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贡物｜“缓”个冻梨进宫来
题目用个“缓”字来形容吃冻梨，东北那旮瘩的老乡们估计多少有些亲切之感。想当初，来自白山黑水的人们，在宫廷中也许同样会因为品尝到家乡的特产而心绪萦绕。这个在心绪间的萦绕，就从春节时分的冻梨说起吧。
宋代《文昌杂录》中记载：契丹人将冻梨“取凉水浸良久，冰皆外结，已而敲去，梨已融释”，清代《黑龙江述略》也记载：“奉天产梨，经冬则冻如枯木，以盆贮冷水浸之，历日乃转润可食”，说明作为受欢迎的地方特产——冻梨是有悠久历史的。
冻梨也叫冻秋梨，是将普通的白梨、花盖梨、尖巴梨、秋白梨等冰冻起来而后食之。冰冻后的梨变成乌黑色，坚如磐石，解冻之后却更加甘甜绵软，而解冻在东北俗语中就被叫做“缓”。
吃冻梨的时候，东北的人们总会伴随满满的春节回忆：“当年的脚步愈来愈近，愈是想念那一口冰冰爽爽，绵密可口的冻梨”；“小时候，家里穷，能吃上冰甜爽口的冻梨，成了我们对新年最大的盼望。”还有情意绵绵的诗作：“待将风雪吹归窖，期得残冰化褐泥。把口浆囊尽醉吮，放怀画卷著吟题。舒心润肺神增倍，天下仙酥问软梨。”对东北人来讲，冻梨就像饺子一样，是春节必须要有的食物。
冻梨是怎么被人们发现的？大抵是因为东北的冬季雪地冰天，当年没有相应的运输和贮藏手段，天地间就成了大冰箱，一些水果经过冰冻后别有一番滋味，冻梨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关于冻梨的吃法，《记忆深处的冻梨》在叨叙春节过往时说是有两种。一是直接上嘴“啃”，第一口啃出一趟牙印，第二口下去，刨冰一般的清爽绵密，立刻散入口中，唇齿间寒气缭绕，冰的甜蔓延开来，最后让你爽快地打一个激灵；二是放在水中“缓”，把冻梨放入冰凉的水中浸泡，直到它脱下冰似的铠甲，露出质朴敦厚的本性，此时果肉已坍塌变软，成为糯糯的半流体，“皮薄一包水，化肉一团泥”，咬一口，果肉、梨汁绵软甜蜜。
但冻梨并不是东北地区独有，其他地方也盛产冻梨。《甘肃通志》记载：“有黑梨者，冬月即冻，色如墨乃佳，可消煤毒，皋兰较多。”河北、内蒙古、青海、宁夏一些地方也有冻梨，和冻豆腐、冻柿子一起被称为冬天三宝。
题外话说一句，据研究，冻梨和鲜梨营养价值差别不大，而冻梨还有生津、润燥、清热、化痰、促食欲、助消化的保健作用，可以解酒、消肿。
清代的时候，东北地区果园众多，盛产各类水果。以当时的盛京为中心，在其北部、西部和南部的丘陵地带分布着盛京内务府管理的辽东果园（盛京果园）和辽西果园（广宁果园），以及盛京礼部和三陵衙门的果园。
天命六年（1621年）三月二十日，努尔哈赤率军攻下辽阳，让当地汉人依旧从事以前的营生，“若赦而养之，诸物咸出尔手，用之互市，更以佳物美果来献，则受益无穷也”。当年五月十八日，各处果园就陆陆续续奉送来水果：“向阳寺李秀义献杏一盘、樱桃二盘、王瓜二盘。十九日，张游击献王瓜一盘、樱桃一盘、杏二盘；刘游击献王瓜二盘、樱桃二盘；京立屯王英献樱桃一盘。二十日，张秀才献樱桃二斗。二十四日，向阳寺屯民黄秀兰献杏二筐，赵三屯献杏一筐，张侍梅屯献杏一筐……”天命七年正月广宁之战后，努尔哈赤要求“懂得栽培果树的人、和尚们到广宁来住，栽培汗能吃的果树”。
《铁岭县志》载，后来驻守铁岭的八旗兵士随顺治帝迁都北京，大量的各旗果户仍留驻各处经营果园。顺治十五年（1658年），盛京礼部设立，礼部官庄随之而建，官庄分为田庄、瓜菜园、果园、山场等若干类。大致在此时间前后，三陵衙门管理的果园也设立起来。
❖ 清 费丹旭《果园感旧图卷》·浙江省博物馆藏
