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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史学巨擘的伟大灵魂:康托洛维茨

楞个想 2022-09-24




恩斯特·康托洛维茨,20世纪最具创造力和影响力的史学巨擘之一,齐肩马克·布洛赫,米歇尔·福柯向他致敬,阿甘本极力推崇;他并非科班出身,却在巨作《国王的两个身体》中熟练运用拉丁文、法语、意大利语、希腊文材料,涉猎历史学、法学、神学、政治哲学、图像学等多个领域,才思之广博令人目眩。他的传奇之处不仅体现在对中世纪史学的巨大贡献,更在于其独特经历和个性魅力:斯特凡·格奥尔格的弟子、亲德者、美食家,自由、倔强、热烈……一个真正伟大的灵魂。






在1960年的一部名为《电梯》(Die Rolltreppe)的德国小说中,有一个人物是一位中世纪史学家。他是霍亨施陶芬皇帝腓特烈二世的传记作者,亦是环绕着斯特凡·格奥尔格的秘密小圈子的成员。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随利曼·冯·赞德尔斯将军在安纳托利亚服役。这部小说的一个场景被安排在1928年一座优雅的罗马饭店“拉涅利”。普鲁士历史研究所的所长在主持一次晚餐,出席的成员包括一位博物馆馆长、一位著名实业家、一位知名历史学家。他们吃着烤斯堪比虾、火鸡胸肉配菜蓟、红菊苣沙拉(“尤其合时令”)、奶酪蛋奶酥(“餐厅的招牌”)、水果和咖啡,佐以一瓶巴罗洛葡萄酒、一瓶弗拉斯卡蒂白葡萄甜酒和一瓶阿斯蒂白葡萄汽酒。书中被称为“维特科夫斯基”的历史学家,显然就是恩斯特·康托洛维茨,1928年他在罗马生活,经常光顾这家餐厅,格外享受罗马“引人入胜的弗拉斯卡蒂白葡萄甜酒”。在这部小说的后面,“维特科夫斯基”出现的时候,穿“热带风格的白色西装、米色衬衫,系红丝绒领带”,而在同一时期拍摄的一张照片显示,康托洛维茨正是如此衣着,外加一顶白色的渔夫帽和一对白手套。

在20世纪的历史学家中,很少有人像恩斯特·康托洛维茨(1895—1963)这样,值得基于其工作和生活,为其作一部全面的传记。在去世五十多年后,康托洛维茨依然是最有影响力的中世纪史学家之一,这个“之一”甚至可以拿掉。当然,其他人的工作可能有着同等的分量:说这话的时候我们的脑海中会浮现出亨利·皮雷纳、马克·布洛赫、R. W.萨瑟恩、查尔斯·霍默·哈斯金斯以及约瑟夫·R.斯特雷耶的名字。他们的学术成就是开拓性的,而且他们的有些作品依然有读者,但没有哪一本像康托洛维茨的《国王的两个身体》这般依然畅销。自1957年面世以来,该书被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一印再印,并已译成德语、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波兰语、斯洛文尼亚语和日语。稳定的销量和诸多译本反映了这一事实,即康托洛维茨的著作在好几个学科都有着非同寻常的反响:不仅是历史,还有艺术史、文学批评和政治思想。在该书出版五十年后,斯蒂芬·格林布拉特写道,这“依然是一部至关重要、博大精深、充满生命力的作品”。乔吉奥·阿甘本则称之为“无可置疑的杰作”,是“我们这个时代关于权力技术的伟大文本之一”。虽然康托洛维茨的声誉,主要得于《国王的两个身体》,但凭其他作品,他亦可彰显令名。他的第一本书《腓特烈二世皇帝》,1927年出版于德国,是魏玛德国最受争议的历史著作之一。手握话语权的学院派攻击它,因它对霍亨施陶芬皇帝持有所谓的“神秘见解”,而其他人则看到了历史编纂学从实证主义中的解脱而予以欢迎。该书面世的时候并无脚注,导致许多人认为作者是向壁虚构;康托洛维茨于1931年出版“续篇”,为其写过的大部分内容提供引证,使得批评他的人陷入尴尬。虽然这本书已经被其他有关腓特烈二世的传记取代,但它依然是历史编纂学的丰碑,而对于学术研究来说,续篇依然必不可少。(“手头没有康托洛维茨,你不会想进入13世纪的意大利史。”)


