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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级以下财政改革:拿什么“拯救”县城?

镇长本人 大树乡谈 2022-10-08


今天某个被审查一年多的大公司结果出来了,高高抬起轻轻落下,算得上网开一面、以罚促改了,这件事小镇昨天已经说清楚了,可以看看昨天的《5.5%的年度增长目标还要不要坚持?》《互联网还能行吗?》。

这件事改天结合整个互联网行业的转型一起谈。今天谈谈更重要的,也是更难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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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一个产业,涉及全国地方发展尤其财政体系调整的话题更值得深入,那就是今年5月国办印发的《关于进一步推进省以下财政体制改革工作的指导意见》,这可以认为是1994年分税制改革之后,关于央地财税关系的又一个补丁。


自古至今,财政都是社会经济中最基本的问题,如果一个地方的财政不足以自给,要维持这个地区的运作就必须消耗其他地区的资源,这对任何时代、任何地区的政府都是必须妥善解决的艰巨任务。


有的地方并不核心,可以舍弃,比如明朝丧失哈密卫、经营西北失败之后,继续维持西域压力巨大,因此调整经略西域的政策,从进取转为保守,甚至很大程度上变成了退守,自明中期西北疆域止步嘉峪关;又比如,古代朝鲜一直希望并入中国,但历朝历代一直拒绝,多采取扶持当地力量,将朝鲜纳入朝贡体系,关键就是成本太高。


但严峻的是,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政府需要承担的职能越来越多,自然需要更多的财政资金才能维持,这对于很多不具备自然资源优势、也没能发展起工业的地区极为不利,财政不足,招商引资、再生产的能力也就不足,地区间差距越拉越大。


在地区间差异不断拉大的同时,中央也面临巨大的财政压力,毕竟中国任何一级地方政府本质都是中央政府派出的,代表中央政府,中央不能不管,但中央自己都难以维持本级支出。


于是,一方面为了稳定中央,强大主干,另一方面也是要平衡地区发展差异。1994年分税制正式实施,这次改革的核心就是确定了中央和地方之间的财政关系,那些钱归中央,那些钱归地方,中央拿走的钱又要返给地方多少。


但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地方”实际指的仅仅是省级,最多加上计划单列市,但占更大多数的省内收入如何划分、又该如何转移支付,当时并没有明确。


这些年确实有一些创新,比如前几年开始搞中央新增财政资金直达市县基层,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一方面确实有利于提高资金时效,最快7天能到达基层,避免了过去资金层层划转,到了基层可能都三四季度了,又得突击花钱;另一方面也在于不少县基层一级,需要的资金省里、市里有顾虑,不想出,也只能中央来扶持。


但中国有2800多个县级区划,财政好点的早就成了县级市又或者撤县设区,剩下的1400多个县大多数收入远远不足以维持支出,这是非常沉重的财政负担,中央的转移支付已经是这些地区最重要的财政来源。


任何一个地区的资源都是优先的,税源更是有限,留给地方的个人所得税、企业所得税、增值税还有资源税、非税收入等等,大部分被省级和省内发展比较好的城市拿走了,于是很多省内部再次形成了分税和包干的博弈,哪个城市政治力量强、经济条件好就能为自己争取更好的条件。


那剩下的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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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广大县城仅仅维持“吃饭”甚至是“要饭”财政。

上世纪90年代前,乡镇企业红火的时候还好一点,但随着90年代中后期乡镇企业大规模破产,很多县日子就很艰难了,于是就搞出了特别多的“费”,什么三提五统、管理费、教育附加费、民兵训练费等等,而农村则是“三乱”(乱收费、乱摊派、乱罚款)。在某段时期的某些地区,计划生育费成为非常重要的财源。


没钱就没有一切,在那段时期,很多基层为了创收无所不用其极,也产生了很多令人震惊的问题,直到现在,治理乱收费、乱罚款、乱摊派仍然是长期坚持的重点行动,比如6月发改委等4部门联合印发了《涉企违规收费专项整治行动方案》。


真正的变革是2004年开始,中央明确提出取消农业税,对各种乱相进行严格治理,推进费改税,2015年中央作出《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大幅加强中央对地方的转移支付,再加上与此同时土地财政向三线以下甚至县城蔓延,基层财政收入明显好转,这才让基层治理更加向好。地方体制内也就是2015年后薪资才有明显上涨,过了几年“好日子”。


