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看当代诗歌的政治?| 九位诗人的回答
有人认为,中国当代诗歌界早已没有民间/知识分子的区分,或者从来就没有过。有的就是权力与既得利益的不断再分配,所谓的诗歌声誉经常是诗歌政客们互相妥协的结果。你怎么看当代诗歌的政治?
——AoAcade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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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璞:坦率说对当代诗歌政治关注不多。
记得我刚开始接触诗歌圈时(2001到2002年吧),还觉得这民间、知识分子区分是个挺重大的事儿,但当事人们似乎已经没有那种强烈的感觉。有一次参加一 个朗诵会,在北京以北的某处,分属不同阵营的部分诗人们酒后有些冲动,起了争执,那时马骅还健在,我站在他身边旁观,觉得他颇有些侠义气。如今我只能说, 对那些被归入“民间”阵营的诗人,我了解实在很有限,我谈不出什么来。
至于权力呢?既得利益的分配?声誉?互相妥协?咳,这些问题不是每天每处都在发生着吗,也本无奇。还是把它们留给文学社会学家做谈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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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鸣谦:既然这些都是现实,那么,该如何破解它?我是赞成行动的,其首要者,是真正独立不倚的诗歌评论的出现。我认为诗人必须主动、有效、适时地介入评论和独立出版,进而才能影响媒体和读者的鉴赏水平。否则,这永远是一个自说自话的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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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武铃:权利、利益、妥协、声誉(象征资本),这些概念构成的是一种政治学解释。就如同对爱情也可作政治性解释、生物学解释、神话学解释、经济学解释。这些解释都有其合理性洞见,就它们所取的角度和方法。但显然,每一个解释都不是事实的全部。这种政治性解释也只是一个方面,肯定不是诗歌现状的全部。关注政治的人把这看得很重要,但很多诗人头脑中可能根本就没这意识,根本就没有当代诗歌界这么个东西。
单从概念逻辑来说,我不理解知识分子/民间怎么成了二元对立概念的。知识分子难道不是民间吗?没有知识分子的民间,是什么样的民间?我一直以为,我是诗人,是民间,是知识分子。但现在概念很乱。知识分子之中又分出来一个公共知识分子。和方舟子、饶毅争转基因安全问题的崔永元,是公共知识分子吗?但转基因是否安全的评估,是一个非常专业的问题。专业评估之后,如何做出政策决定才是公共事务,才是政治问题。但现在全乱套了:专业和政治打成一团。
对于问题中的诗歌政治来说,我想问的是:这番“权力、利益、分配”以及阶级对立的政治表达的目的是什么?诉求什么?是感觉自己没有权力,利益受损,所以自己要投入权力角逐,参与到利益分配中?还是仅仅否定一切,感觉虚无,或者表示鄙夷,显出清高?如果感觉不平,那就去行动,去争取自己的权利吧。
现代政治,在民主基础上进行的权力竞逐与利益妥协,我觉得很好。它根据的是天赋人权,人人平等。但诗歌中,如果贯彻这种好诗坏诗,诗诗(人人)平等的民主原则,我觉得也够呛。诗歌面临一种价值判断。这种裁判由谁来主持,都会受到指责。而实际上,这种裁判谁也做不了主。你把某个人的评论、某个奖的颁发看得那么重,那是你赋予的。你不认可它的话,它对你就没有任何影响,无法行使任何权力。这跟社会政治权力不同,它是强制执行的。只要有兴趣,每个人都可以自己写评论、颁奖,搞一套诗歌评判体系——事实上,评论和奖项就是这样。但你不能因为现实社会司法不公,而自己去开一家法院。
所以,诗歌政治从某种意义上,是一种虚拟象征,它能否有效力,全看你是否接受那个象征。声誉,只是一种象征资本。像作协、像诗刊、鲁迅文学奖之类,有人视为资本,有人视为负债,有人根本就无视,就是什么也不是。我心目中当代诗歌界完全是一个无政府主义的国度。这个无政府主义国度里,有一个个诗人,诗人小团体。他们都是独立的,自由走动,随意组合,谁也管不了谁,谁也干涉不了谁,常常互相视而不见。他们只是走向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喜欢的人自愿地呆在一起。
有人站在街上发言,有人听,有人鼓掌,有人骂几句就走了。这并非是谈论政治的好地方。但有的人总是有情结,在哪里都想建立政治秩序。这种人说话,只是自己说,也没什么人搭理。我觉得这样很好的,在这无政府主义的诗歌乌托邦里,和喜欢的诗人朋友一起,读诗,高声赞叹喜欢的诗人的诗,朋友的诗。认可我的称颂的,也是我的朋友,请加入进来吧。不认可的,好吧,去找你自己喜欢的人玩去。因为事实上我们只是为喜欢我们诗的人而写,对其他人我们的诗并不存在,也不需存在。我相信,在这个自由的诗歌乌托邦中,写得好的诗,终究会吸引更多人的喜爱。而写诗,我们寄寓的深情之爱,不正是期待读者回应的热爱吗?除此之外,无需觊觎通过诗获得那些诗歌不可能获得的东西。
