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大自然的语言和暗示 | 竺可桢诞辰132周年
在温带的人们,经过一个寒冬以后,就盼望着春天的到来。但是,春天来临的指标是什么呢?
对于这个问题,气象学家和诗人会给我们截然两分的答案:气象学通常意味着冰冷的数字,而诗词往往与诗意但难以捉摸的意象缠绕。
清焦秉贞《耕织图》(局部)
有没有一种可能,可以将气象学与诗词的优势结合?
二十世纪中国最早的几代知识分子,都在不同程度上达到了文理的贯通,打破人为的学科壁垒,做到了各类知识之间的融通。
老一辈的很多自然科学家、工程师,都有很高的中国古典文学修养,很多人在业余时间所写的诗词、散文,都有很高的文学价值,气象学家竺可桢就是一例。
竺可桢
(1890年3月7日-1974年2月7日)
中国近代气象学家、地理学家、教育家,中国近代地理学和气象学的奠基者,浙江大学前校长,代表作品有《气象学》《物候学》。
竺可桢先生是近代知名气象学家、地理学家、教育家,他曾提出著名的竺可桢曲线(英文名Zhu's curve),通过研究历史上海量的诗词歌赋、历史典籍等古代文献资料,形成近十万字的笔记,整理得出中国最近5000年的气温变化曲线图,成为定量水平研究的一个经典模型。
竺可桢认为,我国仰韶文化到殷墟文化,大部分时间的年平均温度高于现在2摄氏度左右;此后,有一系列范围在1至2摄氏度的上下浮动;在每一个400至800年期间,还大致可以分出50至100年为周期的“小循环”——其中,最低温度在公元前1000年、公元400年、1200年和1700年,浮动范围约1~2摄氏度;上述循环中任何最冷的时期,都是从东亚太平洋海岸开始,寒冷波动向西传播到欧洲以及非洲的大西洋海岸;同时也有从北向南传播的趋势。
很多人想不到的是,这样一位具有严谨科学思维的科学家,同时也有着极高的中国古典文学修养,今天,在竺可桢先生132周年诞辰之际,为大家分享的这篇《唐宋大诗人诗中的物候》,就融合了竺可桢先生严谨的科学思维和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学积淀,借此文,向竺可桢先生及上一代知识分子致敬!
花香鸟语统是大自然的语言,重要的是我们要能体会这种暗示,明白这种传语,来理解大自然、改造大自然。
——竺可桢
竺可桢和妻子张侠魂女士及儿女合影
/ 唐宋大诗人诗中的物候 /
文 | 竺可桢
本文摘编自《给孩子的散文》
我国古代相传有两句诗说道:“花如解语应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但现在看来,石头和花卉虽没有声音的语言,却有它们自己的一套结构组织来表达它们的本质。自然科学家的任务就在于了解这种本质,使石头和花卉能说出宇宙的秘密。而且到现在,自然科学家已经成功地做了不少工作。
以石头而论,譬如化学家以同位素的方法,使石头说出自己的年龄;地球物理学家以地震波的方法,使岩石能表白自己离开地球表面的深度;地质学家和古生物学家以地层学的方法,初步摸清了地球表面即地壳里三四十亿年以来的石头历史。何况花卉是有生命的东西,它的语言更生动、更活泼。
像上面所讲,贾思勰在《齐民要术》里所指出的那样,杏花开了,好像它传语农民赶快耕土;桃花开了,好像它暗示农民赶快种谷子;春末夏初布谷鸟来了,我们农民知道它讲的是什么话:“阿公阿婆,割麦插禾。”从这一角度看来,花香鸟语统是大自然的语言,重要的是我们要能体会这种暗示,明白这种传语,来理解大自然、改造大自然。
古代耕织图中的耖田图
我国唐、宋的若干大诗人,一方面关心民生疾苦,搜集了各地方大量的竹枝词、民歌;一方面又热爱大自然,善能领会鸟语花香的暗示,模拟这种民歌、竹枝词,写成诗句。其中许多诗句,因为含有至理名言,传下来一直到如今,还是被人称道不止。明末的学者黄宗羲说:
黄宗羲
“诗人萃天地之清气,以月、露、风、云、花、鸟为其性情,其景与意不可分也。月、露、风、云、花、鸟之在天地间,俄顷灭没,而诗人能结之不散。常人未尝不有月、露、风、云、花、鸟之咏,非其性情,极雕绘而不能亲也。”
