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郎 ‖ 是婴儿之眼，让我看到自己的狭隘
本期诗人
木郎，一个父亲。
育儿经2
巴掌大。像一枚鸡蛋。摇摇晃晃的
我亲爱的孩子。你用蜷缩的
两只小手，紧握父母的两根手指
——似乎整个世界已被你握住——
那是你在这个世上能抓住的
唯一？每一天我记录着黄疸的升降
黄疸值也成了我们的敏感值
三小时喂一次奶，梦中也按点惊起
换尿片是我们相处的最动人之处
比如，你擅长用哭声表达对世界的不满
难道不是对为父笨拙手艺的不满？
小小的感冒，我也只能自主隔离
而柔软总是这样：一日不见隔三秋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落叶
对树的牵挂——来自大地的思念
让曾经绝望的候鸟，再次沉迷抒情：
一颦一举，一哈欠，一喷嚏
都连着父母心跳；一眨眼，
一个表情，就可以让我回放N次……
人世凉薄依旧，但血浓于水
亲爱的，我的孩子
因你的莅临，我将重新审视这个世界。
2021.05.29
育儿经4
我一生处在漩涡中心。总是在风暴眼
发现树的失败，比如爱无能
飞翔之无能，或者还乡之无能……
以上的文学修辞，常常假借我的笔
用以欺骗我的空心，而这个比喻
我又再次把它们删除：犹豫者的哀歌。
我们被奴性训练，一生胆战心惊
白昼里小心翼翼，晚夜中如履薄冰
一只发情的猫，也不能唤起傲血
“我怎么变成这样的人了呢？”
“我怎么不变成这样的人呢？”
开始理解那些把好诗写成庸诗的候鸟
生活的美学，常常让我们误解生活
在风暴中我重新信任风暴
是婴儿之眼，让我看到自己的狭隘
一声声啼哭比诗还响亮
去他的虚无主义
其实，只有奶不完的日子证明我们活过。
2021.06.07
育儿经6
这座城市又煮沸了。但他已不感兴趣
育儿让他变成了一个无欲者
此刻，幼儿已在妻子的怀里安睡
偶尔发出咿咿呀呀的元音（或喉音）
满屋弥漫奶香味。疲惫一天的年轻父亲
终于躺在床上，半夜里他还要劳作
多少次，他踩在凌晨一点两点三点
或凌晨四点五点六点的时间线上
分不清东西南北，分不清白昼黑夜
所有规律，就只有一个遵从孩子的律
解冻、温奶、换尿布、喂奶、哄睡……
育儿经蕴藏着大哲学，他还没有参透
他每时每刻关注着小儿发出的声响
睡着了也会在梦中惊起
有时梦见他站立走路，有时梦见他
和自己对话，有时又梦见他
在河畔躺着——那是一条流向远方的河。
2021.06.14
育儿经7
又是凌晨三点半。我们困在时间深处
生活向我们展示生之本相，秘密
总是以修辞学不断反复
但我们已不想反复。又是凌晨三点半
我们谈论的生活正远离我们
我和我走得越来越远。在故国神游
落叶和树已不再有新的联系
所有雨季都是孤寒。我不想再提
又是凌晨三点半。我们的孩子已熟睡
我们的父母已熟睡，只有我们的梦
还醒着。它醒着。它睁一只眼看我
又睁另一只眼看你：我们终将被驯服
没有一只蜂鸟会成为意外
英雄ZHUYI不再属于时代了，但时代
仍在呼唤它的英雄，美学
被我们置换成生活的尿不湿
那只俯身钻进地铁的豹，它是不是你？
2021.06.16
育儿经8
越来越柔软了，听摇篮曲也能泪目
从前我们躺卧听雨，现在我们
竖起耳朵听小儿的哭声
我们练习亲子操，练习儿歌
开始收藏和下载抖音上的育儿视频
尝试着蹲好马步。我们不断校正方向
胸贴胸、腹贴腹，心跳挨着心跳
在备忘本上记录着生长律：
一月睡二月哭，三月抬头四月翻身
