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一个在山沟开学阿訇的故事
题记
人们往往用世俗的眼光看待阿訇,一贯认为阿訇是为了钱;阿訇是他们雇来负责红白事的。然而他们也有追求,也有理想,为教们默默无闻付出的阿訇,多年奔波各地求学,没有一个容易的。读完本文,你将对阿訇和山沟小坊阿訇有一个新的认识。
一次难忘的邂逅:
一个在山沟开学阿訇的故事
文/心灵结冰
生活是由许多小事汇集而成的,有些人和事转瞬就忘得一干二净。而有些人和事就不一样,任岁月流逝也无法磨灭其留下的印记,再多的阅历亦无法取代瞬间的记忆。这里我和大家讲的就是这样的一次偶遇。
今年秋天的一个星期五,风轻云淡秋高气爽,礼完主麻下寺,和从事汽车维修业的堂弟约上,他开来车,我俩一起回老家上坟。说来也怪,年轻的时候渴望离开家乡——那个一穷二白的地方。但是上了几岁年纪以后,却是越来越想念那块热土,常常午夜梦回,黯然伤神。为了谋生,人和牛羊一样,也是择水草而居,尽管此水非彼水,此草更不是彼草。在生活的鞭策下,一步步的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故乡,慢慢的连根也拔走了。
这不,从小在半个城长大的几个孩子已经和老家没有了太多的感情。为了维系这份眷恋,也为了心中回荡的感情,无论是从宗教的意义还是习惯使然,一有时机,我就要回趟老家,到大山深处,看着因移民搬迁而变得格外空旷的故乡,跪在老人们安息的坟院里,看着满目的残缺和破败的房舍,听着风儿鸟儿虫儿树叶儿共同演奏的天籁之音,念诵《古兰经》的一些特定章节。这与其说是凭借尊贵的经文为亡人们祈求真主的恕饶,倒不如说是借故乡的余泽和坟院里特有的肃穆来压抑在追逐“水草”的过程,随波逐流的沾染上的一些浑浊念头,用《古兰经》充满智慧的经文来治疗因盲目的渴求而碰得伤痕累累的心灵。
不管怎么说,反正我是乐此不疲。一回坟上回来,心里就踏实了许多,一些生活和工作上的挫折以及难题仿佛都不再熬人。虽然问题依然存在,但是应对的心境却不一样了!
虽然同在一座县城讨生活,但是为了奔波生计,我俩好久没有在一起了。所以一出发,兄弟的话匣子就也打开了,仿佛要把积累了许久的压抑一股脑儿的倾倒出来。说到激动之处,还要侧头看看我,吓得我忙提醒他,好好开车不要分心,我好好听着哩。
S101的两侧的田地,属于独享黄河母亲乳汁的幸运儿。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随处可见在地里忙碌的人,搬棒子,砍秸秆,忙的不亦乐乎。繁华落尽后裸露出的地面好像容颜已逝的老妇人,皱纹堆垒满目沧桑。在把一年的精气神都奉献出来,孕育了一次丰收后,仿佛垂暮的老人一样已经在期盼冬天的到来,人何尝不是如此呢?
当车子绕过平坦的柏油路,攀上了通往山里的沙石路时,路开始难走了,大山依稀已在眼前。走了一个多小时了,开车的兄弟也不再说话,聚精会神的开着车。我却收起了一贯的散漫,换上了只有在礼拜时才有的静穆神态,向故乡送上注目礼。只有我自己明白,虽然在别人眼里,我在外面也算是混的不错,可只有自己清楚,我始终是这座大山的儿子,我的血性、我的思考、我的选择、我的处事之道都来自这里……
一拐弯,前方出现一个岔道,我知道这是通往山后一个小村子的路,记忆中那个村子的人已经整村搬迁了,这应该已经是一条荒芜的山路了。事实总是不断的在刷新认知,就在车子即将过去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一个急匆匆冲上来的人,虽然汽车的玻璃将声音挡在了外面,但是我从他急急的挥着得手和焦急的姿态能看出他是在挡车。而且在急促的一瞥中,我感觉到这是位念经人。
兄弟仿佛没看见,车子还是匀速向前,丝毫没有停车的迹象。我着急了,大声说:“停,停车,快停车!”兄弟惊诧于我的失态,嘴张了张,终于没有说话,车子缓慢的停了下来。
我拉开车门,走了下去,迎上了那位匆匆赶来的陌生人。哦,应该是一位陌生的念经人。本着母亲教给我的礼节和对一生奉献在真主的道路上的这种特殊群体的尊重,我向前走了几步,大声的向对方说了一声“按赛俩目而来坤”!
