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飘摇下，新的变数正在酝酿

- 1 -

昨天《便宜占尽终是祸》从历史和共同发展的角度谈了下德国，冷战结束后，德国借助欧盟平台力量，搭了北约、欧盟乃至法国、俄罗斯、中国的便车，通过欧盟一体化向南欧和东欧等地区转嫁危机和成本。

但德国并没有认清自己到底怎么发展起来的，反而片面认为是因为“德意志”民族的优秀，是理所当然的，结果2021年德国大选刚结束，德国就屡遭重创。不仅在北约、欧盟内部面临更多质疑，还丧失了来自俄罗斯的廉价能源，要知道俄罗斯通往德国的输气管道就是白送的金库，德国人甚至可以把用不完的俄气转卖给周边国家，赚取差价，就像美国现在做的这样。

一个人认不清自己，就会狂妄自大，而一个国家看不清自己，就会在关键抉择上犯大错，大错一旦铸成悔之晚矣。

德国的转向实在太快了。在默克尔时期，德国一直努力保持中间路线，尽可能平衡美俄中三方以及欧盟内部利益，借助三方平衡为德国经济发展赢得更好的基础。比如一直提到的北溪管道，事实上俄罗斯通往欧洲的陆地管道输送能力是够的，并不一定需要新建一条北溪2号。以目前陆上管线计算，一年可以输送超过1300亿立方米，而现在只用了三分之一左右。

因此，新建北溪2号潜在目的就是为了越过乌克兰、波兰等陆地国家，减少中间商赚手续费，更避免其他国家影响俄德能源贸易和德国能源安全。

这想法非常好，俄罗斯跟德国都很满意，但其他国家能同意吗？2021年北溪1号输送天然气已经高达592亿立方米，占俄罗斯出口欧盟天然气德近40%，北溪2号一旦运行，又会如何呢？就算去年俄气同意2024年之后继续过境乌克兰向欧盟输送天然气，但承诺靠得住吗？乌克兰放心吗？

北溪2号2021年9月完工，纵然默克尔有再多的周旋，也无法阻止相关国家出于地缘政治的抉择，后来的事我们就都知道了，北溪2号完工一年之后，终于被炸了，就算B线还存在又能如何？

北溪被炸的第二天，波兰宣布，启动波罗的海天然气管道项目，这条线路通过丹麦将挪威和波兰相连，设计最高输气量刚好与此前俄罗斯对波兰的年出口量相当。

昨天和今天到现在谈的，都不过是结果、表象而已，德国毕竟距离中国很远，虽然德国去工业化、经济危机也将对中国对外贸易产生不利影响，甚至会影响中国在欧洲的布局，但终究是次要的。

德国为什么一手好牌打的稀烂，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更值得我们思考。

- 2 -

昨天提到，对大国而言，外交要从属于内政；然而对小一点的国家而言，一定程度上外交要高于内政，只不过随着国家规模的变化有所不同。

对叙利亚而言，内政处理得再好，也顶不住外部天降的灾难，就算在联合国慷慨陈词又有何用？这就是“小国无外交”，这一套1919年中国已经受够了。

沉默的叙利亚外交官：贾法里

德国这种规模的国家，确实有更大的自主权，在外部环境稳定的时候，可以更多从内政角度考虑，调整外交动作，但是一旦遭遇大环境的变局，尤其是国际基本秩序的可能颠覆，就会出现巨大的风险。

昨天《便宜占尽终是祸》对比了德国在2011年利比亚危机和2013年开始的乌克兰危机中的不同抉择和动作。2011年利比亚危机时，德国政府为了争取关键的地方州议会选举，迎合当时多数选民拒绝海外派兵的意愿，在联合国1973号决议上投了弃权票，背弃了英美等盟友，与中国、俄罗斯等选择了同一立场。

但德国政府这一取险的选择，并没有获得选举的胜利。在关键的巴登-符腾堡州议会选举上，仍然是绿党获胜了，虽然此后联盟党与绿党在地方州进行了更多合作，但整体上越来越衰弱，反而绿党越来越强。

2021年德国大选，绿党获得了14.8%的选票、118个议席，仅次于长期轮流执政的社民党（25.7%的选票，206个议席）和联盟党（24.1%的选票，197个议席），时隔16年重新成为联邦议会第三大党。

