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诗选：在我们那儿，爱是被强迫 | 周伟驰译

周伟驰：当代中国新诗的视野里，非洲诗歌跟非洲在国际政治中的版图类似，处于边缘的边缘，影响更无从谈起。虽然中国新诗所受的外来影响中，非洲的微乎其微，但这并不是说非洲没有大诗人和好诗人。

非洲诗选

译者：周伟驰

 01 

菲利帕·维丽叶斯，Phillippa Yaa de Villiers，南非。

下到那儿去

这是用烛光拼写出的一封信：

我把它留给所有那些

也被限制、被分裂、痛苦地受到压迫的人。

那些紧紧地用双手抱着自己

免得被淘空

被榨干的人。

恐怖吞噬着希望象夜晚吞噬着白昼

只剩下星星的碎片。太远了

帮不上任何的忙。

我在6岁、11岁、13岁、17岁和19岁时被强奸

我并不知道我是受到了侵犯因为

在我们那儿

爱是被强迫的并且

有时是伤害。

人类脆弱的肉

不能承受极端。我们环绕着自己

把自己构造，把我们的生命

造成一座庇护所。

当你建造房屋，

你会细心地安好窗户；

当你从伤口中成长，

你会用一个幸存者的眼睛

来看生活。

强奸是我的面包：我吃，我领会。

到后来就是，我领会，我吃。

我房屋/身体/躯壳上的标记是

非洲武士身上

瘢痕的记忆：伤疤

被沉着地刻上，作为身份的象征。

我阅读它们就好象盲文。

他们找到我时我满身污垢，

粗野而谙哑。他们问我：发生了

什么事？同情打开了

记忆的笼子，话语从我倾泻而出

就好象格蕾特扔在黑森林里的面包屑，[1]

希望的小石子，

话语

变成了光

指给我

回家的路。

现在我被治好了。

但我再也不

象从前那样看。

——————————————

[1] 格蕾特是格林童话《汉赛尔和格蕾特》的小姑娘，狠心的继母两次把她和她哥哥抛弃在黑森林里，但兄妹俩凭着一路上扔小石子和面包屑而找到了回家的路。

乳夏 [2]

——为S.H.P.而作

起先我几乎未注意到你：

更暗的肤色，

乳头双重的吻，

凸点  凸点

装饰着我那自由的

平坦而棕色的

小女孩之躯。

象花蕾在春天膨胀，

我的身体绽放，一朵花儿——

从一手之握成熟到一杯之量，

接着是那丰富的

我自己的、自产的

生命支持系统

洋洋洒洒，

一个乳夏，

我向潜在的追求者展示[3]

我收集他们象上衣和鞋子，

我穿戴上他们的目光，

装饰我的自尊。

仅仅，在一张以羞耻为框的镜子里

我命名你：不充分

不对称

太大

太小

丑。

这身体弯曲着

环绕宇宙，

它是大自然的作品。

它是我的领地：

我住在这里。

在这些天里我重新命名诸元素；

我在措词间耕耘：

美丽的、圣洁的、生机勃勃的、神圣的，

温暖的、丰饶的、养人的、我的。

青天白云的季节过去了而我继续关注着

甜蜜的大地，

甚至在灌水渠里也栽种希望，

嗅到丰收的味道。

——————————————

 [2] 本诗题目breastsummer除了是“乳房”和“夏天”的组合外，亦有“过梁、横楣”的意思（暗示橱窗展览中的横格），中文无法传达此双关语。特作说明。

 [3] 这里原文为showcasing，含有“在橱窗里展示”的意思。

红苹果

——为Keorapetse Kgositsile教授七十寿辰而作

我一直为你祈祷，

请求你出现，成为

我的一部分，还希望

倘若你不止是一个灵魂，

倘若你也还有一个身体，

求你能得到保护。

我从前不认识你

在看到你之前，我想象不出我要什么，

但是当我遇到你我便知道你就是

我的。你是每一个人的孩子，

你站在意志和命运的

交岔口。对每一个想要的人

你都是足够的。

你是一个故事，

一张照片，

一张载满可能性的唱片

浑圆如一场记忆

总是在开始。

一个小男孩摇着一棵长了青苔的树

它结满了成熟的红

苹果；

正当鸟儿从空中

抛下

甜甜的碎渣，蜜蜂

弯着它们的膝在祈求

花神，

街道把它们的双腿浸在

夕阳的水桶里，

而令人心疼的尘土正在飘浮，

白昼叹息着而它的叹息是爵士乐，

你乃是深蓝色的夜，那消逝了的良夜,

被从群星那里撕开，

萨克斯沿着铁轨一路飘扬

追逐着你的恐惧难解难分；

六孔笛的丘比特用旋律的箭头

射中了人们的心，而“诚实”

