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教的两种路径：新诗与古诗

六一儿童节前夕，活字文化联手广州麦青书房，给孩子们带去了一份珍贵的礼物：“诗教的两种路径——新诗与古诗”讲座，邀请了侯桂新、张巍、滕威三位老师就新诗和古诗展开了一场长达两小时的精彩对话，指出了中小学古诗文教学里的常见误区，探讨适合孩子的诗教方式。

讲座上，三位老师对古诗和新诗的教育都表达了独到的见解，输出了很多宝贵的信息。今天将讲座全程内容整理如下，希望小朋友和大朋友都有所收获。

本文授权转载自“麦青书房”（ID：magichanging）

诗教的两种路径——新诗与古诗

（左起分别是滕威、张巍和侯桂新三位老师）

主持人：滕威

特邀嘉宾：张巍  侯桂新

讲座地点：广州麦青书房

学校诗教现状小调查

小朋友们，大家都学过古诗吧？在学校里老师是怎么教古诗的呢？

大多数孩子说，老师最常用的方法是让大家直接背古诗和注释。也有同学表示，老师一般会先介绍诗人生平、写作背景、题目意义，然后逐字逐句分析，理解诗歌的大意，最后吟诵。

那大家喜欢吟诵古诗吗？

孩子们大多表示不喜欢吟诵，有的同学直言吟诵太死板，太难听；有的同学很困惑，因为听吟诵视频的时候发现和老师吟诵的不一样，不知道谁对谁错......还有的同学对课本中古诗的编选也有意见，因为一些古诗是节选的，但却不做标注，所以同学们只能读到只言片语；也有的同学认为教学中使用的的译文不好，影响了对古诗的欣赏。

那关于新诗大家了解多少呢？

孩子们对新诗也有一定的了解，知道古诗是文言文，新诗是白话文，新诗可以不押韵、不对仗、没有字数要求等基础知识。

如何看待古诗文的复兴

现在古诗文重新成为全社会关注和学习的热点，各种出版物、电视节目、app、网络课程等等，两位老师怎么看古诗文的复兴？

张巍

张老师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古诗文教育的背后是我们民族、国家、文化的复兴。“复兴”的“复”字意为再一次、又一次，说明在此之前古诗文已经有过一次兴盛了，那是汉唐盛世。我们作为中国人，一生下来就学习汉字，通过汉字，我们可以了解到中国古代最美的文字——古诗文、唐诗宋词。所以现在全社会一起来关心古诗文的学习，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是民族文化的复兴，也是民族自信心的体现。

 侯桂新

侯老师则对“古诗文热”的背景下大量良莠不齐的书籍涌入市场的现象表示担忧。他在麦青书房给孩子们开了一门课，叫“古文观止”。在备课过程中侯老师就发现，市面上面向小孩子的古诗文读物汗牛充栋，但错误特别多，即使是很有名的出版社出的书也是这样。侯老师说现在的问题不是书太少，而是太多，导致了家长的选择困难。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小朋友来麦青书房看书、借书，有的一个月就看了几十本书。因为这些书是滕老师亲自挑选过的，大家都相信滕老师的眼光。

在中小学教育这一领域，大部分出版机构选的图书作者是中小学老师。侯老师并非觉得中小学老师的水平不够，而是认为，古诗文水平是需要一定积累的，而现在大多数老师年仅二十多岁，从经验到知识等方面来看还是需要更多的积累。这些年也有一些比较知名的大学者开始关注诗教，包括我们今天推荐给大家的“给孩子”系列，都是全国一流的学者和大作家亲自编写的。比如《给孩子的诗》是著名诗人北岛编写的，篇幅很小，里面选的诗，原创的和翻译的加起来总共不超过一百篇。但北岛编这本书花了三年时间，其中一些本来有翻译的，但他觉得不好，又找人重新翻译了，所以这样的书是很可靠的，质量有保障。侯老师平时也会鼓励自己的孩子看古诗词类的节目，但一定是有所选择，把好质量的关。

关于吟诵

有人说，古代的吟诵方法不是已经失传了吗？古代人真的是这样吟诵的吗？现在学的吟诵到底是不是吟诵？  张老师正在主持一个省级的教改项目，恰好是教大学生吟诵。请张老师给孩子们讲讲对吟诵的看法。

张巍

吟诵是汉语诗词的一个很重要的传统，中国古代就一直有吟诵。收录诗歌的《诗经》，据说是孔子选编的，当中收录诗歌共305篇。先秦的时候，关于《诗经》有这样的记载：“歌三百，颂三百，弦三百，舞三百。”可见，诗经当时是配乐的，它可以直接拿来唱，就像今天唱歌一样，所以叫歌三百；如果不唱的话，还可以吟诵，所以叫颂三百；又因为它是配有乐谱的，所以可以用古琴等乐器来弹奏它，所以叫弦三百；同时，伴着弦乐，还可以起舞，所以叫舞三百。大家一听就会觉得悠然神往。

