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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文苑】遥望金城关——杨光荣

2016-05-31 杨光荣 中穆平凉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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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穆网兰州社区

 遥望金城关杨光荣


       此刻,我正伫立在波涛滚滚的黄河南岸大堤上,望眼欲穿地搜寻着对岸的一切。曾几何时,北岸上的一切全都荡然无存,只留下黄河岸边一座孤伶伶的清真寺了。那沿河的房屋,通衢大道两侧的铺面,沿山而上、鳞次栉比的民房,几乎是一瞬间从人们的眼皮下消失了。那往日车水马龙的金城关一下子变成了一片沉寂的空旷地。你瞧,那头戴圆白帽、青、绿、白盖头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像退潮的夕水哗然逝去。要不是看到往来奔驰的各种机动车辆,你似乎以为前不久刚刚修好的北滨河路大道在金城关的一段已被抹去。

       金城关是我儿时的摇篮,青少年时期的成长地,是半个世纪前,几乎是一千多年来,中原通往西域的一段必经之道,她的得名是以兰州古时设金城郡而来。从金城关东头的兰州黄河中山铁桥起,西行至金城关楼遗址,全程长800米,一尊突兀的山嘴锁住了东西两侧人们的视线,在长矛大刀、弩弓兵器的古代,一人站在关楼上,两侧的人休想通过这咽喉通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闯。小时候听老人们讲故事,说薛平贵西征时,被西凉国俘获招为驸马,后因思念远在中原寒窑中的结发爱妻,不惜背着公主,冒险偷跑到金城关关楼被公主追之。薛平贵站在关楼上面向公主倾诉思妻之情。他的挚情深深打动了公主,并得到了谅解,于是公主无奈返回凉州……这虽是一则故事传说,但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金城关地势的险峻和重要。

       关楼遗址下面是波涛迭起的黄河,惊涛如雷,气势磅礴,如万匹狂奔的白马疾驰而去,甚为壮观。这一段河面称为白马浪,曾是兰州一大景观。
       金城关这条通往西域的古道,不知留下了多少历史人物的足迹,汉朝的张骞出使西域,汉将霍去病先是驻军兰州,后屯兵河西走廊的重镇酒泉,都要从兰州渡过黄河西去,是否在金城关或以东对岸渡过黄河不得而知,但唐朝的边塞诗人岑参却登上金城关驿楼,吟诗为证:

古成依重险,高楼接西凉。

山根磐驿道,河水浸城墙。

庭树巢鹦鹉,园花隐麝香。

忽如江浦上,忆作捕鱼郎。

       后来的成吉思汗统率千军万马铁甲西征,直奔中亚、波斯,后在金城关以东半华里的半山间,建起了以其大将命名的王堡堡城沿称至今,便是一个有力的佐证。明太祖洪武五年(1372),卫国公邓愈在金城关东头的黄河上命人架起了镇远浮桥,两岸各铸造了两根高5.8米、粗0.61米、重10吨系铁链的将军柱,至今北岸尚留的一根移至南岸铁桥东一侧安放,作为省级文物供游人观赏。1908年,清政府耗资白银30万两,由德商设在天津的泰来银行承建的黄河上第一座铁桥替代了冬季拆、春季用24条木舟接架的镇远浮桥。抗日战争期间,一队队满载着援华物资的苏联车队必须经金城关方能运往前线。1949年8月26日,彭德怀将军指挥的数十万大军解放兰州后,穿过中山铁桥,西出金城关,解放大西北。可见,金城关自古至今,是西北丝绸路上的一条通道,它把中华大地同西域世界连结了起来。

