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谈经济与发展(二)
前言
管仲之所以成为中国历史上的伟大人物,因为他不止是优秀的经济学家,更是杰出的思想家、政治家。比如,管仲对人性有着深刻的洞察力。
管仲看到了人性非善,他认为:
民恶忧劳、我佚乐之;民恶贫贱,我富贵之;民恶危坠、我存安之;民恶天绝,我生育之。
人民厌恶劳苦忧患,当政者就应让他们安逸快乐;人民厌恶贫困低贱,当政者就应让他们富有显贵;人民厌恶危险灾祸,当政者就应让他们生活安宁;人民厌恶灭种绝后,当政者就应让他们生育繁衍。所以:
得人之道,莫如利之。
管理之道,就是谈利益分配。
但管仲和后世的法家商鞅、韩非子不同的是,他同时看到了人性之善,他认为:
刑罚不足以畏其意,杀戮不足以服其心。
人,不可不务也,此天下之极也。
政之所兴,在顺民心。
对于管仲,二百年后的孔子有这样的评价:“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管仲让齐桓公称霸天下,不是靠武力和战争,这是仁政啊。
不止于此,孔子还有更高的评价:“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要是没有管仲,我们都会披头散发,衣襟敞开,成为野蛮人了。如此高度,很类似宋人评价孔子:“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
所以后人称管仲为“圣人之师”。
齐国在管仲的治理下得以强国称霸,但管仲一死即人亡政息,齐国很快一落千丈,后面几位春秋时代的霸主也是类似的情况。对此,孔子提出了他的发展观。
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
--《论语·季氏》
“均”怎么理解?一个是平均,另一个是公平。从政治学社会学的角度而言都很深刻。先说
平均
中国人通常对平均二个字普遍反感,因为大家对前三十年极度平均主义下的饥饿记忆刻骨铭心,所以非常认同多劳多得、勤劳致富的理念,对现在的贫富差距有相当大的忍受度。有个很有趣的现象,原来在美国的华人大多是民主党的支持者,但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移民美国的大陆华人,在2016年大选中有相当比例支持川普。这和他们对平均主义的高度警惕有密切关联,而奥巴马这八年一直以平权平等的旗号大力推行平均主义。
平均的重要性其实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孔子这句简单的话,包含着深刻的内涵。举个最极端的例子--朝鲜,虽然现在大多数朝鲜人吃饱穿暖都成问题,但在一定阶段内,朝鲜反而是“稳定”的,因为人们被完全隔离了。特权阶层和平壤等中心城市的市民享受着较好的福利,相对那些低福利的人群,他们有一定的优越感而维护体制;其它的多数群体虽然处于吃不饱穿不暖物质水平低下的状态,但因为他们被隔离,无法体会到和高阶层的差距,形成一种虚幻的平等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们的心理也是比较稳定的。这也是天朝很多人,至今仍对过去的饥饿年代有好感的主要原因。当然,在全球信息快速流通的状态下,这种信息封闭下的稳定,注定无法持久,要么改革,要么脆断。
综观世界,在20世纪末的经济全球化浪潮中,中国积极参与WTO框架之下的分工合作,成为主要的受益者。但同时应该看到,世界各国在全球化、网络化的背景下,资本集聚财富的能力大大增加,贫富差距的不断加大,这已经成为包括发达国家和中国在内的普遍问题。当发达国家的中产阶级失业沦为低收入群体,或者那些获得发展机会的人群实际收获与期望值差距太大,社会就很可能走向动荡。即使世界第一强国的美国,现在同样面临严重问题。奥巴马执政八年,国库的负债翻了一翻,吃救济的贫民人数翻了一翻,族群冲突和治安问题都恶化了。
经济学上有个基尼系数,用来判断社会成员之间收入分配的平均程度(注:收入基尼 Income Gini,不是财富基尼Wealth Gini),数值在0和1之间。通常认为,基尼系数低于0.2表示平均主义,社会封闭没有活力;高于0.5表示贫富悬殊,社会将趋于混乱。在发达国家里面,日本的基尼系数较低是0.28,美国是较高的0.45。
国家统计局2000年发布了基尼系数,然后一直空白,直到2013年再次发布
统计局发布的基尼系数