乾隆十年（1745年），清廷曾清厘各处果园，据统计，当时盛京内务府直接管理的果园有105处，辽阳界楧林子55处，岫岩牛庄等三界果子林场71处，共计231处。嘉庆时再统计为241处，到宣统时就只剩93处了。盛京礼部果园最初是7处，后扩张为10处。三陵果园则只有3处。
果园所产果品的种类不少。盛京内务府果园所产果品有“英俄瓣”、晒干山梨、榛子、李子、山楂、接梨、香水梨、野鸡、红肖梨，盛京礼部果园产香雪梨、栗子、花红、樱桃、杏、李子、葡萄，三陵果园产李子、杏、樱桃、白梨、山楂。《盛京瓜果赋》中对瓜果赞美道：“孕百产之精，以供食御；采芸生之类，以荐馨香，则有苹婆、蒲萄、朱樱、银杏。山楂垂枝，海榴缀梗，郁李流芬，枸奈弄影；酸樱既美而却烦，干榛尤佳而味永。剥枣则丁香擅名，削瓜而银皮送冷。梨名香水，不数大谷之奇；槟号花红，洵压南天之境。至如菱芡争秀，普盘蔓生，松子巨实，候桃核成，果无花而间出，花多重而难名。莫不为虞衡之所掌，而入贡咸隶乎海城。”
❖ 总管内务府（掌仪司）为盛京差果园领催崔国恩等送香水梨来事奏折
各处果园分属不同衙门管理，在不同季节收获着不同的水果，担负着内廷、陵寝供奉、赏赐和祭祀专供果品之需。天寒地冻时分，冻梨就成为令人馋涎却又家乡味道浓厚的一种美食。
凝就了家乡味道的冻梨，既满足了各种不同需求，也唤醒了清宫里帝后人等的味蕾和不忘先祖的记忆。
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据报产冻梨“一万九千八百十二，每个以一分计，折银三百二十二两五钱二分”。乾隆五十年清宫各处用过“盛京接梨一千一百，冻接梨一万二千九百四十九……”，准备供桌用过“冻接梨六千九百六十五……”。
大量的冻梨送到清宫，和不同美食佳肴一起攒凑着春节的氛围。清代档案中最早的记载是乾隆十年十二月三十日，奉天将军达尔当阿等差人送“野鸡、冻梨及榛子等”贡品。一路上，快马加鞭，似一骑红尘，十一年正月初五日，冻梨等贡品送到清宫，赶上了春节。而此后，盛京内务府管理的三旗果园向清宫进贡的冻梨有了定额，每年是1625个，同时固定数额的还有野鸡1000只。
档案中记载的进贡时间大多集中在当年年末的十一月、十二月。如嘉庆六年（1801年）十一月，盛京内务府报告清宫内务府，“本处园丁应交野鸡一千只、冻梨一千六百二十五个，交执事人王进孝送交”；道光元年（1821年）十一月初六日，报告“本年园丁应交野鸡一千只、冻梨一千六百二十五个，交执事人白达子送往”；咸丰八年（1858年）十二月初四日，报告“本年园丁应交野鸡一千只、冻梨一千六百二十五个，交与执事人宛伟送交”。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十二月十七日，盛京内务府报告“本年园丁应交野鸡一千只、冻梨一千六百二十五个，交与执事人启昌送交”，这是目前所见最后一件记录冻梨进贡的档案。
❖ 盛京总管内务府为委员送交光绪三十一年盛京园丁应交野鸡冻梨事致总管内务府咨文
和冻梨一起进贡的东北地方特产，还有榛子、松子、毛皮、人参、珍珠、蘑菇……清宫里的帝后贵族们始终没有忘记对故乡生活的眷恋，一直通过地方贡献试图保持脑海中家乡的记忆，以至于对人参、毛皮、珍珠等物品采取管控专卖制度。
不论进贡的路有多漫长，多艰险，当包括冻梨在内的贡品摆放在桌张上的时候，仿佛一切都变得温馨起来。帝后人等如何品尝冻梨呢？记载无多，但可以想象出清宫里春节的欢声笑语，以及弥漫的家乡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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