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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孔子”爱默生:大自然是心灵的地图

程虹 给孩子 2022-05-27

在美国两百多年的历史上,有一位牧师出身的散文家,他的思想对美国道德文化的形成影响深远,被林肯称为“美国精神的先知”、“美国的孔子”,这位圣人就是爱默生。

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

(Ralph Waldo Emerson,1803—1882)


关于爱默生,有一个颇具传奇性的故事:据说,二战期间,一位被俘的德国士兵战俘营里偶然读到了爱默生的作品,整个人一下子被震撼了,痛定思痛,觉得自己不应该追随法西斯,而应该坚持人类的良知和真理——可想而知,爱默生的文字,具有多么高贵的精神价值和力量。

值得一提的是,张爱玲曾译介爱默生的散文,这是她一生著作中真正的异数,有人推论,这是在颓靡之风中浸淫日久的张爱玲,在借爱默生的作品“补气”,毕竟,正如与爱默生同时代的一位作家所言:

在全部历史上,找不到别的人和爱默生具有的同样健全的理智。

那么,爱默生的散文何以具有如此力量?中国自然文学研究的开拓者和奠基人、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教授程虹,在著作《宁静无价》中,做了非常精彩的解读:


自然是精神之象征 

——爱默生眼中的自然

程虹

(摘自《宁静无价》,有删节)

图片 | pexels


1836 年 9 月《论自然》的首版在波士顿由詹姆斯·芒罗出版公司 (James Munroe and Company)出版。它是一本只有95页的小册子,封面上甚至没有作者的名字。然而,这本小书却成为对美国文学的发展具有重大影响的一本书,它是爱默生理想主义的最高体现,他后期的所有作品都是以这本书为出发点的。


这也是一部爱默生在研习大自然中解读大自然的著作。从现代的眼光来看,《论自然》所关注的是自然与心灵、自然与文化及自然与美学的问题。也就是说,是用人的灵性来解读大自然。在西方文明的传统中,人们总是倾向于把精神与物质、自我与环境、人与自然分隔开来,区别对待。爱默生则大胆地与传统的清教决裂,冲破了长期以来隔离自然与文化、世界与精神的栅栏,他在《论自然》 中公开宣称:“自然是精神之象征。”


自然是心灵的地图


对于信奉“种下去的是自然果实,长出来的是精神果实”的爱默生而言,自然本身就是一张心灵的地图。滔滔的江水象征着人的心绪,宁静的夜空是理性的体现,无边的荒野意味着自由奔放的想象力。


他认为:“我们从自然中学到的知识远远超出我们能够任意交流的部分。


他相信:

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生活,以及对真理和美德的热爱,会使人们以焕然一新的目光来解读自然的文本。我们将逐步理解自然的永恒之物的根本意义,直至整个世界成为一本向我们敞开的书,而它的每一种形式,都将显示出其隐含的意义和最终的目标。


鲁兰(Richard Ruland)编撰的《从清教主义到后现代主义:美国文学史》(From Puritanism to Postmodernism: A History of  American Literature,1991)中有下述评论:

正是爱默生关于将大地视 为文本和圣物的观点标明了他在美国文学中所处的地位……

或许,正是从爱默生把像万花筒般的自然景观作为精神的象征和自然之书的比喻之中,后来的美国自然文学作家汲取了人类文化应当建立在自然基础之上的灵感。爱默生在自然中的追求,基本上仍是一种精神之追求,对他而言, 理智和心灵都需要荒野和乡村的景色来滋润。他在《论自然》中写道: 

在丛林中有着永久的青春。……在丛林中,我们重新找到了理智与信仰。

不仅如此,在丛林中,人们还可以找到美德与自我。爱默生认为 “美是上帝赋予美德的标记”,“每一种自然过程都是一篇道德箴言”。他教导人们捕捉弥漫于空气之中、生长在谷物内、蕴藏在水源里的道德情感,并从海边的岩石那里学会坚韧不拔的精神,从蔚蓝的天空中获得心境平和的诀窍。更重要的是,“在自然界永恒的宁静中,人又发现了自我”。


我们可以说,在自然中寻找自我是爱默生的基调。 爱默生把自我与自然联系在一起。自然的时光和情感的时光结伴而行,自然的四季与心灵的四季齐头并进。在《论自然》中,爱默生展现了一幅与自然中的一天相应的心灵地图:

黎明是我的亚述国, 日落与月出是我的帕福斯或不可思议的仙境;正午是我的感觉与理解力的英格兰,而夜晚则是我神秘的哲学与梦幻的德意志。

爱默生这幅与自然相应的心灵地图,道出了精神与自然或文化与自然不可分离的缘由。


《论自然》中所探讨的另一问题是自然与美,或者自然与语言。不同于历史上的其他哲学家及文学家,爱默生并没有就美学专门写一篇论文,而是在《论自然》中插有《论美》一节。在这一节中,爱默生将美的形式分为三类:自然的形态之美、精神之美及智慧之美。 


自然与美


在爱默生看来,自然的形态之美给人以观感的快乐

对于被苦闷的工作或群居生活所束缚的肉体和精神,自然是一剂良药,足以恢复它们的情调。


他继而描述自己如何在破晓时分,在红色的光海中,随着晨风膨胀;又怎样在黄昏时,看着无叶的树木在落日中变成了火塔,面对星星点点枯萎的花瓣和蒙上一层淡淡霜花的枯枝,享受大自然宁静的音乐。


他尤其喜爱7月间康科德河面上的景色:一簇簇蓝紫色的小狗鱼草在欢快河流的浅滩上争相怒放,黄蝴蝶在上面翩翩飞舞,由此而感叹:

艺术无法与这种璀璨的紫色与金黄相媲美。

他提醒人们,

在关注的眼睛看来,一年中的每一瞬间都有其本身的美,而在同一境界之中,它每时每刻都会看到前所未见、以后也不会再现的形象。 


爱默生的精神之美来自于自然之美。

难道我们能够把人与活生生的景色分离吗?难道新大陆不是用了她的棕榈林和荒野来装饰自己吗?自然美是否像空气一样无声地包围住伟大的行动呢?……大自然伸出 了她的双臂来拥抱人类,使他的思想同等伟大。

爱默生的时代是崇尚伟人的时代,而他则把精神之美及英雄的行为与自然联系在一起。

一切自然行动都是优美的,一切英雄行为也是优雅的,并使他们所处之地和旁观者闪耀着荣光。

他在《论自然》中如是说。在智慧之美中,爱默生指出了美的标准及定义。他认为宇宙中的完整与和谐就是美。美的标准是自然形式的完整的循环——自然的全体 任何单个的东西都不是特别的美,只有在完整中才有美。“美”他概括道,“在其最博大、最深远的意义上,是对宇宙的一种表现。” 


自然与语言


自然不仅给予我们美,而且还有描述那种美的语言。爱默生将自然与美、自然与语言联系在一起。在《语言》一节中,他指出,自然是思想的容器。词语是自然事实的符号。词语源于自然现象,而自然本身又是一种象征性的语篇。

每一种自然事实都是某种精神事实的象征。自然界的每一种景观,都与人的某种心境相呼应,而那种心境只能用相应的自然景观做图解。发怒的人是狮子,狡猾的人是狐狸,坚定的人是岩石,博学的人是火炬。……那将地球包含其中的蔚蓝的天空, 那带着永久宁静的天空,那充满着永恒轨道的天空是理性的典型。

因此,爱默生由衷地钦佩“在树林中养育大的诗人、演说家”,因为,“他们的感官只是年复一年由美丽而顺其自然的变化滋养着,不带任何刻意的安排——在城市的喧闹或政治的喧哗中间,他们也不会完全失去自然的教诲”。而爱默生本人也在体验这种充满自然气息的语言。他在 另一篇文章《论自助》(Self-Reliance)中写道:

我的书应当散发着松柏的芳香,回响着昆虫的嗡鸣。

尽管爱默生呼唤人们用一种新目光看自然,要人们从自然中寻求精神和自我,但他对自然的态度并非盲目的崇拜。他对自然采取了一种有节制的态度,保持着一种守望者的距离。安·罗纳德(Ann  Ronald)认为:

爱默生关于荒野的观点不是绝对的,它更倾向于培养人的智力。他对自然的态度更多的是观望和沉思,而并非是直接参与。因为,爱默生世界的真正中心依然是人。

实际上,爱默生眼中的自然屈从于人类之需要,是服务于人类的。在他的眼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实际上是一种主仆关系。自然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或者被人用来作为与上帝沟通的工具,或者被用作理解伦理道德的方式。爱默生认为,自然是沉默无语的,而人才是它能言会道的兄弟,是自然的代言人。因此他对自然的态度也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可以说,爱默生的自然,是一种带有浓郁的说教和道德色彩的自然。自然服务于人,是为了让他履行职责,恪守道义,而不是让他沉湎于欢乐之中。对他而言,人走向自然只是某种暂时的精神旅行,不久理智将帮他重返人类社会的家园。