换言之,月、露、风、云、花、鸟乃是大自然的一种语言,从这种语言可以了解到大自然的本质,即自然规律。而大诗人能掌握这类语言的含意,所以能写成诗歌而传之后世。物候就是谈一年中月、露、风、云、花、鸟推移变迁的过程,对于物候的歌咏,唐、宋大诗人是有成就的。
唐白居易(乐天)十几岁时,曾经写过一首咏芳草(《赋得古原草送别》)的诗: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
诗人顾况看到这首诗,大为赏识。一经顾况的宣传,这首诗便被传诵开来。
这四句五言律诗,指出了物候学上两个重要规律:
第一是芳草的荣枯,有一年一度的循环;
第二是这循环是随气候为转移的,春风一到,芳草就苏醒了。
在温带的人们,经过一个寒冬以后,就希望春天的到来。但是,春天来临的指标是什么呢?这在许多唐、宋人的诗中我们可找到答案的。李白(太白)诗:
“ 东风已绿瀛洲草,紫殿红楼觉春好。”
王安石(介甫)晚年住在江宁,有诗句云:
“春风又绿江南岸,
明月何时照我还。”
据宋洪迈《容斋续笔》中指出:王安石写这首诗时,原作“春风又到江南岸”,经推敲后,认为“到”字不合意,改了几次才下了“绿”字。
李白、王安石他们在诗中统用“绿”字来象征春天的到来,到如今,在物候学上,花木抽青也还是春天重要指标之一。王安石这句诗的妙处,还在于能说明物候是有区域性的。若把这首诗哼成“春风又绿河南岸”,就很不恰当了。因为在大河以南开封、洛阳一带,春风带来的征象,黄沙比绿叶更有代表性,所以李白《扶风豪士歌》便有“洛阳三月飞胡沙”之句。虽则句中“胡沙”是暗指安史之乱,但河南春天风沙之大也是事实。
《耕织图》(局部)
树木抽青是初春很重要的指标,这是肯定的。但是,各种树木抽青的时间不同,哪种树木的抽青才能算是初春指标呢?从唐、宋诗人的吟咏看来,杨柳要算是最受重视的了。
杨柳抽青之所以被选为初春的代表,并非偶然之事。第一,因为柳树抽青早;第二,因为它分布区域很广,南从五岭,北至关外,到处都有。它既不怕风沙,也不嫌低洼。
唐李益《临滹沱见蕃使列名》诗
“漠南春色到滹沱,碧柳青青塞马多。”
刘禹锡在四川作《竹枝词》云:
“江上朱楼新雨晴,
瀼西春水縠文生。
桥东桥西好杨柳,
人来人去唱歌行。”
足见从漠南到蜀东,人人皆以绿柳为春天的标志。王之涣作《出塞》绝句有“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之句。这句寓意诗是说塞外只能从笛声中听到折杨柳的曲子。但在今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无论天山南北,随处均有杨柳。所以毛泽东同志《送瘟神》诗中就说“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如今春风杨柳不限于玉门关以内了。
唐、宋诗人对于候鸟,也给以极大注意。他们初春留心的是燕子,暮春、初夏注意的在西南是杜鹃,在华北、华东是布谷。如杜甫(子美)晚年入川,对于杜鹃鸟的分布,在《杜鹃》诗中说得很清楚:
“西川有杜鹃,东川无杜鹃。
涪万无杜鹃,云安有杜鹃。
我昔游锦城,结庐锦水边。
有竹一顷馀,乔木上参天。
杜鹃暮春至,哀哀叫其间。
……”
《耕织图》(局部)
南宋诗人陆游(放翁),在七十六岁时作《初冬》诗:
“平生诗句领流光,
绝爱初冬万瓦霜。
枫叶欲残看愈好,
梅花未动意先香。
……”
这证明陆游是留心物候的。他不但留心物候,还用以预告农时,如《鸟啼》诗可以说明这一点:
“野人无历日,鸟啼知四时;
二月闻子规,春耕不可迟;
三月闻黄鹂,幼妇悯蚕饥;
四月鸣布谷,家家蚕上簇;
五月鸣鸦舅,苗稚忧草茂。
……”
像陆游可称为能懂得大自然语言的一个诗人。
我们从唐、宋诗人所吟咏的物候,也可以看出物候是因地而异、因时而异的。换言之,物候在我国南方与北方不同,东部与西部不同,山地与平原不同,而且古代与今日不同。为了了解我国南北、东西、高下、地点不同,古今时间不同而有物候的差异,必须与世界其他地区同时讨论,方能收相得益彰之效。
(摘自《给孩子的散文》,原刊于科学普及出版社一九六三年版《物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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