对方吃了一惊,站住了。他是一个中等身材,相貌清秀,神情很俊朗的中年人,头顶的白帽依然雪白,但是一领外衣上已经满是尘土,手中提着一个小包,露出来一本书的一角。他回答了赛俩目,然后腼腆的问我:“我去前面那个乡镇,然后坐班车去海原,能带我一段路吗?”我毫不犹豫的点点了头。因为熟悉这一带路况的我,就在看到他的刹那,已经判断出他的意图和去向。我拉开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请他上车后,我坐到了后排。
车子开动了,他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是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但一刹那,他又为受到的特殊礼遇而惶恐。他回过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专心开车的兄弟,局促的说:“我坐这儿不合适吧?”我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问:“您贵姓?在这里干什么?这里不是已经没人了吗?”可能是我的尊敬语气起了作用,对方自然了许多。忙回答说:“不敢这样称呼,我是个小念经人,免贵我姓马,在这里领乃麻子。”
山路变得崎岖难行,兄弟的越野车仿佛水上的一叶扁舟,晃来晃去的。随着这位马阿訇的讲述,加上我对这一带过去的了解,慢慢的理清了思路。阿訇家在海原县的西安乡,距这里大概有百十公里。家里有一位八十岁高龄的老父亲,三个孩子,大的辍学在家帮妈妈喂牛种地;老二老三上学,一个高中一个初中。
这个村子叫杨家深沟,村里的大多数人都随着移民搬迁,离开故土,走上寄托着美好未来的希望之路。可还有七八户由于舍不得放弃故乡,或者说不愿意放弃熟悉了的生存方式,他们偷偷的留下来养羊种地。还有几位老人干脆是准备在故乡睡土,准备哪儿也不去,就住在这儿等待死亡的悄悄来临。
留下的十几个人在这里坚守着村庄,供养着清真寺。经人介绍,马阿訇就来这里开学。话虽如此,因为人太少无法维持长学,阿訇只能是每周来领一次主麻,为了体贴阿訇,他们有尔曼力之类的需要,都安排到星期五……
“收入咋的个,阿訇?”一直没有说话的兄弟问。阿訇有点难堪,“唉,一年下来,学粮生活费零星乜贴等加起来也有万十来块钱吧!”“那你家里还有啥收入?这年头,万十来块钱,一个冬天添礼都不够。”兄弟带了点激愤的语调。
阿訇喃喃的说着,我的思绪已经凌乱。多年来奔走在教门的一线,我太明白阿訇们的苦衷了。为了维护自己从走进清真寺学习时,就立下为教门奋斗的举意,他们舍弃了红尘的诱惑,忍受着亲人的误解,面对着生活的窘迫、坚守着心底的信念。可以说他们大多数已经被时代远远的抛到了脑后。
但阿訇的思想和别人不一样,就像这位阿訇,今天早上从家里出发,坐公交到县城,然后换乘班车到前面这个乡镇,最后步行了将近十来里路来到寺上,给大家讲瓦尔兹领主麻。据他说,今天这个主麻收入还算好,过了两家尔曼力,还有一个群众主麻下来请着给亡人上坟,一起得了180块钱的乜贴。可是我在心中算了一下,阿訇往返的车费就得50多,算下来,能填补家用的大概只有1百多一点,还要预留下一主麻来的车费。在这个高消费的时代,一家老小,七天的时间,这百十来块钱究竟怎么安排,才能够花呢?
阿訇的话语很淳朴,可能有点激动,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但是随着这些朴实的话语,一个伟大的形象在我的心中已经树立。他说来这里领乃麻子的之前,他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当时有一个亲戚在内蒙包工,让他过去带工管后勤,月工资5000,还让他把家里的旧蹦蹦车开过去,工地拉砂浆,再算一个人的工钱,工期是一年,顺利的话最后能拿到8、9万,这对于一个长期在贫困线上挣扎的家庭来说,不亚于天文数字。可就这个时候,这个村子里留守的几个老人来了,要请他来这里当阿訇。他当时想,要是同心、海原县城的几个大寺来请他开学,他开不开呢?答案是肯定的!既然大寺想开,这七八家子人的小学不来开,那就是“伊玛尼”出了问题了。
说到得乜贴吃油香时,他很伤感的说到,穆斯林群众的尔曼力是纪念真主的重要活动,这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念经人本身是参与了一次心灵的净化和精神上的盛宴,这与最后得了多少钱的乜贴无关。他说最反感现在的人把干尔曼力说成吃油香,好像阿訇满拉就知道吃了湿的拿了干的,全然不明白尔曼力的机密和内在价值以及近主跟前带来的吉庆。甚至一些害群之马把在外面砸工地、讹诈钱财也戏称为“吃油香”,这纯粹是对咱们教门的亵渎和有意识的误导,让其他民族和信仰的人越发瞧不起咱们穆斯林。
