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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声 II (15) || 黄忠晶教授：一个被父亲“撕毁”灵魂的初一女生涂思睿
（题图来自网络）
教育的本意，是让孩子有机会通过探索，找到自己的兴趣和擅长之所在，从而绽放和闪耀。
一个被父亲“撕毁”灵魂的初一女生涂思睿
黄忠晶|文
1、少年说
今天要说的是，一个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写小说的初一女生，她一笔一划写出了56本小说，共30多万字，却被父亲一怒之下全部撕毁，并且他还把她所有的课外书都用胶带封起来禁止阅读。
这是前不久一期湖南卫视节目《少年说》展示的一件事。事件的主角涂思睿站在高台上，面向台下站着的许多同龄的孩子，其中还有她的父亲，该事件的另一主角。
她上台有点紧张，但一开口说话，表情就十分镇定和自信，并且显出自己的文学功力。在给大家打招呼后，她说：“我觉得吧，生活是非常值得记录的，……我记录生活的方式是写小说。”
由于写小说，她的文科成绩还不错，而理科成绩不是特别好，而且学起来特别吃力。上初中后，她的数学成绩下降得很厉害。但这并不是因为她不愿意好好学数学。她说：“上数学课的时候，我的心理路程是这样的：又是元心满满的一天，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数学，可是上着上着，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像中了魔一样，我的头脑发胀，我就几乎很想睡觉。”
一次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从未帮她拎书包的父亲突然拎过她的书包，发现特别沉，打开书包后翻出她写的小说；回家后又冲入她的房间，发现她的“小说窝”，一窝给她端了。
当她在叙述父亲撕毁她全部小说并封禁了全部课外书时，虽然努力保持语气平静，却数度哽咽，说不下去。
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后，她对父亲说：“爸，你把我的小说和这些东西就这样给摧毁了，我感觉那段时间我就像失去了灵魂一样；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座右铭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你毁了诗书，不就等于毁了我全身上下这华丽的气质吗？”
她的父亲回应是，尽管对撕小说这事过后有点愧疚，但他的出发点是，希望她更好地去把学习状态走入一个初中生该有的情况。接下来他说的话，实际上是为自己撕小说的行为找理由和辩解，尽管他用了“错误的行为”这个词。
他对涂思睿说：“自律性也是你比较偏差的方面，你的小说竟然已经到学校去了，证明你在上课、中午休息抽空都会去做这种你喜好做的事情。我就担心这种事情的严重，继续恶化，所以也用这错误的行为来杜绝你现在这种跟学习没有直接联系上的事，而且你的偏科情况确实很严重，数学拉的分确实很大，如果以此下去的话，以后就没有好的高中，就更没有好的大学。”
所以从根本上说，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错误，顶多就是粗暴了一点。
涂思睿的回应是：“其实我也特别想学好它，但我天生长了一颗文科的脑子，我就特别难去学懂一些关于数学的知识，然后因为写小说，也能帮助我更好地学好语文，这个事你也是承认的，写小说这样就可以更好地提升知识，更快地提升我的语文成绩。”
这孩子的话说得很委婉，实际上是驳斥了父亲所说写小说是“跟学习没有直接联系上的事”，而且是用父亲自己也承认的东西为根据。真是一个懂事又聪明的孩子，到最后时刻，她还在争取获得父亲的理解。
父亲的回答是：“还是暂时先放一下，等我们的数学成绩能提上去，我们再商定一下，能不能在合理的时间去写。”
涂思睿说：“我们班上有很多同学，数学很厉害，然后我看着他们，考得那么好，我就觉得我可能一辈子努力都追不上他们了。”
父亲的回复是：“别人能行，你也行，我相信你。相信你会把这个成绩都赶上去的。”
听到这个答复，本来还想竭力保持平静状态的涂思睿，终于忍不住伤心地哭了，她转身走向后台；在涂思睿的哭声中，父女俩离开了节目录制现场。
2、错误且违法
我感到，涂思睿哭的时候心情是很复杂的，其中应该伴随着失望甚至绝望。她原本希望在这个节目录制过程中，父亲可能会改变态度，还她一个小说创作的自由。结果是一切都没有改变。
我查了一下百度百科，“《少年说》是湖南卫视新一代青少年健康成长心理释放表述节目。”我在想，涂思睿在这个节目里，心理得到应有的释放了吗？我觉得没有。主持人在节目的最后，也仅仅说了一句，“爸爸的教育方式，不得不说，的确显得粗暴了一点”，就完事。而且这一期节目视频的标题是“偏科严重，爸爸怒撕女儿30万字手写小说”。给人的印象是，尽管父亲撕毁女儿的小说在方式上是不对的，但情有可原，总的来说并无大错，因为女儿严重偏科，他是为了纠偏才采取这种极端的做法。
我认为这位父亲的做法是大错特错了，从根本上就是错的；不仅错误，而且违法。
父亲有权撕毁女儿创作的小说吗？没有。
他这样做是侵犯了未成年人的合法权益。《未成年人保护法》第三十九条：“对未成年人的信件、日记、电子邮件，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隐匿、毁弃。“涂思睿的小说是”对自己生活的记录“，相当于她的日记，是任何人都不得毁弃的。
