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会打回车键就会写诗”？诗人蓝蓝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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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和现代诗是诗教的两个不同路径。对于何为古诗，我们有着基本一致的认知，但现代诗歌却一直处于争议的漩涡之中。比如就有人曾说“只要会打回车键就会写诗”，为什么说这样的理解是对诗歌的误解？
究竟什么是诗？诗歌的核心质素是什么？如何读现代诗？
一起去听诗人蓝蓝在对此的阐释——
诗人蓝蓝和女儿们
本文转载自“听筝读诗”（ID：Zheng-Poem）
01. 由《花神的梯子》攀缘
《花神的梯子》是诗人蓝蓝的一本读书随笔集。
本书涉及特朗斯特罗姆、雅格泰、艾略特、辛波斯卡、狄金森等40位享誉世界的诗人、作家。值得一读。
说起现代诗，从何谈起呢？
今天，由1972年开始说起。
1972年，在天津的小靳庄里，公社为鼓励田间地头工作的人们，常会写一些打油诗……
此事情被《人民日报》报道后，有关部门号召全国向这个小靳庄学习。
我们来看看当年的“打油诗”：
旧社会妇女守锅台 三从四德口难开
如今我们登上台
敢把林彪孔老二脚下踩
那时候的诗一听就懂，为何如今的诗如此晦涩、不好懂呢？
一点一点来谈吧。
先细读现代诗。
《原理》
[美] 史蒂文斯
我是我周围的事物。
女人们懂得这一点。
你不是公爵夫人
离四轮马车一百码远。
这些是肖像：
幽暗的前厅；
帷幕遮住的高床。
这些只是例子。
史蒂文斯向来有“诗人的诗人”之称呼。他的诗，往往晦涩难懂。这首诗，开头第一句就已说明了诗的主旨。
史蒂文斯
(Wallace Stevens），美国著名现代诗人。
“我是我周围的事物”正是诗人史蒂文斯想要诉说的主题。所有和你发生关系的事物，构成了你的存在。这就是他要表达的意思。
“女人们懂得这一点”是说女人们会关注到生活的细节。
接下来，他开始举例。比如，“公爵夫人”身份是高贵的。她们的马车并不会距离她们太远，避免劳顿。
再如，有钱人家的前厅，通常白天也会幽暗一些。为什么呢？因为人家要让你看到落地的那些贵重的窗帘是多么价值不菲。
诗人蓝蓝曾经到访欧洲挪威，去看易卜生的故居。据说，他家的窗帘就是从高价从比利时买来的天鹅绒。为炫耀，则终日垂落如此昂贵稀缺的窗帘，以显示主人的身份。诗人说，这些都是主人的肖像。
易卜生纪念馆内景
如此解释后，再看史蒂文斯的第一句诗：“我是我周围的事物”，就容易得多了。
如果不解释，可能真的会有一点阅读的困难。所以，诗歌的读者，会比小说少。可是，阅读和写作诗歌的乐趣，丝毫不会少于小说。
诗歌，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智力的趣味。
02. 汉语诗的简化脉络
现代汉语的白话文诗，是从胡适先生开始的。
他的《蝴蝶》一诗大家都读过。
《蝴蝶》
[现代] 胡适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
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1920年的《尝试集》距今也100年了。回归当时的语境，写这样的诗是需要勇气的。
回看中国诗歌的文体流变，我国最早的诗是二言诗——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二言诗确定了中国诗歌双音节。以后就有了三言诗。
接下来，就有了四言、五言、七言。
说到当代诗歌，在文革以后，多以抒情诗为主。诗歌内在是有结构的。诗歌的结构重新创造了时间。
没有节奏就没有诗歌。（帕斯言）
诗歌的表达方式一直在变化，尤其是在1976年以后。回溯一下，拿歌词说：
“姑娘你好像一朵花”。
这是比喻姑娘像花一样美丽。那么，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
则有了花的名字，比喻越来越具体。有了名字、香气、颜色……
那么，同样写美丽的姑娘，诗人们有没有不一样的表达？
当你走上大街
就像太阳从天空飘过
牵动了所有的向日葵……
（诗人写中越战争时奔赴前线的女性）
再比方说，平时人们表达绝望会说：泪如雨下、两眼一黑……那么，诗人如何表达绝望？
T·S 艾略特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话：
世界是这样毁灭的：
不是轰隆一响，
而是唏嘘一声。末日到了。那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绝望。
若我们有过深层的绝望，又无法改变现状时，就可能是面对绝望仅存一声叹息。
大家知道，朦胧诗开始时，诗歌已经和文革不同，与口号话语也显然不同。
那么，在第三代诗人那里，如韩东等，又开始反对抒情，表达理性和冷静。为什么会这样？
简单说，大凡文体有变化的时代，都和人类历史的大事件有关系。
例如，公元前三世纪的希腊，几何学有了相当的高度。已经得到了三次方程式的古老解法……欧几里得居然写了《几何原本》。阿基米德又研究了抛物线、双曲面等。当时雅典的著名柏拉图学院的门口处赫然写着：不懂几何者莫入。而彼时，筹算是中国的计算方法。此方法到明代才被珠算替代。对比悬殊。
可是，一个有趣的事情发生了：古希腊的数学几何到达了如此高度后，迅速被文学、戏剧平衡了。
古希腊人突然发现自己需要精神财富。于是，有了荷马的史诗叙事。又过了一段时间后，抒情女诗人萨福出现了。
我们大概可从这些文体的变化中，探究其流变之于社会的关系。