车子钻出了山沟,道路两边开始出现一些错落有致的民居,离阿訇要去坐班车的乡镇只有几里路了。阿訇也意识到了,可能是我这个听众的认真聆听给了他倾诉的愿望,他急急的说,听说现任自治区政协副主席的洪洋师傅在洪岗岗子成立了一个维宗博爱基金会,其中有专门针对阿訇的一个提法叫“大手拉小手”,意思是开大寺的阿訇每年从个人所得中捐出一定数额,基金会再补充一部分,然后给开小坊的阿訇定期发放一些补助。另外阿訇子女考上大学,基金会还要发放助学金,资助他们完成学业。他希望了解这些情况,并得到这份关爱。我记下了阿訇的联系方式,答应他回到同心后,仔细的打听清楚,再告诉他。
车到镇上了,兄弟特意拐了个弯了,把阿訇送到客运站。抢先去为阿訇买了去海原的车票,然后又掏出500块钱,诚恳的对阿訇说:“老人家,您原谅我,我是一个粗人,说实话,我原来对阿訇印象不好,认为阿訇都是好吃懒做的,专本等着送死陪活,等着吃拿卡要。所以看见你的时候,我甚至不愿意拉你这一段路。可是通过你和我哥的扯磨,我突然有了全新的看法,特别是对您这样守着清贫、耐住寂寞、忍受误解和顶着生活压力,坚守在教门的一线的阿訇。这几百块钱是我的天课,我散给您。我哥不是记了你的号码吗?我回头和我的那些哥们再说说,让他们也给您散几个乜贴,这样的好阿訇就需要大家来供帮。他妈的,他们一天抽烟喝酒打麻将,啥上花的都是钱,给阿訇散几个,说不定将来真主还少打算他们呢。”
阿訇的眼泪在眼圈里转着,哽咽着说:“当初我念经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个好心的父老,一步步的支持我走过来。我之所以仍然坚守在教门的一线,就是为了回报这些曾经帮助过我的父老,今天在你们的身上,我又找到了明天为教门继续奉献的理由,谢谢你们,愿真主回赐你们,并回赐所有关爱和理解阿訇的父老兄弟们……”
看着马阿訇坐上发海原的班车后,我们哥俩去上了坟,回家的路上兄弟和我说了很多,当然一贯粗枝大叶的他,关注的主要是阿訇低收入家庭窘迫的问题。但我却始终在想着阿訇说的另外一些充满忧虑的想法。他当时动情的说:清贫不要紧,既然选择了当阿訇,一日为阿訇,终生是阿訇。荣誉也好责任也罢,已经是责无旁贷别无选择。但最难堪的就是当代的人对教门的认识不到,不尊重知识和阿訇,甚至个别素质差的人认为阿訇拿了学粮,就是我雇来的,居然对阿訇大呼小叫颐指气使,一个不满意就给阿訇找麻烦。他说这个山沟里的人淳朴,还保留着传统的美德,虽然这里只有几家人,但是对阿訇都非常尊重。他在冬天几个月就不跑了,住下来好好给他们教一教念头,然后自己也好好看看经。阿訇很悲伤的说,有些知识都荒废了。
阿訇对现在的经堂教育后继无人也说出了他的担忧。他说现在的满拉一看,阿訇这个行业是苍蝇飞到瓶子里,前途光明出路没有,所以都不愿意念经了,还是打工实惠,立竿见影嘛。
我想,什么叫忧国忧民?什么叫大情怀?这位阿訇应该是千百阿訇的缩影,就是这样的一个群体,在没有任何社会保障,没有固定收入的情况下,远离庙堂却心忧天下,也许在理论上他们是弱者,但是实际正是他们用瘦弱的身躯默默地撑起了教门的脊梁!
生活中的人和事太多了,大多数已被淡忘。但是这次邂逅,我始终不能忘记,随着岁月的磨灭却越来越清晰。每当我自己受到委屈,工作生活不顺心的时候,我就和这位阿訇来对比,想对他的付出和奉献,我的这点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基金会的事情却没能让马阿訇如愿。因为受条件局限,基金会只能对宁夏南部几个贫困县,在国家认可的宗教活动场所上开学的阿訇,(马阿訇任学的这个村子,从理论上讲,随着搬迁已经不存在了)才能享受基金会不分教派的阿訇子女上大学的那一份资助。也由于阿訇率属于另外一个派别,所以不能享受维宗博爱基金会的小坊阿訇补贴。
当我为难的在电话上给阿訇解释的时候,阿訇显得很平和。他说:“这个我理解,洪主席也不容易,毕竟维宗博爱基金会才刚刚起步,而且作为一个以扶助民族教育为宗旨的非公募性组织,也不可能一下子面面俱到。但是洪岗岗子能发出这种声音,已经是敢为天下先了。在这个充满功利的时代,洪主席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实在是难能可贵。但愿维宗博爱基金会能唤醒更多的有能力的人都来关注教门的事情,到那时候,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昨天,兄弟兴冲冲得给我打电话说,他刚刚给马阿訇汇过去了一千块钱,说是他们一帮子司机和修车的出的天课。我笑着说你们做得对,天课就是这样,真主在你们的财产里预先为需要帮助的人设定好了份额,每四十块钱里面就有他们的一块钱,你这样做才算真正的实践了大地上代治者的身份。但愿你们能坚持下来,用真主喜悦的方式来理财,你们的生意一定会越做越好。
挂了电话,我沉思良久,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不但自己囊中羞涩。就连我的亲朋好友也都是一些内心清高生活清贫的主儿,所以既没有乜贴也发不了红包。只能写此拙文,献给一切在真主的道路上奉献的阿訇们,也献给一切关爱和支持这个孤独的弱势群体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