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赛：愿你的一生，持续幻想，持续提问，持续对话……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三联生活周刊 Author 陈赛
为幻想故事和小孩子设计问题，与为哈佛学生的政治哲学课设计问题有什么不同？
愿你的一生，持续幻想，持续提问，持续对话……
陈赛 | 文
我可以想象，《巴巴央和魔法星》这本书将在中国父母中如何受到热捧，因为哈佛是天下父母的圣杯，凡是跟哈佛沾边的，都得镀上一层金，更何况这次出来“站台”的是名闻天下的桑德尔教授。
桑德尔教授在哈佛大学讲授通识课《公正》，以不断的提问、回答、反驳、再追问的方式，激发学生进行批判性思维与道德推理。我也在网上追过他的课，当时印象最深刻的，倒不是批判性思维和道德推理，而是他精妙的提问技巧。作为一个靠提问谋生的人，我深知一个好问题得来不易——不能太深，不能太浅，不能无知，不能不懂装懂，真正能激发人灵感与思考的提问，真是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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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1980年以来，已经有超过15000名学生走进桑德尔的《公正》(Justice)课堂，参与哈佛有史以来累计听课人数最多、“最受欢迎的公开课”；而其与波士顿公共电视台合作录制的视频课程，已赢得了超过1000万人次的点击观看。
他以同样的方法，为妻子琦库•阿达多写的《巴巴央和魔法星》一书设计了57个问题。
为幻想故事和小孩子设计问题，与为哈佛学生的政治哲学课设计问题有什么不同？
“对于孩子，你从故事开始，从想像的角色开始，而在大学里，你从当下的时政热点开始，从哲学的问题开始，但就激发思辨，促进对话而言，都是一样的。”桑德尔回答说。
“幻想并不损害思辨，反而更容易解放孩子的艺术与道德想像力。”他的妻子琦库补充说，“当你谈论一个想像的世界里发生的事情时，你是自由的，兴奋的，活力四射的，同时，你也在处理道德上的两难，关于人生的问题，关于重要的决定。”
“然后，在某个时刻，老师或者父母可以很自然的将对话引导到现实世界，启发孩子思考、讨论他们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道德困境和人际交往问题，比如被欺负、被排挤时该如何做，如何正确排遣愤怒的情绪，如何避免暴力冲突等。这些问题大人看来也许琐碎，但对孩子来说却是很重大的问题。”
一个很好的例子是第二章，巴巴央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带到了一颗星星上，他独自挂在星星的边缘，四下里一片漆黑，夜晚寒冷而寂静，地球离的很远很远。这时他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但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怕他，他成了一个非常非常孤单而无力的野兽。
这是一个很有力量的画面。这时候你可以问问孩子，你是否也曾经感到过这么孤独？你什么时候想独处？什么时候不想独处？独处和孤单有什么不同？巴巴央悬挂在星星上时，你觉得他在想什么？换作是你，你会想什么？你认为巴巴央为什么会害怕自己的声音？你认为星星女王为什么要救巴巴央？星星女王告诉巴巴央他不会跟从前一样了，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巴巴央回到地面后会发生什么？你认为巴巴央会落在哪里？
正是在这些问题的启发和引导下，故事打开了一个个非常开阔的思考与讨论空间，讨论孤独，讨论友谊，讨论感激……而孩子的智力生活就是从这些思考和讨论中一点点开始的。
当他们的孩子还很小的时候，桑德尔夫妇就开始和两个儿子讨论，不论是一起吃饭、一起看报纸，还是一起旅行，都会对各种话题进行辩论。
“这养成了我孩子们辩论的习惯，哪怕有分歧，哪怕是质疑我，他们也会非常自信地说出来。有时候，我们的讨论是非常激烈的，但在讨论中，拉进了家庭成员的关系。所以我觉得哲学和家庭和社区，是可以相辅相成的。”