德国宪法规定，必须在联邦议会中获得半数以上议席的政党或执政联盟才能组阁，在德国政党碎片化极为严重的当下，就算两大党合作也无法组阁，绿党就成为任何政党必须争取的关键第三方。

在这里需要补充一个德国政党的基础背景。自二战之后，社民党（施罗德所在政党）、联盟党（默克尔所在政党）两党长期轮流组阁执政，但近年来，两党陷入多重困境，不断衰弱。1983年两党得票率之和高达87%，到了2021年跌到49.8%，两党联合都无法组阁。

变化在2017年大选已经发生了，德国进入了碎片政党时代，有影响力的议会党达到6个。联盟党虽然拿下了第一大党，但遭遇了1949年以来最差的结果，党员数量下降到50年前水平，被迫与同样陷入危机的社民党联合执政。

但是联合没有挽回两党持续衰落的局面。社民党方面在2018年到2019年的州议会选举（类似美国中期选举）中连连失利，甚至一度排名第四，为了挽回局面，社民党选择“向左转”，更加靠近绿党的主张，提出了“社会福利新国家”概念取代了施罗德的“新自由主义”。

虽然确实提高了社民党的影响力，赢得了2021年的大选，但也客观上让绿党获得更多民众支持，这也导致2021年大选后，社民党与绿党、自民党合作联合组阁。

默克尔所在的联盟党也不消停，默克尔执政16年了，虽然确实做了很多事情，威望很大，但长期执政积累了很多问题和怨气，选民把对现实的不满堆在默克尔以及默克尔所在的联盟党，总想着换个党或许就不一样了。默克尔的巨大威望也导致联盟党关键核心的基民盟后继乏人。

举个震动德国政界的例子。

2020年2月，图林根州州长选举中出现政治闹剧，当时极右翼政党选择党在关键时刻改为支持自民党候选人凯默里奇，帮助他以微弱优势胜选，凯默里奇成为了德国二战后首位在极右翼政党帮助下上台的州长，这打破了德国战后的重要共识：主流政党不能与极右翼政党合作。

当时在南非访问的默克尔公开表示无法接受，要求“扭转”选举结果，要知道默克尔自从2018年辞去基民盟党主席之后，一直置身政党斗争之外，亲自下场也证明了德国战后共识仍然稳固，毕竟希特勒带来的记忆太惨重了。

在默克尔等各方压力下，凯默里奇当选才3天就辞去职务，导致选择党起诉默克尔违反政治中立原则。最终2022年6月15日，德国宪法法院裁定，默克尔2020年的干预，违反了基本中立原则。

这对默克尔来说无所谓，但引起了基民盟内部“地震”，基民盟党主席卡伦鲍尔宣布放弃下一任总理竞选，并且辞去主席一职。当然，这件事不过是卡伦鲍尔辞职的导火索，更关键的是在默克尔的光环下，卡伦鲍尔严重缺乏党内和民众支持，卡伦鲍尔与默克尔之间颇为尴尬。

反正闹来闹去，绿党大获成功，不仅成为德国第三大党，拿下了包括外交部长在内的五个内阁席位，取得了成立以来的最后战绩；还在2019年欧洲议会选举中获得了20.5%的选票，比上一次增加了近10个百分点，成为欧洲第一绿党，影响力不断提升。

德国外交部长、绿党主席：安娜莱娜·贝尔伯克

去年德国对中国有很多不友好的声音，基本就是绿党干的。比如人权、环保等等，这都是绿党长期坚持的。

绿党的崛起，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德国在美俄中之间维持的脆弱平衡，几次关键的抉择失误，导致德国很可能面临二战以后最大的危机，一旦控制不好，或许明年，印度将超越德国，成为世界第四大经济体。

如果真的发生，欧盟也就基本告别大国舞台了。

- 3 -

绿党怎么赢的？

绿党的崛起是我们观察德国社会和民众思想变化的一个镜子，是我们思考德国现状、未来又会如何变化的关键点。

绿党成立不过40多年，源头是20世纪60年代的学生抗议运动和20世纪70年代的环保运动。这两个运动深刻影响了整个西方，今天限于篇幅暂时不展开了，暂时只需要知道当时席卷整个西方，在不同国家发生原因和情况都有所不同就好。