但凡读过《论自然》的人,或许都会被它第一章的开头所打动: 

……如果一个人希望独处,那么就让他去看天上的繁星。那来自天国 的光线将会把他与庸俗之物分离。人们可以设想,由于这种天然之作, 四周的气氛变得具有穿透力,从而使人在观看那迷人的星球之中,让崇高在心中永驻……

对于爱默生而言,星星成了思想的闪光体,成了希望独处的个体象征。马西森在其专著《美国文艺复兴》中引用了艾略特对四种思维方式的表述:与众人对话,相互对话,与自己对话 或与上帝对话。


然后,他将爱默生和梭罗归于在后两种形式中徘徊的人。或许正是如此,爱默生才会进入独自一人眺望星空的那种超然境界,才会享受独自与闪烁着圣洁之光的星星交流的美妙时光。这种时刻也是我们现代人难以捕捉到的宁静的、永恒的瞬间。 


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解释了,为什么在阅读爱默生有关自然的作品时,人们往往得不到直接的自然。因为爱默生笔下的自然是一种理性的自然,一种抽象的自然。


对此,爱默生的同代人,作家威廉·亨利·钱宁 (William Henry Channing)有所描述。他在一篇评论爱默生的文章中谈到有四类作家:

第一类是黄昏追日,他们执意朝着与地球相反的方向走去,满怀敬慕之情去追随那正在褪去的昔日之辉煌;


第二类是子夜沉思,其思想抽象而落落寡合,其目光关注的是远方夜空中那微笑着的永恒真理;


第三类是拂晓初醒,他们凝视着火红的东方,以一种宗教似的崇拜迎接初升的太阳,心中充满了希望;


第四类是正午抒怀, 他们拥有和关注的是眼前阳光最明媚的时光。


而钱宁将爱默生归于第二类作家(当然,他也不否认爱默生有时所体现的第三类作家的激情)。相比较而言,爱默生笔下的自然充满了哲理,闪烁着理性的光辉,像夜幕上的星光,美好而遥远。


爱默生的作品以松散的结构、散文诗般的描述手法而著称。他《论自然》被人们誉为一首长长的散文诗。美国学者詹姆斯· E. 米勒(James  E. Miller,Jr.)在 其 编 著 的《美 国 文 学 遗 产》(Heritage of American  Literature,1991)中指出:

无论怎么说,就爱默生而言,把诗与散文截然分开都是一种错误:其散文在某种程度上可视为富有想象力的诗作;其诗作在某种程度上又可视为闪烁于散文中的思想精华。

在爱默生去世一百多年之后的今天,当我们用现代的眼光去审视这位昔日“康科德的圣人”时,所看到的不仅仅是代表了当时美国精神的一位思想家,一位美国知识界华盛顿式的领袖人物,而且是一位美国自然文学的先驱。


安·罗纳德在其编著的美国自然文学文集《荒野的诉说》(Words for the Wild,1987)中认为,爱默生的

《论自然》 及其后来的散文集,呼唤出一批用新的方式去思索和书写美国风景的 作家。是爱默生率先描述了人类、自然与上帝之间的联系。是爱默生在自然中看到了与人类及其精神类似的象征。……是爱默生断言:‘自然将与精神携手来解放我们。’当然,是梭罗把上述观念付诸实践,不 过,是信奉超验主义的爱默生首先看到了其可行之处。最重要的是,是爱默生将关于描写自然的散文带进了美国文学市场。

比尔则在其著作《爱默生》(Emerson,2003)中评述道:

尽管他(爱默生)并没有具体地写有关自然环境的论著,但是他却率先激起了美国自然文学最初的浪潮:梭罗、约翰·巴勒斯、约翰·缪尔、玛丽·奥斯汀。

因为, 后者都是爱默生精神的追随者。 爱默生被誉为“美国文学之源头”,是因为美国文学的潮流运载着他的见识与态度直至如今。纵观美国文学作品,我认为,只有在自然文学中最能反映出爱默生的上述文学特征。当今的美国自然文学,就其本质而言,是源于以爱默生为代表的那个时代。后来的自然文学作家们尽管描写的是其当代状况,但他们的目光却频频回顾爱默生和梭罗等具有代表性的一代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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