联系下开头,这种维持是需要外部额外投入资源的,而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政府需要承担的责任越来越重,基层承担的事权与财权严重不对等,中央的钱也不是无限的。尤其这几年在疫情冲击下,全国越来越多的地方收入由盈余转为亏损,中央需要支出的越来越多,财政压力很大,但总不能去找央行放水吧。


更何况,虽然中央直达资金越来越多,今年已经有4万亿元纳入直达范围,截至6月底已经下达了3.992万亿元,而地方已经将3.625万亿元分配到资金使用单位,这在前几年是难以想象的高速。


但这也产生了一个问题:数字技术应用纵然远超过去,也建立了中央直达资金监控系统,但是中央不可能对近3000个县还有以百万计的项目单位足够了解,也难以有效考核支出的合理性,光中央这么兜底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得把另外两级拉进来,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于是2021年5月,开头提到的文件印发了:《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进一步推进省以下财政体制改革工作的指导意见》(国办发〔2022〕20号)。


这份文件谈了很多,但关键的就是把分税制为核心的财税体制改革深入到省内,把省这一级拉进来,从过去的实质中央兜底变成省级兜底,确立的原则就是“县级为主、市级帮扶、省级兜底、中央激励”,以此确保落实“三保”责任,也就是保基本民生、保工资、保运转支出。


把省里拉进来,一些更加复杂的问题才能定得下来,这就相当于省内版本的分税制改革,省内各个城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成了的好好发展,败了的认了少折腾点。


这次改革必然需要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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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强调“三保”?


“三保”是一个新词,今年全国两会预算报告中提出的,目的是以有力有效的“三保”保障支撑经济大盘企稳回升,还是关系到预期问题。(参见《5.5%的年度增长目标还要不要坚持?》《破局未来:2022年的中国经济与政策调控》)


而现在相当多数县城在“三保”上出现了很大问题,这就要说一说县城的收入和支出了。有一些朋友可能认为县城财政压力大是因为吃财政饭的人太多了。这话有一定道理,但并没有找到本质。


除了江浙等发达地区、有独特资源、有产业的少数县城,现在的多数县城面临非常严峻的挑战,关键是人口流出的同时,在地区和城市间竞争落败。


人口是一切的根本,是产业、就业、消费、投资等等一切的载体,人没了,钱也就跟着走了;而随着人的流失,当地的资产也就不值钱了。


就拿房产来说,为什么人口流入的城市房子就是更容易上涨?关键就是更多的人口带来了更大的经济增量,而房子可以理解为城市的股票,有了这张股票就可以获得城市发展的资本收益。


雪上加霜的是,越到基层能拿出来的政策资源越少,企业也要考虑经营成本,落税就是企业很重要的与政府谈判的筹码,能落在省里就不愿意落在市里,能落在市里就不愿意落在县里。大量县城本地税源企业越来越少,就算收到的税加上返还,大概也只有30%到40%能留在县里。


所以,最近这两年一些地方搞非税收入搞个非常急切,典型的是大规模增加罚款任务,有的地方成了货车司机一定要绕开的地方;其余罚款以外的非税收入,很多县城也没啥可以卖得了,土地出让金也已经全部划归税务,未来罚款也要划给税务,那县里就更没钱了。


算来算去,能指望的也就是转移支付了。但在收入越来越少的情况下,县里的开支一直压不下来。


有的是必须花的。比如教育开支,一个县吃财政饭的大多数是教师和医护人员,这钱肯定没法减,就拿全国来说,仅基础教育教师就达1586万人,护士超过500万人,医师超过400万人,基本是财政承担,光这三大群体已经达到2500万人,而全国各级公务员加在一起也只有790万人。


落到县级,公职人员在财政人员中的占比并不高。这还仅仅是人员薪资,不能减的还有民生保障。


就拿一个不大不小、不东不西的典型县来说,一年主要收入就是转移支付,大概十几亿,但基本的民生开支是多少呢?


只简单统计一下,在县城劳动力人口大量流失的同时,民生保障的任务仍然留在县城。


比如医疗报销、公共卫生投入,一年少说也得一两亿;低保户、五保户、残疾人、退伍老兵等等群体的生活都得兜着,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的任务得扛着,这又是一大笔钱;再然后为留在家乡的人提供职业技能培训,贴补义务教育,一年3个亿已经往少里算了;还得完成各种农田、水利、环保建设和补贴任务,现在城镇化建设也要以县城为载体,那乡村的种种基础设施、文化活动场所,县里也得出钱。


林林总总,转移支付的钱根本就不够。


剩下的钱怎么办?于是借债和城投就出来了,地方债务又是一个大问题,今天就先不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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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难道没解了吗?


