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道庙(十):出将入相,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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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在当地有浓厚的群众基础和悠久的传统历史,我们村的古老的戏台子可以为此作证,我外婆村的古老的戏台子可以为此作证。
虽然都只是总人口不过三五百人的小村庄,但在当地,基本上是村村有戏台。逢年过节,全村人看一场大戏,才叫正儿八经地过了节。
大户人家遇上个红白喜事,给全村人包一场戏,那是最长脸的了。
戏曲文化在当地的繁荣,大概从元朝就开始了吧,毕竟在“元曲四大家”里,有三个人都来自山西,排在最前面的关汉卿就是中条山北麓的解州人,郑光祖则是紧挨着运城的临汾人,白仁甫则是再往北一点的忻州人。
这里的人们普遍对看戏有天然的热情,一旦哪个村子搭台唱戏,立即会吸引了附近十里八村的男女老少。
不过,与各个村庄自建的戏台子相比,檀道庙的戏台就阔气豪华多了。虽然是临时搭建的舞台,但是台面大,顶层高,幕布宽阔,多层幕布可以一幕一幕地拉开,能制造出各种舞台效果,夜间场还配有字幕,请来的戏班子也一定是当地最著名的,上的演员也都会是戏班子里顶尖的角儿。
并且是六天六夜十二场戏!对于一个戏迷来说,没有比在檀道庙庙会上看戏更过瘾了。
从对看戏的热衷程度来评,外婆应是我家第一号戏迷,其次是母亲,我估计能排到第三。
于是每逢檀道庙唱戏,我都会追随着外婆和母亲去看戏,每次都从家里扛着板凳早早地去,在戏台子前占一个好点的位子,等着午场的开演,中午看完后是不能走的,因为走了以后辛苦得来的好位子很有可能就会被人挤掉了,要继续留人等着夜场的开演,等到看完夜场,一般都到了夜里十一二点,在月光下扛着板凳随着人流回家,小睡一会后等天刚亮再扛着板凳去现场占座。。。
当然也有骨灰级的资深戏迷为了占个好位置连夜里都不回家的,他们带着棉衣棉被轮流在戏台子下值班占座。
毕竟盛会难逢啊,一年只有这么一回。
但那一年不一样。那一年我不用占座。
张师不是骨灰级戏迷,他只是爱热闹,但是他的这种搬来一棵大树来占座的方式实在是太逆天了,大树一摆,任你人来人往,潮来潮去,我自岿然不动。
但张师似乎又并不热衷这种看戏的热闹,他把带根的大树摆好以后就消失了。也许是回家了,反正那几天再也没看见过他,他搞一根大树横亘在戏台正前方可能只是赌气,生气这庙会破坏了他的教学计划。
另外大多数同学其实也都不太喜欢看戏,相比于看那咿咿呀呀慢腾腾的戏剧,大家更喜欢在庙会里探寻一些更有吸引力的东西,比如各种好吃的各种好玩的。
于是那大树几乎成了我的专座,那是整个剧场的VIP座位,尤其那凸起的大树根部,是专座中的豪华席位。
我占着张师赐给我们的豪华席位,坐拥天下,尽享繁华,欣赏了著名的经典蒲剧《青蛇传》、《劈华山》、《苏三起解》、《卷席筒》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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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师给我们摆的位置实在是太好了,舞台正前方,前方正中央。坐在这样极有尊严感的位置上,环顾四周,四周人山人海,处处都有焦虑的脸渴望的眼,不由得令人志得意满如沐春风。
但是任何好事情都有它不好的一面,因为它的优点同时也可能会是它的缺点。
坐拥这戏场中心位置的vip席位的缺点就是,一旦戏开场后,那就出也出不去、进也进不来了。
四周的人山人海织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厚厚的墙,风透不进,水洒不出,即使任我身形矫健身轻如燕,但要来去自如也是极为困难的。
也就是说,一旦开场后,没法上厕所。
我一直非常谨慎地对待这个问题,每次在开场前,都要先排空肠胃,不进饮食,专心看戏。
但是仍然有疏忽大意的时候。有一晚,戏刚开演没多久,我便起了尿意。。。
等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我已经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中间三层地埋在了最中央,不要说出去,稍微挪动一下身体都会惊动了左邻右舍七八个人。