吟诵的传统在中国古代是一直传承下来的，但也有所变化。这个传统一直保持到近代，一直到五四运动，它的影响面就变得非常小。张老师认为，关于吟诵大家首先要破除一个观念——模仿古人。今天我们确实是没办法学习古人吟诵的声音的，我们也不必去模仿古人吟诵的声音。但我们可以学习他们吟诵的精神——用自己最美的声音把诗读出来，读得很美，让自己陶醉在诗中，充分地享受诗读带来的快乐。所以，吟诵没有必要去追究是不是古代传下来的方法，没有必要去模仿哪种腔调，真正的吟诵应该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吟诵，同一个人今天的吟诵和明天的吟诵也未必一样。吟诵只追求一个效果——好听。我们觉得好听就意味着我们愿意去读，一遍一遍地去读，这样我们就会陶醉在其中了。说到此，有同学表示，学校的老师要求大家用“标准”的音调吟诵，打压了孩子们学习的热情。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x1340hgwdey&width=500&height=375&auto=0张老师现场给孩子们吟诵王维的《竹里馆》

老师您这个吟诵的腔调是从哪里来的？

张巍

张老师说是自学成才的，小时候特别喜欢读诗，一遍一遍地读，读着读着就发现，自己可以读出一种自己的调子来，和别人的不太一样。因为汉语是有声调（四声变化）的，声调的变化和音乐的音调（do re mi）是一样的，都是声音的高低变化。汉字本身就有音乐的美感，大家只要一遍一遍地读就可以感受得到。而且汉字的音乐美并不神秘，就像老北京的走街串巷的贩子的吆喝声，卖糖葫芦的长年吆喝一句“糖葫芦糖葫芦糖葫芦嘞......”大家也觉得挺好听挺特别的。

所以说，同学们在读诗的时候，既可以跟着老师去读，也可以按自己喜欢的方式读，读的时候把自己对音乐的感觉代入进去，觉得怎么样最好听就怎么读。这样就解放了，自由了。

滕威

滕老师补充了一点，创作的过程也要建立在一定的学识基础上，要先做功课，要对诗有一定的理解，吟诵要契合诗的感情基调，吟诵的过程也是理解的过程。

古诗与新诗之争

从五四运动开始，有关于古诗与新诗的论战就没消停过。请问侯老师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侯桂新

侯老师说，胡适认为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他也认同胡适的观点。有一些思想感情是古诗没办法表达的，只能寄托在新诗上，比如说男女平等、阶级平等这类主题，古代没有这样的观念，所以今天尝试用古诗的方式去表达这类主题就显得很别扭，并且也很少有这样的尝试，只有很小部分人进行这样的创作，比如秋瑾，她用古诗来表达男女平等的思想。再比如说，古诗中很少真正的儿童诗，即使是写关于儿童的诗，也是从大人的观察角度出发的，但现代诗可以做到。现代诗中有不少从儿童认知世界的角度去抒写的诗歌。侯老师给孩子们读了一首日本诗人的诗《积雪》。

积雪

（日本）金子美玲

上层的雪
很冷吧。
冰冷的月光照着它。

 
下层的雪
很重吧。
上百的人压着它。

中间的雪
很孤单吧。
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

这样的诗非常童真，当写这首诗时，诗人是真的把自己变成一个孩子了。只有孩子才会对雪充满同情，才会把雪分成三层，并且把这三层都拟人化，自我代入后感受到每一层的雪都过得很不好。这明显是一个儿童的视角。侯老师尝试把它改写成古诗，但发现非常难，几乎做不到，因为古诗中没有这样的例子。所以说新诗古诗有不同的表现范围，有不同的抒情方式，不能笼统地说谁好谁坏。如果大家既能学习新诗又能学习古诗，在学习的过程中还能尝试创作，这肯定是非常好的。

张巍

张老师也同意侯老师的观点，认为新诗有新诗的好，古诗有古诗的妙，两者完全可以双峰并峙，二水分流。纵观历史，但凡有新的诗体出现的时候，总会和旧的诗体摩擦，但后来就相安无事了，就像唐代的古近体之争（律诗和古体诗）。古诗和新诗也会慢慢走向和平相处的阶段。

两种诗教路径的示范

古诗

张巍老师以诗圣杜甫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为例，给我们示范了古诗的一种教学方式。