诗歌声誉是非常可疑的,只是吸引不懂诗的人(诗歌乌托邦之外的人)的注意力的名头。名不副实的声誉在内部招来的更多是嘲笑。我们喜欢一个人的诗,根本不管他是否有名。作为诗人,我觉得因一首诗被一个读诗的人所热爱,远胜过被十万个不读诗的人只是知道你的名字。历史告诉我们,诗歌和艺术是唯一的可能以失败而获胜的事业。我们心里是否喜爱一首诗,尊重、热爱这个诗人,真的跟政治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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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慧怡:我对现实的政治都没什么概念,罔论诗歌。有人说这样是知识结构不健全早晚要挂,也有(亲)人说这是因为我没有一支鸡鸡,所以对以进击和影响为目的的话语权缺乏渴望,我觉得两者都有道理,但目前也懒得改变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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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伟驰: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会产生政治,诗歌圈也不例外。相对于其他行业,由于诗歌的“无用”,只具有“名誉资本”而较少“实际利益”,已经算比较清净的领域了。当 然在诗歌领域也会发生跟经济领域一样的事情,比如泡沫和滞胀,比如聚光灯效应,高估和低估都有可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等时光让泡沫破裂,还原出其本来位置。
比如今天我们看五十年代诗歌和当时人的自许,今天我们看朦胧诗和当时人的自许,都会有很大的落差,好诗坏诗、好诗人坏诗人,也基本能看个分明。因为时间把美学之外的政治社会环境与人情纠葛的因素都消除了,只留下了单纯的文本,谁把功夫留在了词语之中,还是能判断出来的。我觉得活着的诗人没有必要把精力都花在争排名上,争到的不过是个幻影罢了。还是扎扎实实地从事诗建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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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松:既然所谓的“中国知识分子”多数因为无法承担应有的责任,同时也没能表现出足够强大的力量,更没有多少思想的原创力,而不被信任,那么之前所说的中国当代诗歌界的民间/知识分子的区分也就自然是没有真正成立过。我们不能说一个人在大学里教书或学习的过程中写诗,他就是知识分子诗人,一个人在无业的或业余的状态下写诗,他就是民间的诗人。
这种分法之被反复强调,其本身所反映的,恰恰是当代诗歌界的某种执拗的幼稚。诗人,这个名头前面或者后面,要是还需要冠以其它的东西来装饰,那诗人还是诗人么?另外,从政治的幼稚度上说,中国当代诗歌界所暴露的问题远比人们想象的要多。政治幼稚病患者恰恰因其不懂政治而常常表现出对政治的莫名其妙的热情,并时不时辅以拙劣的表演。看所谓的“当代诗歌的政治”诸现象,会让人觉得那些愚蠢贪婪的政客并不比某些所谓的诗人们更龌龊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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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琰:什么是知识分子啊?我觉得知识分子是一个实质在80年代就已经死了的遗留的概念。有知识、有文化都还不算知识分子,给你身行头,你得演你的角色啊。都 没角色可演了,再谈知识分子很尴尬啊。现在占据话语与实际利益资源的诗歌圈子大概是有的,不过我从来不太关注。我的态度就是管你们闹哄哄,迟早没人看你们的诗,有什么意思啊?不过诗歌圈子要总是不公平不正常,也真不是件好事。虽然对很多好诗人来说,我写我的,干你圈子屁事。但是从诗歌传播和鼓励新人的角度来说,很不好;对诗歌研究、评论的深入来说,也大大不好,需革新之。
也许所谓的诗歌政治问题,换个角度说也涉及不同历史年代经历的人的差异问题。对一些人重要的,不说就抹去自身存在的,对另一些人可能毫无现实意义。这其中涉及诗歌是否经得起时间考验的问题。依赖时代色彩而存身的诗歌在一定程度上是可疑的。汉娜·阿伦特说,诗人对诗歌负责,而不对时代负责。然而正如布莱希特所说,你能把世界抹得干干净净,一片新鲜亮丽重新开始吗?对一个时代诗人弊病的批评,不应当同时也彻底抹消对那个时代提出的诗歌问题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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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洛:我不知道当代诗歌的政治,因为我也不在这个圈子里,对这方面基本不了解。我知道,这里的“政治”更多是指像权谋和党派政治那样的“政治”,但“政治” 本来指的是politike techne政治技艺,借用柏拉图对话里的经典分析,当一个诗人主要在运用“政治技艺”的时候,他就是个政客,而不再是一个诗人,我想诗人还是就做诗人比 较好,多运用诗歌技艺,少运用政治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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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敖:这个情况是有的。我个人不反感政治,对政治有所理解,可以让人心态更好,多一些自我保护,才能真的做到爱惜羽毛。我想,让很多当代诗人头疼的是低级的政治,看着它用生锈的链条拉动着诗人们的交往,仿佛吃饭喝酒的时候还带着利益的手铐,这是现实里和美学上的双重遗憾。
因此,我不会参加没有实质意义的诗歌讨论会,或者给商人唱堂会的朗诵活动。即使是一些杰出的诗人,整天参加诗歌活动也会让他们写作质量出现问题,应景的文字是难免的。布罗茨基“流亡”的结果,后来不是变成文学旅游了吗。追逐浮名的萤火虫,会影响内心的荣誉感。
布罗茨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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