非常坦诚的说,小镇也想不出来怎么彻底破解,又或许根本就没解,毕竟全球发达国家,也越来越呈现少数地区高度发达,多数地区陷入停滞甚至萎缩的状态。


中国不可能例外,更何况中国作为后发国家,人均效率仍然远落后于发达国家,更需要不断提高人口集中度,提高生产效率,那么如陆铭说的“大国大城”仍然是需要加强的,但资源的进一步聚集,人口和资源流出的怎么办?留在那里的人口怎么办?


解决这个问题,无非开源、节流二字。


先说开源。


有的县城是可以的,比如大城市周边、有专业功能的或者有重点生态功能的,这些要么能够吸收外溢人口,要么可以发展特色产业,最起码能拿到更多的中央专项资金,但是多数县城并不具备,而是属于“人口流失”的县城。


然而,这样的县城往往更加乱来,比如某个几十万人口的县,竟然搞了三个几千亩占地的公园,还免费开放,每年那点财政收入够养园子吗?


更多的是折腾各种根本没人入驻的产业园区,县里的道路修了一遍又一遍,公交车都赶时髦换成了电动的,比大城市的还豪华,可惜没几个人坐;还有很多县,花了大力气折腾所谓的旅游,打造一个个规模宏大的旅游标志景点,动辄“天下第一楼”“天下第一园”,但这种旅游真的有人来吗?


就连日本这个有很多旅游资源的国家,搞“旅游立国”都亏成什么样子了,一个县城倘若就没有旅游的传统,就不要拍脑袋搞旅游了,大概率血本无归。


这些事很荒唐,但更加荒唐的是,这竟然是很多县“开源”的做法,如果县里不折腾,不搞大项目,那就搞不到上级的拨款,也没法发行地方债,就不能从金融系统拿到钱,指望那点税收和转移支付,啥都别指望了。


但以折腾开源的方式,必然行不通。从实践看,有些县躺平了不折腾、不搞项目,反而财政状况挺好,体制内人员的工资也不拖欠,但老百姓想要发展的愿望也无法满足,人口持续流失。


所以,对于多数县来说,还是要从节流上入手,但这非常难,需要时间。


虽然说体制内公职人员的工资薪酬并不多,但为了证明部门以及自己的存在价值,就要折腾很多项目。具体不一一点名了,为了证明一个部门有存在价值而花出去的钱,是薪资的数倍甚至十几倍,而这些经费很难砍下去,毕竟工资少了可以指望以后经济好了补回去,经费砍了就是动了部门和领导的根基,岂能善罢甘休。


但这是很荒唐的事情,比如一个县一年到头见不到台胞,整个县最多几户有个七拐八拐的台湾亲戚,当地台办那几个人全年的工作就围绕这几户人,这样的工作真的有存在价值吗?就不能由市里代管吗?


更多的例子不多举了,大家应该能想到很多。


节流还是要先从公务员入手,光压缩薪资起到的作用太小了,还是要压缩部门和编制,节省的绝不仅仅是人员薪资,更是更多的经费开支,让折腾变得更少。


但存量是很难动的,而且在县城,体制内的人员更是县城消费的关键起点,他们的工资作为源头之一流入县城的经济,带动起来一系列产业和消费,这背后同样是民生。


所以仍然是要通过时间来解决,但更要想办法堵住漏洞,让更多的县城可以踏踏实实的少折腾。


从这个角度,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今年的两个核心政策:


一个就是开头提到的《关于进一步推进省以下财政体制改革工作的指导意见》。把财税体制改革深入到省内,让省级、市级承担起责任,而不是把矛盾全盘上交给中央。以此为切入口,把各级政府的事权、财权梳理好。


二是更高层级的中办、国办联合印发的《关于推进以县城为重要载体的城镇化建设的意见》。明确把全国县城进行了区分,最突出的就是引导人口流失县城转型发展,对这类县城严控城镇建设用地增量、盘活存量,重点放在民生保障和救助扶助,引导人口向周围经济发展优势区域转移。(参考《县城:中国城镇化战略的最后一块拼图》)


一个县城不可能立刻消失,每一个延续到现在的县城都有足够存在的理由,一个县城内部的组织机构也不可能立刻削减。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定要让已经不具备发展能力,维持存在投入远超收益的地区慢慢退出。


这同样是政策的组合拳。(参考《政策不是独行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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