我在心底暗暗向神仙娘娘祈祷,祈祷她老人家保佑我能坚持到谢幕那一刻。
但神仙娘娘无动于衷,尿意越来越浓,我慢慢变得绝望,开始坐卧不安。
我环顾四周,四周人山人海,周围人对我的焦躁行为大概很奇怪,为什么我占了这么好的一个位置却还有一张焦虑的脸和渴望的眼。
再后来我觉得我必须要出去了,不然我要对不起周围离我最近的一圈群众了。于是我突围了,义无返顾地,带着几分苍凉。因为我知道,我一出去,今晚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用尽人生前十年所学之技,费了九头牛的力量,花了半炷香的时间,左突右进左冲右撞地从层层人海中终于杀了出来。这次事件让我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夹缝中求生存,什么叫杀出一条血路。
周围很多人对我横冲直撞破坏他们看戏的行为非常不满,他们对我瞪着眼睛面有怒色差一点就要骂人了。
他们不懂,我心里想,没有尿到你们的鞋子上裤子上,真是要感谢我的高尚品格了,不谢我还对我生气,哼。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他们的恼怒我不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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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释了重负全身舒畅后,我悲怆地思念着我那极具尊严感的座位,它距我不过十米,却咫尺天涯。
我在人群外绕了一圈后,最后无奈而明智地决定放弃当晚的戏。
庙会的夜晚,节目繁多,除了唱戏外,还有各种游戏各种小吃,包括我每次都玩不好的套圈赢奖品游戏和最喜欢吃的小吃炒凉粉。
当然,还有放电影的。
相比于唱戏这种大型娱乐活动,看电影就实在太家常便饭了,虽然近些年电影业突然被包装成了颇有小资情调的文化消费,但小时候在农村,看电影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不仅不是什么稀罕事,而且几乎是最常见的一项娱乐项目了。
当然,这都拜当时在全国范围内推行的农村电影放映队所赐。
当年的农村电影放映队普及率极高,据说覆盖了全国97%的生产大队,一时间创造出了“村村挂银幕,人人看电影”的社会主义文化大繁荣的辉煌景象。
我们村的电影放映队成员有两人,一个全职一个助手,经常隔三差五就能看到他们推着自行车从外面回来,自行车后面则会挂着一个里面装有电影胶片的铁盒子,我们就知道今天晚上又有电影看了。
这就是著名的露天电影院。
看这种露天电影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藏在幕布后面看电影,从幕布背面看到的效果和正面看到的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影像是反着的。大人们好像并不喜欢这样反着看电影,但对我们而言,藏在电影幕布后面看电影却独有乐趣。
所以只要有可能,我都会跑到电影幕布后面看反着的电影。
那晚我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就转到了柏树下,柏树下有人正在给娘娘放电影,幕布就绑在两棵柏树上。
与戏场那边的人山人海相比,看电影的人就少多了,稀稀落落人气低迷了无生气。
我无处可去,就在电影幕布背面找了个地儿,准备看看电影打发一下时间,等戏散场了再跟大人一起回家。
于是,我在看戏无望的情况下漫不经心地看了半场电影。
这半场有尾无头毫无印象的电影结束后,很快就又是一部新的电影。庙会上给娘娘放电影,都是连续循环不间断场。
这应该是一部挺新的电影,一开头就很提神,短暂的片头过去,屏幕上啪啪啪地打出了三个遍体通红的大字,三个鲜红的大字挤满了整个宽银幕,显得霸气十足。
但由于我坐在幕布的后面,看到的字是反着的,所以一时辨认不清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字。
然后就听到一段画外音,一个略显沙哑的男人的声音:“我给你说说,我爷爷我奶奶的这段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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