然后是《基督君王颂》(Laudes Regiae),写作历时十年,直到1946年才出版。从主要的方法论而言,《腓特烈二世皇帝》的重要性在于文学资源的使用(诗歌、预言和颂词),《国王的两个身体》在于法律资源的使用,而《基督君王颂》则在于礼拜学资源的使用。如同康托洛维茨在前言中指出的,在此之前学者们只是“惬意地探讨中世纪思想文化史,而不曾翻开一本弥撒书”,他希望这一点不久变得不再可能。比起其他两本书,《基督君王颂》引起的关注要更少,但它依然重要,既因为它对王权史的重大贡献,也因为它在研究中世纪政治神学上的策略。最后不能忽视的是康托洛维茨的文章,其中许多是学术上的瑰宝(“椟玉”)。林恩·怀特曾为其中的一篇向他致谢:“这无疑是当代学术中最为非凡的功绩之一。我以认识你为傲!”康托洛维茨的一项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其才思的广博。可以想象一下,把他的文集交给一群初学者看而隐去他的名字,叫他们识别作者的专业。有的可能会说他是个艺术史家,有的可能会说他是个对教会法有广泛了解的神学家,有的可能会依据他对派生词的迷恋而指认他为语言学者。最后他们可能会总结说,作者在教父学、拜占庭史、中世纪哲学、中世纪文学领域的知识很渊博,表明他是一个涉猎广泛的中世纪史学家。但是如果这时告诉他们,这个中世纪史学家从未上过一堂中世纪史的课,他们将会觉得不可思议。尽管这么说,学者生涯很少是读来引人入胜的素材。“与你的书桌保持密切联系,你将赢得一个捐赠教席。”然而恩斯特·康托洛维茨的一生是个例外。出生于波森(现在的波兹南)一个从事利口酒生产的富裕犹太家庭,在他的早期生涯,康托洛维茨是一个狂热的德国民族主义者。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他志愿为德国皇帝而战,因在西线的服役(在“凡尔登地狱”受伤),获得一枚铁十字勋章,因在安纳托利亚的表现,获得奥斯曼帝国铁新月勋章。战争末期,他在几个月之内三次拿起武器:在他出生的城市抵抗波兰人、在柏林抵抗斯巴达克同盟、在慕尼黑抵抗短命的苏维埃共和国“赤色分子”。据说,康托洛维茨在战后声称“我的右边只是一堵墙”;1922年他写道,德国政策应致力于摧毁法国。与他的政治见解紧密联系的,是他作为德国诗人-先知斯特凡·格奥尔格精英圈子成员的身份。作为当时公认的德国最伟大的在世诗人,格奥尔格是令人着迷的偶像。他信奉反理性主义、反现代主义、英雄崇拜以及对国家地下资源的忠诚(“秘密德意志”)。他着力于打造一个由聪俊的年轻人组成的同人小圈子:他们被期待用第三人称称呼他,倾听他的每句话,通过写作和示范来宣传他的理念,其目标在于将德国变成真理与纯洁之地。康托洛维茨是格奥尔格圈中最为突出的年轻人之一(另一个是克劳斯·冯·施陶芬贝格,后来向希特勒行刺),腓特烈二世传记的写作,正是得于“大师”(Meister)的鼓励。

1933年11月,身为正教授的康托洛维茨在法兰克福大学的讲台上,当着爆满的听众,勇敢地反对掌权的纳粹。(这大概是唯一的一次德国教授公然顶撞政权。)由于受到纳粹学生的联合抵制,他无法继续教学,被迫“退休”,成为一名私人学者。1938年,他差点没躲过“水晶之夜”,先逃亡到英国,后至美国。1939年秋,他在伯克利获得一份为期一年的教职,而后通过进一步的临时任命而续任,直到1945年终于成为正教授。他本乐于在伯克利度过余生,但大学的效忠誓言争端使他未能如愿。康托洛维茨——当然从不是一个共产主义者——旋即成为反对宣誓的全体教员的领导者,一直坚决拒绝签字。1950年8月他被解雇,然后“从梯子上跌到”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在那里,他追求他的学术志趣,同时与诸多当时最有名的知识分子保持友谊。



本书不仅展现康托洛维茨的一生及其在时代激荡下的思想演变历程,深刻探讨了其名作诞生的背景和经过,映射其交游的文化学术圈子生态,还原了20世纪知识分子复杂多样的生活,更刻画了身处不平凡时代的各种命运,传递人类的思想之光,铺展人性的深曲褶皱。对于神来说,时间的概念是不存在的,神是永恒的;对于人来说,时间是有限的;而天使介于两者之间,虽然是无尽的,但仍被时间这一框架制约。政制就如同天使,它是无限的,却不是永恒的,康托洛维茨的代表作《国王的两个身体》处理的正是政制的这一性质。以“天使时间”为题,正正突出了康托洛维茨最重要的思想遗产。


作者:[美]罗伯特·E. 勒纳,美国西北大学荣誉退休教授,美国中世纪学会会员,普林斯顿高研院前成员。著有《中世纪晚期自由精神的异端》《预言的力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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