       金城关傍山依水,背靠的是巍巍白塔山,面对的是滚滚黄河水,这里曾住着七八千回族儿女。何时成为聚居区,我不曾做过具体考证,但从辖区内的地名和寺名看,便知回族聚居金城关始于清末。陕甘回民起义惨遭失败后,不少回民从附近的皋兰、永登(旧称平番)、永靖苦卢湾等地逃命落籍金城关,其中以皋兰水阜等地的回民住兰州台,平番回民住平番台,永靖苦卢湾回民住金城关街上,故建有兰州坊、平番坊、苦卢湾坊3座清真寺。连接金城关的山上分布着罗家巷、马家巷、牛家巷、谢家巷、白家巷、陕家沟、马家石沟、洪家沟等十多条小沟巷,均以居住的回族大户人家姓氏命名。从回民落籍金城关以来,除后来有那么三五户人家渐渐成为稍富裕的殷实大户,至20世纪50年代,金城关可以说是兰州市最大的回民贫民窟。辈辈出的漂流黄河,以划桨航运谋生的筏客子多;耍拳舞棍以示自卫的拳弓手多;卖羊杂碎、酿皮子、甜胚子、灰豆子、粽子晶糕等小吃的多;出苦卖力的多;靠山进沟住窑洞的多。辈辈人都生活在极度贫困线下,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斤斤面、把把柴、块块煤的生活,如经营加工酿皮的小担贩,一天从早熬黑,最多卖5市斤面的酿皮。用所赚得的几枚小币买2斤面、1把柴、1块煤砖捎回家,供给家人的晚饭和次日午饭。如果这一天下雨变天,全家人空着肚子挨饿。那平时土炕上铺的盖的、身上穿的就不用说了。

       我们家是外来户,父亲以挑卖碗儿皂亦称缠头胰子养家糊口。1947年,当我7岁时,全家人从黄河南岸的北门湾子迁至兰州台一姓马的人家院落居住。兰州台不大,仅有十来个大小院落,坐落在白塔山半腰的崖坎下。我们的院子位于最西头,出了院门右侧是洪家沟,顺沟往下走百十多米,便是金城关街道。如果出了院门往左走,是一条又窄又险的长条形狭窄土台,仅能一人单行,约十多米长。再穿过一条小窄道,便是兰州坊清真寺,寺门座北朝南。再朝前,往坡上爬,爬呀爬,一直爬到山顶,一座明朝时重建造的白塔高高矗立。站在白塔俯瞰金城,一览无余。如果往坡下走一百多米,便是中山铁桥桥北头,被方圆左右称为码头……
       每当我走下堤岸,新建的近水广场,见无数天真烂漫的男女孩童身穿鲜艳的童装,无忧无虑地欢蹦乱跳,嬉戏玩耍,使我多么羡慕他们的幸福的童年啊,我真为他们祝福。当抬头再次面朝对岸的金城关时,我的眼前又出现了童年的一切:七八岁的我,每天和姐姐抬上水桶下山去抬黄河水,供全家人饮用。那是什么水啊,血浆似的稠水糊糊,泥沙浑浊,倒进缸里,母亲洒进研细的明矾面末,用擀面杖搅啊搅,泥沙很快沉淀到缸底。第二天抬水前,先要倒尽缸底的泥沙方能盛入新抬的水。天天洗缸,天天抬水,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自然成习惯,没觉得什么了不起,好在那时黄河上中游没有医院、工厂、作坊,人们不知道水污染这个词。

       那年月,我们过的是吃了早顿没晚顿的苦日子,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小担贩,有时一天上街不发市,能佘上两斤面,全家凑和着喝点稀汤糊面,佘不上只好空着肚子挨饿。一身衣服常年四季穿,冬天过去了抽出袄裤里的棉花,当夹衣夹裤穿,到了春末,又拆下里子当单衣单裤穿;进入秋季,又缝合里子当夹衣夹裤穿;进入冬季,又加进棉花取暖过冬,一身衣服洗了又洗,补了又补,孩子们个头年年往高长,衣服年年往长加。漫长的冬日更难熬了,家里取暖全靠热炕。每天清晨背着小背斗上街拾马粪。那时金城关大部分穷人家的娃娃都上街拾粪,牙长的金城关哪有那么多的马粪呀,拾粪的娃娃们只好半夜去车马店“偷”,而我胆小手脚不麻利,十有八九“偷”不上。我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苦日子里度过的。这且不说,现在回想起来,童年对我来说,经历了无数惊险和恐怖的场面。我从出世一岁起,就经历了可怕的生死考验,听我母亲讲,当我刚会咿咿呀呀学语的时候,一天夜里将1枚大铜板含进口里卡住了喉咙,母亲发现后,忙用手指从我的喉咙里掏了出来,要不是母亲发现的早,我早夭折了。紧接着不久的冬天,母亲将蒸好馒头的笼提到案板上,我却掉进了紧挨炕头沸腾的蒸锅中,被母亲一把捞了出来,浑身烫成了水泡,庆幸的是没有留下后遗症。5岁时,有一次随着者麻提坊民到南山送埋体,下山时一不慎,便从陡坡上咕噜噜滚了下来,滚到半坡时,被一位阿訇相救,否则也没命了。记得我们家住在北门湾子时,我已六七岁,一次掉进黄河里,一次马车从我身上驶过,两次都没有丢命。而住在金城关的兰州台,同样,死神也多次伴随着我。兰州解放的第三天,金城关满街是马家军溃逃时丢弃的军用物资,如子弹、炮架、还有战马……那天早晨,我随几个小伙伴去苦卢湾坊清真寺前马路上捡拾子弹。当我弯腰捡拾时,突然脑壳上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马上不省人事昏了过去。原来被一匹俘获的战马踢了一蹄子,当我醒过来时已是下午四五时了,躺在家里的土炕上,是父亲和几位解放军叔叔守在炕边……紧接着过了几天,我和几个小伙伴在临近的洪家沟里玩耍,忽然一架敌机隆隆盘旋,洪家老奶奶一把拉过我大声疾呼道:“我的娃们快跑呀!”说时迟,那时快,她老人家带着我们躲避附近50米远的半山窑洞里,只听轰隆隆巨声响,那响声震耳欲聋,震得山摇地动,满世界一片天昏地暗,旋即卷起的尘暴呛得我们睁不开眼,喘不过气来。就在我们刚刚玩耍的地方,敌机投下了几枚炸弹,原因是洪家院门上飘着一面红旗,是解放军的一所临时指挥部,敌机是来轰炸这个指挥部的。要不是洪家奶奶,我们几个小伙伴早就变成了横飞的肉饼。