五月长牙六月辅食，七月坐
八月爬，九月隔夜奶，十月会说话
十一月学站，十二月会走路……
律动中，我们企图寻找成长的节奏
譬如轻微的鼻息，温柔的鼾声
一个@轻轻叩开世界的门
人间的体温，总是显示在不经意的一瞬。
2021.06.18
育儿经10
以史为镜，广场上响起似曾相识的欢呼
一个被掌声蛊惑的木偶，当他听到
啪啪啪啪的声浪，情不自禁也拍起双手
被夹在时代中的乌合之众，鱼跃龙门般
澎湃，在波诡云谲的ZHENG治讲稿中
隐藏了美学，也隐藏了王朝的统治学
精致的利己者？精致的投机ZHUYI？还是
精致的马克思ZHUYI？巨婴有两个愿望：
一个是“抱抱我”，另一个是“看着我”。
如果以上是白昼发生的，到了晚夜
我们的孩子啼哭，孩子的孩子也啼哭
安抚奶嘴也安抚不了他的饥饿
在一盏发光的台灯前，被诅咒的世界
下起了恶毒的雨，没有停止的迹象
这是一场充满文学色彩的雨
在雨中我们被淋湿，且沉浸于自身的衰败。
2021.07.04
育儿经11
小肚皮贴着大肚皮，你就这样
趴着入睡了。想起大多数工作日
出门时你尚未睡醒，当我
扛着月光归来，你已梦着你的梦
总是在这些时刻：无法抵抗你的微笑
即便在我最生气的时候
你用婴语和我交流，咿咿呀呀
表达着你的快乐、好奇
常常在吃完奶，我们躺在床上看书
看那些树、云和小动物
你安静得像文艺复兴的莎士比亚
宝贝，对一个颓荡诗人来说
的确，要不是走投无路
谁会愿意充满正能量？
宝贝，我们用两年时间学会说话
但要用一辈子的时间，也不一定学会闭嘴。
2021.08.13
育儿经12
把左腿搭在右腿上，预备～起～
很棒！三个月你就练习翻身
也开始练习抬头，而很多人一辈子
就保持匍匐佝偻的一个姿势
比如用了半世，也没有学会直立
我这一生，已抵达可见的瓶颈
里面装满虚无的碎片，偶尔
会觉得有多种可能，但
回头一看，这一去不复返的河
已流了大半，不得不承认
猴到中年，只能表演
猪到中年，只能任人宰杀
而虎，虎在铁笼里来回踱步
为一块面包，它三缄其口
为半斤牛肉，它感恩戴德
谢谢！谢谢这个盛世！
宝贝，你侧耳听听
这个时代真好啊，动物也开口说话了。
2021.08.16
育儿经14
恐慌让迁徙的候鸟再一次收紧双翼
风暴和灾难统治着这个夏季
没有被洪水吞没的树，和沉默的石头
又一次被狡猾的德尔塔围攻
谁也未曾想到，在猝不及防的梦中
新买的电器也会短路、起火……
感谢伟大的形式ZHUYI，让我们找到肉吃
让我们吃自己的手，吃自己的头
我们是一群被语言蛊惑的乌鸦
沉溺于纸上的幻觉，而不露真容
才三个月的孩子，能看得见什么呢？
你看不清我们的脸，也看不见
我们的焦虑，我们活着，就像没有活着
我们这一生，总是在等指示等指示
我们这一生，总是在等命令等命令等命令。
2021.08.23
育儿经16
天生就有反骨，怎能随意点头哈腰？
在糊里糊涂的半生中
我已错过太多，并将继续错过
在所有结果中我选择了苟且
所谓顺其自然，无非就是自我催眠
一枚月亮也不能拯救我的绝望
理想主义的鸟，或许就不该活得太精致
犹豫不决者，终将被优柔寡断所伤
一个我是决绝的反抗者，一个我
是卑微的践行者；一个我是黑夜之王
一个我是受困于白昼的囚徒
我和我之间有没有平衡的一种可能？
在分裂症的两极，我就快撕裂了
破碎的尸体，被时间埋进了无主之坟
一个我撕扯着另一个我
一个我攻击另一个我
如果终究不能和解
亲爱的宝贝，你要原谅父亲的无能为力。
2021.09.12
育儿经17
我贴耳于你的嘴角，你的呼吸平静