最终，西德的环保主义者、人权捍卫者、反核激进分子成立了绿党，东德的民权运动团体联合成立了联盟90，1993年这两个合并，成立了“联盟90/绿党”，简称绿党。

绿党成立之初并不想参与议会政治，但是这个党的特点就是特别能妥协，虽然强调的意识形态主张，但是偏偏特别务实。

说白了，以符合时代和选民需要的口号获得更多支持，但实际行动却很务实，尤其是能够跟几乎所有不同政见的政党合作，还能根据不同地区、不同群体的灵活调整竞选主张。这一点是长期执政的联盟党和社民党做不到的，比如上世纪末，本来应该反战的绿党外交部长费舍尔，竟然力主投票批准德国参与北约轰炸南斯拉夫；虽然以环保为核心主张，但也能审时度势，接受长期推迟煤炭能源淘汰计划，与坚持传统能源的德国汽车工业达成谅解，等等。

这也使得绿党成为极为少有的可以和多个政党合作的党，只要有利于扩大影响力。比如现在的德国各州，绿党与社民党合作的有5个州，与联盟党合作的有3个州，与社民党、联盟党同时合作的有2个州。

所以，绿党也是可以非常灵活的，毕竟参政、执政才是最终的目标，否则又如何实现理念？

绿党的崛起也获得了极佳的机会，关键就是近些年，环保越来越成为欧洲的政治正确，虽然社民党和联盟党作为执政参政党，也提出了很多有利于环保的政策，但是随着民众对环保问题的重视，从一开始就扛起环保大旗的绿党自然更容易被选民认可。

2018年、2019年，欧洲遭遇极端炎热天气，欧洲人切身体会到了气候变化所带来的的伤害。这里需要补充一下，西欧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正常情况下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就导致空调的使用非常不普遍，更何况安装使用空调成本极高。极端天气下，西欧的气候变化更为剧烈，比如英国，可能前几天温度骤降到10度以下，过几天又迅速升到30多度，剧烈的温度变化对人的冲击可想而知。

于是出现了很多呼吁环保的运动，最典型的就是已经被抛弃的瑞典“环保少女”格雷塔发起的“星期五为未来”的全球罢课运动，除了学生，德国还有数百万人涌上街头，要求德国政府在气候保护问题上采取措施。

2019年5月，德国广播电视一台曾经做了问卷调查，有86%的受访民众认为人类加快了气候变化的速度。然而为了保障工业和经济发展，德国长期以来在能源清洁化的进展远远落后于欧洲其他国家，这严重影响了德国民众对征服能不能履行环保要求的信心。

在这种情况下，绿党自然脱颖而出，比如2019年欧洲议会选举的民调显示，在问到“哪个政党最有可能奉行良好的气候政策”时，56%的选民选择了绿党，只有14%、5%的选民分别选择了联盟党、社民党。

而绿党的选民有88%是因为气候和环境政策选择支持绿党。

但成也萧何败萧何，绿党因环保、人权、意识形态等取胜，也就必须在执政时“享受”恶果。

比如俄乌冲突前，浪费了宝贵的斡旋机会，冲突之后又很难下台阶，不得不轻视俄罗斯能源的重要性，甚至喊出来这是推动德国能源转型的契机，哪里有给ICU床上的病人抽脂的道理？

又比如因为意识形态更重，长期批评默克尔对外“过于软弱”和“经济至上”，那上台后总不能180度转弯。于是将中国定位为德国和欧洲的“竞争者、合作伙伴和系统性对手”，德国外长又是绿党主席担任，自然对外不断采取对华强硬态度。

虽然在新组建的联合政府中，经济主要由社民党人负责，但绿党也在不停地干预，屡屡说中国对德国进行不正当竞争，尤其是德国绿党主席贝尔伯克说什么“没有人权就不做生意”，成了美国人的马前卒。

- 4 -

现在的德国面临新的变局。过去德国民众吃饱穿暖经济景气的时候，觉得气候变差无法容忍，要求必须抓紧搞环保，甚至把这个作为选择政党的几乎唯一标准。

但民心易变。纵然今年欧洲极端天气更加异常，北溪被炸造成了历史上最严重的温室气体排放事件，但能源危机导致德国被迫“去工业化”，德国工业和民生都在面临能源短缺的拷问，当生存和发展成了问题，民众又会如何选择？

因为顺应民众而上台的德国绿党，在接下来的风波中又会如何呢？

大变局的时代，一切变化太快。

其他文章推荐

如果喜欢，还请点赞、“在看”和关注吧

欢迎分享，让更多人发现“大树乡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