      1949年秋天,我已9岁多了,因为家里太穷,还没有上学,到10月份才报名上了尚德小学,后改名为金城关回民小学。说起尚德小学,她是20世纪20年代兰州回民自己办的4所回民小学之一,位于金城关白家巷半山坡上。这里还曾举办过知行中学,一批回族地下党员以她为掩护,从事革命运动,杨静仁曾担任过知行中学校长。解放前后,尚德小学为金城关培养过不少回族子弟,大都成才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有的上了大学,后来成了教授、医师、专家,有的中途参加党政机关工作。兰州回族中有影响的作家吴季康、李栋林便是这所小学的学生。我因为家里贫寒,读完小学参加了区政府工作,时年15岁,给回民区长当了3个月的通讯员被提为干部,1957年冬下放农村劳动锻炼,1958年开始业余文学创作。

        当我再一次把目光投入对岸时,金城关的概貌就像电影里的镜头一幕幕从我的面前掠过。过去,金城关的马路不宽,仅供两部卡车并排缓行,全是土路,晴天尘土满天飞,雨天稀泥满街淌,没有路灯,家家户户晚上点的清油灯,一到黄昏,金城关死一样的沉寂。白塔山全是拉羊皮不沾草的荒山,没有一棵树,河岸没有堤坝,一遇大的洪峰,河沿边的人家最倒霉,房屋被冲,人畜被吞,那是常有的事。解放了,金城关旧貌换新颜,50年代,街道变成了砂路,栽了电杆,有了路灯;60年代马路上铺上了柏油,家家户户拉上了电灯。80年代,实行改革开放,金城关忽然间有了生气,许多文革中被下放农村的返城户为着生计,率先做起了小生意,开起了大饼铺、牛肉面馆,摆起了牛羊肉摊、烤羊肉摊,不仅布满了金城关大街小巷,还把生意搬进了隔河对岸的市场,人们渐渐手头有了钱,有的买了汽车跑运输,有的投资布料服装市场,有的办起了建筑工程公司。宗教上虔诚的,携妻带子赴麦加朝觐不下百人。金城关的住房面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拆旧建新,建小二三楼的比比皆是。但是随着城市建设的迅猛发展,金城关被纳入了兰州市黄河40公里风情线建设总体规划,政府要把金城关建成新的仿古文化风情民族区,半山兀地要建一座座二三层楼的民族文化中心、别墅。金城关西侧原址重建关楼……新建的金城关不仅是兰州、乃至国内外旅游胜地,在这里将重现昔日繁华似锦的古丝绸大道原貌。世代居住在金城关的回族人民已迁往一步之跨的关外新居住区,他们仍视新金城关为自己回回民族的骄傲,金城关永远属于他们。

  (转自《中国回族学》2015第四期)

作者简介

杨光荣,回族,甘肃省伊斯兰教协会原副会长、《甘肃穆斯林》原主编,《西部穆斯林》名誉主编,甘肃省作协会员,中国回族学会常务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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