从事件而言，她无非就是在女更衣室看见所有女人的乳房，这在北方澡堂子在普通不过的一件事儿。但她的主观想象是，哪怕如今他们老了，他们的乳房干瘪下垂不漂亮了，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过美丽的青春，没有经历过作为女性生娃的痛苦经历。身体的陈列室、年轮的陈列室、生活的陈列室。是的，她像进到陈列室的人那样，带着庄严的心态瞻仰这一对对乳房，仿佛翻阅每一个女人的史诗。这样的进阶让她的这首诗也就具备了很强的同性共鸣。
《断奶》一诗的事件很普遍，小孩断奶，大人抹点清凉油，小孩就不想吃了。这是一首回望诗。喝奶的黑瞳肯定不知道大人为啥那么做，只是长大后，清凉油催化了她的思想。所谓的母子情，岂能被清凉油给阻断。问题的关键她依然要歌颂那对乳房，哪怕奶水冻结，但在作者心里依然源源不断。
《木桩》的切入点其实并不复杂，也许作者仅仅是看到码头的一个木桩，木桩前面是茫茫大海。有趣在于她把木桩拟人化，看成是一个一直在等待的人，而那些出海的人，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等待的那个人并不知道。木桩等待的越久，忐忑、焦虑就越多，牵挂就是那条绳，越是牵挂，绳子就勒得越紧。这些都是作者的虚构，但诗歌的最终落脚点并不是在表达挂念之情，而是她并不认同这种单方面的行为，它不伟大，不值得歌颂。所以最后她写道，”所以你是木桩”，而不是作者期望的那个人。
《巷战》这首写作处理略显不同，她把主要篇幅放在了狗战这件事上。但诗歌的出路并不是冒热气的骨头，也不是一起欢呼的一群狗。她更想表达的是活在当下，想保持的一份态度，那既是不搅和到自己生活之外的事情里去，权利的诱惑也好，利益的诱惑也罢。保持好自己的初衷。
第二个进阶就是她在诗歌写作中开始思考作为诗歌本身所应有的立足之地。简单点说，现代诗歌有这么多类别，哪怕很优秀的诗歌，也许都会被人定义跟归类到某一体系当中去。一旦如此，黑瞳也就没法作为黑瞳出现，这是件既危险却又很无奈的事。我以为黑瞳慢慢的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地。那是一个在进入意识和无意识之间的区间。我以为这样的定义比所谓的神秘性、巫性、超现实主义更加精准。神秘性、巫性写作早有先驱，在此不一一列举。而在当下，绝大部分的写作都被定义在有意识和无意识上，而对于两者之间的区间写作，反而不多。
我们拿《高音》这首诗来说吧，黑瞳说这首诗是她看过电影《女性瘾者》后有感而发。诗歌很简短，主要是两部分，前面部分是叙述，后面部分是虚构。你会发现叙述和虚构具有很强的反差，前者是释怀感，而后者最“高音”处导致悲伤。从头到尾不说“性”这件事儿，然而每一个字里却都隐含了自己对性的感知。而且需要说明的是，这是一名女性的感知。问题来了，为什么会在最“高音”后感觉到悲伤？中西方在对性的认知上一直都存在极大的不同。西方人的性开放首先是观念上的开放，他们是积极的向上的一种开放，而我们的性观念过于的传统，尤其女性在性问题上始终处于弱势一方。用现代比较通俗的话来讲，多少男人上完床之后便是另外一副嘴脸。你说中国女性能不对性抱悲观的想象吗？所以这首诗通过前后的反差这种无意识写法，又把最终想表达的意识表达了出来。
在《敲击》这首诗里说到她需要用身体去抵达文字抵达不了的地方。但我认为这是作者有意的一种设计，因为语言能抵达的地方肯定比身体多，因为语言可以虚构，比如你没见过大海，就不能用语言表达大海吗？如果这样解读那么诗歌看上去也就进入了无意识。不过这首诗歌真正要表达的有意识在于，正因为我们太过信任语言，认为语言可以截取所有的经验值，反而让大家忽略了身体感知的重要性，或者说自身经历的重要性。作者很巧妙的用了一个暖昧的场景来解释这件事。
《鱼头的心》、《拆脸》她写的都是关于鱼的事儿，而且专注于描述本身。我觉得这两首放在一起来读更加有趣。我相信作者并不想刻意以此映射人类的残忍，可是为什么读者总会无意识的感觉到隐隐作痛，仿佛那条鱼就是自己呢？所以我认为黑瞳的诗在进入意识和无意识这个区间似乎找到了很好的平衡点。而这样的写作我相信未来能给她开辟出诗歌的新领地。
2021.10.18写于惠州
黑瞳的诗 高音 一场暴雨下在窗外我听见被雨淋湿的人发出的爆笑好像被淋湿是快乐的事这令我想起那个场景——你碰我的时候我就想哭好像弹奏到最高音是一件悲伤的事 （2021年） 女更衣室 这多像一个身体的陈列室这多像岁月年轮的陈列室皮肤肌肉的质地深浅的褐色这多像人生经历的陈列室这黑色字母的纹身剖腹产的刀疤这多像欲望的陈列室移动展出的乳房那么多干瘪松垂的乳房想象一下吧也被一双手爱过 （2021年） 断奶 你为了断奶在乳头上抹清凉油那种冰凉、辛辣渗进我的嘴里初尝一种拒绝的味道可是你为什么不拒绝我对你的依偎默许我一整个童年每晚都拉着你陪我入睡我曾经偷偷抚摸你的乳房那已经冻结的泉水在我的手掌中仍源源不断 （2020年） 敲击 我把脚轻轻搁在你的腿上把胳膊重重砸在你的肚子上敲一扇门敲一个西瓜倾听回响你可以视作勾引我需要使用身体在语言抵达不了的地方 （2018年） 木桩 为了一些你认为最重要的人你把自己等成了岸不，没有那么伟大充其量，只是岸上的木桩矗立在那儿套着一根缰绳那一头的浮浮沉沉渐渐收紧了你的喉咙所以你是木桩 （2021年） 巷战 进入那条小巷空调外机滴水流在地上泥灰和腐叶混在水里沾我的鞋底一群狗在嬉戏一只扑到另一只身上抢它嘴里的肉骨头骨头从一只狗口中掉出进入另一只骨头已没多少肉了只有口水让它冒着热气狗和狗在追逐中欢腾“加入我们啊”那根骨头躺在狗的牙齿之间发出兴奋的邀约 我绕过它们在巷口墙角蹭掉鞋底的软泥 （2020年） 鱼头的心 "我切开给你看心脏还动呢不动不要钱"一只硕大的鱼头躺在砧板上听着这段话一小坨绯红的肉，还在跳鱼头的眼睛挤着砧板没有脖子可以转注意不到自己失去了身体又失去了头的另一半 （2018年） 拆脸 中午吃鱼我在拆鱼脸的时候鱼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我也不会因此就停手 （2017年） 夏天的散步 多日在6楼上的自我囚禁连着多日的雨，停了我到楼下去买几颗钉子多日渴望的散步需要有一个理由比如几颗钉子沿途草叶上水珠在路灯下泛着宝石的光没人看见我手里捏着钉子 （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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