数据完美,但社会有不同的测算。2012年12月9日,西南财经大学发布报告称,2010年中国基尼系数为0.61。有位清华大学的老师,2013年也在博客上作了测算:
基本方法:按照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统计数字显示,……占总人口20%的最贫困人口占收入或消费的份额只有4.7%;国家统计局前期公布的我国最富裕的10%人口占有了全国财富的45%,而最贫穷的10%的人口所占有的财富仅为1.4%,大致划出了如附图1中的劳伦斯曲线,并据此估算出来,中国目前的基尼系数约为0.57。
验证方法:考虑到收入分布的数据的完整度和可靠性存疑,该老师继续利用劳伦斯曲线的性质来验证基尼系数的准确度。根据《中国经济周刊》2006年6月发布的“中国收入最高的20%人群与收入最低的20%人群的收入比高达33倍”的信息,假设最低20%的收入为国民总收入的2%,则最高收入20%的占66%,可以大致做出下面的劳伦斯曲线,当时的基尼系数也是0.57。
显而易见,减少收入差距的鸿沟,已经成为不可回避的社会课题。社会收入分配既要避免走向民粹式平均主义,又要避免全球化之下完全的权力和资本放纵,这是摆在各国政治家面前的棘手问题,也是社会长治久安的必要条件。
如何实现适度的平均,那需要谈
公平
电力姐曾说她取得的成就是基于能力,这个结论是否成立那另说,至少说明一点,在人们的常识中,以个人能力来获得成就被认为是公平的合理的。数学里面有个伟大的发现,就是高斯曲线,如下图:
不仅在自然科学领域,人类社会的很多现象也可以用正态分布来解释。通常人的能力符合高斯分布,如果一个社会中人的成就主要是由他的能力决定,那必然也符合高斯分布,中等收入的群体占多数,高收入人群和低收入人群都是小部分。
我们可以简单推理出,一个相对公平的社会能够实现适度的平均。反过来,一个适度平均的社会,必然也是比较公平的。社会学家也是类似观点,中产阶级占多数的社会通常比较稳定,美国的社会就是典型的橄榄型社会。美国社会的调查数据显示,1971年中产阶级比例为61%,但到2015年中产阶级的比例降到49.4%,中产阶级已不再是这个国家的大多数,各种社会问题有加剧趋势。
所以,社会发展应当是寻求公平的。公平优先还是效率优先,其实是个伪命题,因为把公平的概念偷换为平均了。只有在公平基础上的效率,才是整体性的;只有在公平基础上的发展,才是长久的稳定的。美国如此,世界各国亦是如此。如果社会发展有明显的不公平,那人们就会抗争。
小结
社会需要发展,更需要公平的发展。
不难理解,平均主义其实是最大的不公平。因为平均主义抹杀了人的差异性,结果会是什么?鼓励人的懒惰和不劳而获,激发人性之恶。能力强的人没有发展机会,能力普通的人得过且过,能力差的人反而受益最大。所以我们能够通过寻求公平来实现适度的平均,但无法通过强制平均来实现公平。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了这点。
对于起点低的发展中国家来说,首先需要的是打破平均主义,当年小平先生说过一句非常精练的话: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后富。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是打破平均主义的第一步。
一部分人先富之后,如何带动后富,这是世界大多数国家面临的难题,称为转型陷阱。如何以比较小的代价通过转型陷阱,通常有二个解决思路,一是通过市场无形之手,二是通过政府有形之手。前者是美国之路,后者是欧洲之路。前者以奥地利的哈耶克为代表,后者以英国的凯恩斯为代表。
无论凯恩斯还是哈耶克,很多人经常引用他们的理论,但却忽视了一些基本因素:
1、他们的经济理论,都是建立在已经实现工业化的基础上;
2、哈耶克是一个目光高远的思想家,致力于解决长远的经济增长问题。但思想要落地,必定是个长期的曲折的过程;
3、凯恩斯更接近于政治家,他的本意是消灭经济危机,解决短期的宏观经济周期问题。但经济增长和经济周期,本身就是不同的研究领域;
4、从政治实践来看,任何一个国家,行政部门都有不断扩大权力、膨胀自身利益的本能,而世俗化的群众也是渴望快速解决方案而不是忍耐,所以凯恩斯受到了广泛的欢迎。
在这二种语境的包围中,社会如何推进公平?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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