无法入睡，当“不义”正沿着

黏滑的隧道葡行，寻找着出路；

而在多芒刺的树下的男孩

正认真地搜集这随意的、跳跃的生命，

他的世纪、他的日子、他的苹果，

都收获在

他红红的T恤肚子里：

时间顺流而下

生命吃力地逆流而上

现在你是我的一部分而我可以停止祈祷

或不如说，祈祷者

现在能够变成

一首歌，

男孩，苹果，城市或爵士乐，

不管你在哪里，

不管你是谁，

你都是足够的。

菲利帕·维丽叶斯的诗选

赞美诗

词语在空气中描画出形象。

声音让它们着火。我看着传统

跺着脚，跳着舞

重又与神灵相通

唱着那首

我们称之为“自由”的老歌

有一股激流爆发

在我的心腔之间

亮红  生机勃勃……

我还活着：

我的心大如这拳头而我

小如这手指。我们彼此相连，

生者和死者。

我们抵达生命然后它

离开我们；

把我们的骨头留在身后

而我们的心象宇宙一般辽阔。

人类的进化开始于地球的这一个角落，

我们的祖先留下他们的尘土一如染色体

在我们每个人身上，他们建了一个家，

而人科动物站立成人并且行走

语言从我们口中飘落并且谈话，走着它们的路

进出于风景，心灵的风景。

我们走进词语，一旦需要就创造：

我们站立着影子单薄

然后

我们追逐地平线   消失着

直到   我们重新出现。

奇迹是有的。受害者变成了英雄：

一个没有腿的男人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

一个不能走路的女人游泳拿了金牌。

我们的大脑有两半，反映了二元性，

一个以成双的对立面

进行思考的系统

象一个“开关”：

象一条双向街：

白天黑夜错误正确男人女人黑人白人

两性运动员卡斯特•舍门雅

是一个邀请

请我们考虑停止双向思维。是一个刺激

请我们小心定义什么是“人”

或“女人”。一个难题。我们置身在一块艰难的土地上

对它我们不理解，我们从未到过这里但

看来未来就是这样子。我们将不得不

把我们的心灵从一条街

伸向一片田野一个海洋一个宇宙以

顺应我们无限的独特性。

奇迹是有的；我们从自己身体里把它们雕刻出来，

我们从石头和铜块中把它们敲打出来，

我们从欲望中把它们编织出来；

为世界不能容纳的事物

我们的心灵创造了一个家，只要

我们还活着，

我们的心就大如我们的拳头而我们

小如我们的手指。我们彼此相连

生者和死者，

我们的心灵

跟宇宙一样

辽阔。

 02 

德玛（Tjawangwa Dema），是以博茨瓦纳为基地的行为诗人、作家、专栏作家和艺术评论人。2005/06年参加英国理事会的“跨越国界计划”，第31届当代文学剑桥研讨班，并为2007/08“声音中的力量”（PIV）国家冠军们担任指导。

她是“现场诗人”、“博茨瓦纳作家协会”的长期成员以及著名的“ELP！”团体的创办人之一，该团体从2004年起负责协办博茨瓦纳每年一次的唯一的诗歌节。她被认为是博茨瓦纳诗歌的具代表性的声音之一。

倾听的艺术

在公司第六层楼阳台上的男人

说他知道通往生命的秘密

每一个人都笑

刚出牙的秃鹫对着风正咬

领带歪斜

每一个人都希望他们知道

是什么帮他摆脱了仍系着他们的镣铐

他跳

弓起背

姿势完美

双臂张开

话机闪灯

地面震动

风儿吹起知道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只有它中断了他的坠落

在公司

第六楼

阳台上的男人

说他知道生命

的意义

没有一个人笑

没有一个

再没有

可口可乐一代 [4]

我发觉自己是新的一代跳起舞有不同的节拍

在那儿各种类型的民族生活在同一条街上

红、白、黑、颜色和教条都无所谓

我们泡沫直冒象苏打水在锡罐里

被包装在一个金属的世界里在那儿颜色没什么信用

快走吧老奶奶不要说一句话

我们不想听你悲悲切切的老故事

故事发生时我们不在现场我们不必非得知道

他们怎样把你的后背鞭打得失去知觉

撕裂着的皮肤，流着血的衣服

不过我看你还是不懂为什么我们不想听你这乱糟糟的事

谁还要正确的观点

我们找到了管用的观点

当伤害来得太多

我们就硬起心肠

我们坐着把可口可乐啜饮

在电话里大声胡扯些什么

告诉我们认识的每一个人

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你知道吧

——————————————

 [4] 这首诗写年轻一代不爱听老一代的教诲，而以金属（汽车等物质）为人生目标，以喝可口可乐及打无聊电话逃避艰辛。诗中“胡扯些什么”是美国俚语，“你知道吧”是饶舌乐中的常用语。

三十块 [5] 

你会要多少钱

才会走得慢一点

当某天某事需要你快一点

你会要多少钱

才会转过另一边脸

对该管的事掉头不看

你会要多少钱

才会放弃你自己

放弃你一刻的心安

为了别人

——————————————

 [5] 标题“三十块”系指犹大为了三十块钱出卖了耶稣。

仍旧诞生 [6]

你怎么知道通过一道后门

跑着进入这世界

在你来到之前离开

穿过颜色和草地

以及中间的一切

那时和现在

你怎么知道要跑得足够快

以致感觉不到

诸多风中的第一阵

抓到的只是你的背影

一个呼吸保住了但永远不进行

——————————————

 [6] 这首诗是写一个死婴的诞生的。

译者按：以上译诗大部分发表于《这里不平静：非洲诗选》，世界知识出版社，2010。发表时个别文字稍有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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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伟驰，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北京大学哲学博士，专业为基督教哲学史和思想史，亦从事诗歌创作和翻译方面的工作。主要著作有：《奥古斯丁的基督教思想》、《记忆与光照》、《彼此内外》、《论三位一体》（译著）、《原罪与恩典》（译著）、《旅人的良夜》（评论集）、《蜃景》（诗合集）、《微景与远象》（诗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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