如向晚的大海上飞过一只鸟
那是一只什么鸟？才能体现你的静？
又如蝴蝶在百花中振动羽翼
那是一只什么蝴蝶？如秋之莅临
第一抹白月光，照在老猫身上
来此人间四月余，你已学会辨别声色
并开始表达自己的饥饿和不满，而
风中漂泊的浪人，还未停下步伐
一个父亲应该做什么？愤怒的石榴树
时常会为自己的暴戾感到羞愧
又是一年一度中秋，离乡背井之人
有多少年，已没有抬头看过月亮？
我知道心中尚有余波，一阵风
就会点燃悲观主义者的焦渴
这么久了，我仍学不会自洽
只有你的呼吸（成长）
只有你的静，才能平息我对世界的反叛。
2021.09.20
育儿经20
我将离开我——那一天父亲领我进山
我就知道他老了：他用双手打下的大好江山
就这样被我荒废了。这里曾经有他
带我种下的树，它已长到半山高
还有他开垦的土地，但我不能吃土
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山河背后
一个帝王的孤独，和无人觊觎的悲哀
他说，这里……，那里……，上方……，
下方……，左侧……，右侧……，
还有这里……，这里……
他说，反正你记住，山齐梁子水至沟
你和你兄弟，你们……，你们要……
就像交代后事，这个倔强了半辈子的男人
终究还是生锈了，被风雪氧化的生活
任时光生吞、活剥，作为他的2.0
我并没有为他带来更多骄傲，或谈资
而我的孩子，未来你也会反复看到：
弑父娶母，或许就是枭雄的宿命
一生中我们被命运选中，被风雪击中
没有一片江山属于我们。父亲爱过这里
我也必将爱上这里：我们的马和国
在祖先石头般沉默的一生中安睡
有什么可以证明，这是血缘的密码？
无解的命途缀满星光，而我
将为你摘下最亮的一片
那天你将背弃我，义无反顾向着你的王国迈步。
2021.10.13
育儿经23
秋已渐深，但星光从不辜负赶路人
一种从未有过的温顺
包裹着我们微不足道的琐碎
近日你变化很大，坐在沙发上吃奶
紧握奶瓶如同紧握生活的小确幸
不仅添加辅食，还学会喊爸爸妈妈
口齿虽不清晰，吐音也不明朗
但甜蜜的奶香，弥漫在早起的清晨
你的每一步成长，都凝聚了风的祝福
和云的隐忧，尤其是你的母亲
倾尽她此生所有，睡梦中
也充满焦虑——晚夜的悲声
摇也摇不醒的噩梦，是我从未见过的殇
可以肯定，你一直是她的软肋。
我这潦草的一生，没什么凌云壮志
想来无非是妻贤子孝，父母安康
至于动荡山河，天下大势
请原谅，此生我也只想做个升斗小民。
2021.10.30
育儿经24
是你治愈了我的焦虑症：失眠的诗人
不再执着于颓荡主义的反抗
像所有的利己者，沉默的大多数
我渐渐变得怯懦、胆小、虚伪、卑琐
那又怎样？所有人都会变成这样
活着，有谁甘于平庸？又有谁不平庸？
我为自己找足了借口，并开始理解
生活的言不由衷，和模棱两可
在这个时代，很多人说着正确的FEI话
在绝对正确的铁轨上争夺利己资源
我也学习这么做，并归结于迫不得已
世界病了，我就是其中一颗病毒
时代病了，我就是闭着的那一只眼
我会说，为了你，我愿低到尘埃
但你不能这么做——每个人都会迷路
有的在森林走失，有的在城市漂荡
如果终究逃不脱猪的命运
孩子，千万不能忘记，我们曾经是一个人。
2021.11.07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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