绝句四首（其一）

杜甫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这首诗读起来明白如话，既不包含生僻的字词，也没有难理解的意象，在场的孩子们几乎都能倒背如流。但孩子们能领略到诗中的妙趣吗？

张老师并不急着逐字逐句赏析这首诗，而是先讲了一个“诗厨”的小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厨师，他很擅长做菜，也很擅长写诗，于是大家就叫他“诗厨”。有一天，一个秀才想要刁难“诗厨”，就给他出了一道难题。秀才请“诗厨”做一桌菜，要同时满足三个要求：一是每一道菜的名字必须是一句诗，二是所有的菜名摆在一起要形成一首诗，三是只能用一只鸡蛋来完成这一桌菜。“诗厨”怎么做呢？他有没有被难倒？不，诗厨胸有成竹地把这只鸡蛋煮熟了，连着壳对半剖开，然后把两半鸡蛋黄挖出来，摆在瓷盘里，这就是第一道菜“两个黄鹂鸣翠柳”。讲到这里，孩子们恍然大悟。体验到其中乐趣的孩子马上加入了“诗厨”的创作，和张老师一起揭开了谜底。在接下来的故事里，诗厨把一半熟蛋白切成片，排成一行，放在瓷盆里，大大小小的弧形蛋白片便形成了“一行白鹭上青天”；随后，他把剩下的一半蛋白切碎，堆在盘子上，就成了“窗含西岭千秋雪”；最后，拿来一盆清水，撒上蛋壳，吟出“门泊东吴万里船”。

一个小小的故事，已经把孩子们的热情调动起来了。接着，张老师问道：“那这些菜的顺序能不能颠倒呢？”“不能！因为菜乱了，诗就乱了！”孩子们几乎同时反应过来。但为什么诗不能乱呢？一位小朋友很快给出了答案：因为诗的格律。

张巍老师（左）

张老师简单地给孩子们介绍了格律的相关知识。在唐代绝句中，对仗的情况不尽相同，有四句都对仗的，有四句都不对仗的，也有前两句或后两句对仗的。那么，最少见的是哪种情况呢？非常出人意料，张老师回答说，最罕见的是四句都对仗的情况。唐代绝句中，上下两联都严格对仗的非常少，而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就是其中之一。我们从格律的角度来赏析杜甫这首诗，就会发现它通篇对仗，这非常有趣，可以说是杜甫的一种尝试。学习了这些知识后，孩子们就掌握了一种认识古诗的新方法，可以自己探讨一首绝句在对仗方面的特点啦！

新 诗

侯桂新老师

侯老师跟大家分享的是一种新诗的阅读方式，以牛汉的《根》一诗为例。

侯老师先给孩子们抛出一个很特别的问题：如果让你选择，你希望成为五官中的哪一个？孩子们七嘴八舌，有的想做眼睛，因为可以看到美丽的东西；有的想做嘴巴，因为可以继续做“吃货”；有的想做鼻子，因为可以闻到香味……浮想联翩的孩子们又接到下一个问题：如果可以成为树的一部分，你想变成什么呢？孩子们更放飞想象了：想成为根的是因为深埋地下最安全；想成为果子的是因为掉在地上还可以长成一棵新的树；想成为叶子的是因为落到泥间可以化成肥料；想成为树枝的是因为可以招来小鸟……当每个孩子都有了自己的答案之后，侯老师才把牛汉的回答告诉大家：牛汉选择成为树根。侯老师别出心栽地用这样两个递进式的问题来激发孩子们的想象和期待，一步步向《根》的内容靠近。在孩子们心间种下对新诗好奇的种子。

接下来，侯老师才翻开诗集，请曹秋阳同学读了这首诗。大概是因为想知道一个诗人的选择为什么和自己的选择一样或者不一样，孩子们听得特别认真。

根

作者：牛汉

我是根，

一生一世在地下

默默地生长，

向下，向下……

我相信地心有一个太阳。

听不见枝头鸟鸣，

感觉不到柔软的微风，

但是我坦然

并不觉得委屈烦闷。

开花的季节，

我跟枝叶同样幸福

沉甸甸的果实，

注满了我的全部心血。

侯老师说，根埋在地下虽然最安全，但始终见不到太阳，那怎么办？既然不能向着地面上的太阳生长，那就向着地里的太阳生长吧！但地里的太阳在哪里呢？在地心，炙热的地核就是根心中的太阳，所以根要默默地向下生长。侯老师也借此鼓励孩子们，就算在现实的生活中没有太阳，我们也可以在自己的心中创造一个信念的太阳。

我们可爱的小麦子，向着太阳，芊芊生长！

（本文授权转载自“麦青书房”（ID：magichang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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