父亲有权不经女儿同意，封禁其全部课外书不让阅读吗？也没有。
《未成年人保护法》第十四条：“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应当根据未成年人的年龄和智力发展状况，在作出与未成年人权益有关的决定时告知其本人，并听取他们的意见。“已经读初中的涂思睿，完全能够自己决定是否应该去读课外书，以及读哪些课外书，不应由父亲越俎代庖，横加干涉，甚至剥夺其阅读课外书的权利。
其父这种做法看起来是为涂思睿好，为她的前途着想（上好高中，上好大学），其实是毁掉了一个天才。从小学三年级到初一，文理各科成绩都好的学生并不少见，也不为奇，而三四年时间视写作为灵魂、为生命，写出小说56本，30多万字，这样的小女孩实属凤毛麟角，是可遇而不可求、难得一见的奇才。
她如此痴迷于自己的文学创作，它们已经化为她的精、气、神，她的一切；而被其父毁于一旦，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多残酷，他能想得到吗？正如前面她所说，她感到自己就像失去灵魂一样，这是真的，这是痛彻心扉啊！孩子在台上讲述这个过程时，表面上显得平静，其实是在竭力掩盖这种锥心之痛。但她能够坚持多久？
其父以为撕毁女儿的小说、封禁她的课外书，就可以让女儿改弦易辙，把数学成绩拉上来。其实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结果很可能是适得其反。
为什么这样说？
涂思睿并不是不想学好数学，也每天都在作努力，但就是不行，上着上着就头脑发胀，想睡觉，像中了魔一样。涂思睿作为一个比较特殊的个体，数学是她的一个弱项，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把成绩大幅度提升上去。这跟她搞不搞小说创作，并无多大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其父的要求是她无法达到的。这会让她压力倍增、更加痛苦，也会让她失去自信，她很可能因此陷入精神危机之中而难以解脱，这对她一生的成长和发展是极其不利的。
我们可以设想另一种情况：当父亲的认真检讨自己，对女儿有正确的认识和理解，真诚地向女儿道歉，帮助女儿尽可能地回忆那些被毁掉的小说内容并予以恢复（这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啊），解封全部课外书并同意女儿随意阅读，同意女儿在课余时间写自己心爱的小说（如果女儿同意的话，还可以阅读这些小说，并同女儿讨论，提出自己的看法）。
我敢说，这样一来，涂思睿不仅文科成绩会有进一步的提高，就是她最弱的数学成绩，也会有一定的提升（尽管不一定会达到全班最好的成绩），因为她会因为父亲的理解而心理压力大减，情绪放松，投桃报李，必定尽最大努力来学好数学。更为重要的是，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灵魂，也避免了因与父亲对立而产生的内心冲突，从而心情舒畅，有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快乐。
当然，这只是存在于我想象中的美好情景，实际上，在家长被全力应付中考、高考（上好高中、好大学）的精神枷锁铐得死死的时候，这样的情况是很难实现的。但我仍然希望有奇迹发生，并以此来祝福小女孩涂思睿！
3、你的孩子，其实并不是你的孩子
我想对家长们说几句话：教育的本意，是让孩子有机会通过探索，找到自己的兴趣和擅长之所在，从而绽放和闪耀；面对考试压力，你们不应该去压制孩子，而是在尊重的基础上去理解他们，同他们一起寻找理想和现实的契合点；你们要用开放的心态，让孩子走自己的路，哪怕这条路你们并不熟悉，或者觉得一路上有风雨。
最后，我想用纪伯伦的一首诗来结束我的文字：
论孩子
by Kahlil Gibran. 纪伯伦（1883～1931）
你的孩子，其实并不是你的孩子，
他是生命对自身的渴望而生的子女。
他借你而来，却非因你而来。
他与你在一起，却不属于你。
你可以给他以爱，却不能给他以思想，
因为他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护他的身体，却不能庇护他的灵魂，
因为他的灵魂属于明天，属于你的梦境也无法到达的明天。
你可以拼尽全力变得象他一样，却无法让他变得象你一样，
因为生命不会倒退，不会停留在过去。
你是弓，孩子是从你那里射出的箭。
射手望着未来之路上的箭靶，
用神力将你拉开，让箭飞得又快又远。
让自己能在射手的手中弯曲而感到喜乐吧，
他爱飞驰的箭，也爱静默的弓。
【作者简介】黄忠晶，江南大学教授、研究员。研究方向：哲学、社会学、文学、思想史、萨特、人物传记等。出版各类著作30余部。个人微信公众号：由心品人生。
（本文编辑：夫妻肺片）
编后记：今天的第二条文章《培养独立人格的孩子，与孩子谈方方》，介绍的是另一个家庭的教育故事。文中的小H和涂思睿的一样，都是充满好奇心和独特审美意识的孩子，幸运的是，小H遇到了更加包容有爱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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