汉语诗，也是一样的。
为何第三代诗人出现了韩东克制、冷静的理性表达？那是因为文革后出现了大量的抒情朦胧诗。而朦胧诗的诞生，是有别于十年浩劫以及十七年文学中夸张的口号和革命浪漫主义色彩。开始了另一种表达。
与此同时，原来抒情诗与后来的新抒情，也有不同。不论哪类写作，都有好诗人。
03.关于诗的误会
十多年前吧，人们对诗歌有一个误会。大概是说：“只要会打回车键就会写诗”。这绝对是个笑话。
这个笑话的源头，来自卡洛斯·威廉斯写的《便条》。当时就有人拿这个说事儿，说：“你看，他那样的大诗人能写这样的诗，为什么我不能写呢？”
我们看一下这首诗：
《便条》
[美] 卡洛斯·威廉斯
我吃了
冰箱里的
梅子
它们
大概是你
留着
当早餐用的
原谅我
它们太好吃了
那么甜
那么凉
很多人模仿他。但是，要和大家说的是，《便条》这首诗本来就是便条。这是诗人某天早上出门前留给妻子的小纸条，贴在了家中冰箱上。威廉斯编自己诗集时，把这首《便条》倒进去了。他强调的是节奏，因为留言条、标签纸比较小，他只能用短句写。
很多人，都误会了……
再看看他写的别的诗。
《女士像》 （片段）
袁可嘉 译
你的大腿是苹果树
它的花碰到了天
……
你的膝头
是南方吹来的一阵微风——
或者是一捧雪
你的脚踝是颀长的草
在海滩上一闪一闪
……
这首诗，稍微有点色情。写她的腿，如苹果树。写她的膝盖……这些隐喻、暗语，都是他心中对这位女士的感觉。他盯着她的膝盖看时，又冷又热，如雪洁白耀眼……这就是陷入恋爱中的人的感觉。
相比前面的“便条”大家就有了判断。
这几年时间里，蓝蓝花很大功夫，编了一本书：《给孩子的100堂诗歌课》。
这本书，很多家长和孩子可以一起读。语文老师也可以来看一看。
其中选了一首8岁小孩儿朱尔的诗。很多人都读过、看过。
《挑妈妈》
你问我出生前在做什么
我答：我在天上挑妈妈
看见你了
觉得你特别好
想做你的孩子
又觉得自己可能没那个运气
没想到
第二天一早
我已经在你肚子里
这首诗曾经感动过很多家长。
不少妈妈都读哭了……
但是，如果仅仅止步于感动，仅仅这样理解这首诗，就太可惜了。这首诗真正的好你可能没看出来。
这首诗真正的好，在哪儿呢？
它真正的价值在于：
还原了亲缘关系的本质——我们原本是陌生人。
那就是，我们原本是没有关系的。
你看，“我在天上挑妈妈”。那时候，孩子还不知道谁是妈妈。只有当孩子去挑选了你当妈妈，并被允许，互相选择后彼此为这个选择承担起责任，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爱，是互相选择的结果。
这是这首诗真正的意义和价值。
唯有这样想，父母为子女做的一切，才不是理所应当。子女为亲人、家人做的所有，也没什么可以找的说辞。正因为我们选择了这样的责任，我们才明白亲缘关系的本质与价值，才懂得了爱。
来看今日分享的最后一首诗。仍拿威廉斯的诗来读。
多年前，某次回读这首诗，才惊觉它真正的意义……
《窗边少妇》
赵毅衡 译
她坐着
泪水
挂在脸上
脸托在
手上
孩子
在她腿上
他的鼻子
贴在
玻璃上
这首诗，像镜头一样一点点移动。
最后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说她抱着孩子、孩子鼻子又紧贴着玻璃？
要告诉大家的是，她抱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她抱着的是死去的孩子的遗像。只有一张相片，才可能贴在玻璃上……
很多好诗，都像猜谜一样。诗的话外之意、言外之音，确实很有趣。
若想系统看大诗人的作品，可以看看《花神的梯子》。
若想通识了解现当代诗，则可以看看《给孩子的100堂诗歌课》。
（本文根据当晚“庚子夜读”实况整理发布）
诗人简介
蓝蓝
当代抒情诗人，生于1967年。出版诗集《含笑终生》《内心生活》《睡梦睡梦》《从这里，到这里》《蓝蓝诗选》等多部；另有散文诗集《飘零的书页》、散文随笔集《夜有一张脸》、长篇童话《梦想城》《坦克上尉歪帽子》《大树快跑》三部和短篇童话集《魔镜》等。作品被译为英、法、俄、西班牙、德、日、韩、希腊、弗拉芒、葡萄牙、罗马尼亚、克罗地亚等十余种语言在国际杂志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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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的梯子》
蓝蓝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9年0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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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孩子的100堂诗歌课》
蓝蓝 著
北京联合出版有限
2019年12月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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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蓝 著
中信出版社
2016年01月
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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