“如果中国父母把这本书当成哈佛《正义课》的少儿版本，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困扰？”
这个问题似乎让桑德尔教授有一点点尴尬。他说，在他看来，这个故事最好的部分仍然是想像的部分——“一个野兽的旅程，旅程的某些层面是神秘的，难以理解，但最终导致了这个野兽的道德变化。”
三伏天的，桑德尔仍然西装革履，一步不离地陪在妻子身边。也许是长途飞行的缘故，他显得有些疲惫和苍老，但她看着仍然精力旺盛，兴致盎然。
桑德尔夫妇受凯风基金会的邀请，来中国宣传和启动《巴巴央和魔法星》全球故事计划。
这个故事于他们夫妇二人，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这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人生伴侣。他们同在哈佛教书，桑德尔教政治哲学，而阿达多女士教流行文化与艺术。他们抚养了两个儿子，他负责早晨，做饭、送孩子上学；她负责晚间，讲故事、编曲子，漫长的睡前时光，是她热爱的夜间魔法。
有一天晚上，三岁的亚伦对她说：“请给我们讲一个野兽的故事吧。”
于是，她开始编故事：有一只野兽名叫巴巴央，他来到遥远的夏玛贝玛岛，岛上有很多神奇的生物。
巴巴央本来是凶猛的野兽，咆哮声惊天动地，可是旅途中遇到的伙伴帮他发现了咆哮的快乐，教他学会了平静和谐地生活。
那天晚上故事没有讲完。孩子们都很爱听，每天睡觉前总问巴巴央后来经历了什么。
于是就像一千零一夜一样，她每晚继续这个故事，孩子们也不愿意只是做安静的听众，他们经常出谋划策，讨论故事接下来怎么发展，为自己最喜欢的角色编出新的冒险经历，比如这个小岛被入侵了，巴巴央遇到了比它更大的怪兽…..
“我可以在门外一直听他们这样讨论一整个晚上，听到他们笑，争辩、要求新的角色，新的冒险，这些是最愉快的记忆。”桑德尔说。
这个故事讲了四年，成为两个男孩童年里很重要的一部分。直到他们渐渐长大，魔法之夜结束了，他们不再需要睡前故事，而是开始自己读书。然后有一天，琦库于惆怅间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想要把这个故事写下来。于是，她坐在一张柔软的大沙发上，一直写一直写，写下了一个关于野兽和改变的故事。
故事不长，而且写得很简洁，刻意留下了许多枝蔓延展的空间，邀请读者的想像与阐释。“我当然可以写得很细，告诉读者巴巴央都在想些什么，但我觉得好的故事就应该有空间让读者能够参与进来，让他们的艺术和道德的想象力能够被唤醒。”
“在当今世界，口头讲故事的传统大多已经消亡。但我喜欢口述传统里那种强烈的交互性——你讲了一个故事，我又把这个故事讲给另外一个人，每一次转述，故事都发生一点小小的变化。每个人都是专家，每个人都是阐释者，就像《公正》课堂，就像许多年前，我和我的孩子们调暗灯光，在安静的卧室里讲睡前故事。在这个特定的时间段，父母和孩子心意互通，一起想象、思考、做梦。”
所以，他们希望把《巴巴央和魔法星》发展为一个国际性的故事项目——不仅故事是可以变化、生长，问题也可以变化、生长，家长和老师可以利用他们设定的框架与组织，书写自己的问题，设计自己的教学方案。
所以，在讲巴巴央的故事之前，请让你的孩子想象一只野兽，非常凶猛的野兽。这头野兽长什么样子？（这个方案是两位高中女孩设计的）
小朋友：我想象了一只巨大的苍蝇。
小朋友：巨大的老虎。
小朋友：我认为最可怕的怪物有红眼睛，头像狮子，尾巴像大象，非常的大。
小朋友：一个大蚊子，比地球还大。
小朋友：他可以叮死熊。
小朋友：我觉得是蛇，比无数长江黄河合在一起还要大，能把无数的人吃死。
…….
“巴巴央项目鼓励世界各地的孩子一起加入到巴巴央的故事王国中，去讲故事，去发现，让故事能够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且还要思考故事对你个人、对你的人生来说有一些什么样的意义。”桑德尔说，“当你思考一个故事对自己有什么意义时，这个故事就有了生命。”
陈 赛
《三联生活周刊》主笔，童书的热情报道者，著有《关于人生，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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