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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加拿大教国学--英文与艺术经典的加入

胡竞菲 K12谈 2020-08-22

这是“我们只谈K12"第四十一篇原创文章,欢迎转发分享,未经公众号授权请勿转载。


阅读建议:接上两篇《我在加拿大教国学-缘起》《我在加拿大教国学--古代的东西有什么用?经典、阅读、艺术和其它(上)



文章 胡竞菲  / 编辑  龚琴(Helen)


识字!识字!阅读!阅读!


上面我详述了论语课,其他层次的班级教学内容就不啰嗦了,进阶班的内容与论语班相似但程度浅一些,而另几个班级的教学内容,归根结底四个字:识字!阅读!


蒙学班的设置上,课堂上有专门时间分配在识字上,每次课后必有字卡词卡作业,每三堂便有一次识字复习课,而阅读作业也少不了,蒙学低班识100字后就进入简短的阅读,大部分时候由我组合他们已经学过的字编成简单的段落或短文(真是绞尽脑汁的工作啊),有时候也借用其他教材里的文章(如《四五快读》和国内小学语文课本,或其他),蒙学高班的回家作业则都是用字浅显的幼儿故事,一周两到三篇,大多为国内名家童话,甚至还有许多著名的欧美绘本,我逐字逐句打字输入,希望孩子们不再借助图片,尽快进入纯文字阅读。


尽管蒙学班始终以《三字经》和唐诗为教材,但在唐诗的选择上,最重要的标准就是:生字量。《三字经》每堂课所学的篇幅固定,而唐诗就有弹性了。我的选择是短小易懂,同时包含5~8个生字的那些(假如题材内容能和本堂《三字经》内容配合就更理想了),这样可以配合《三字经》里出现的生字,使每堂课学习的总汉字在15个左右,考虑到遗忘率,一年下来也可以学600~700个汉字,两年就可以独立阅读了。


而汉字的选择,则依据“儿童高频汉字”这份单子。网上可以搜索到的大多是根据国内报刊杂志文章统计而成的高频字,出现了许多“社”“厂”“农”“党”这些儿童用不着的高频字,并不完全适用。这个过程中,我也练出了一个独门功夫:肉眼判断某个幼儿故事/历史故事的用字难度,大约落在高频字0~500区间,还是500~1000区间,还是以上,并以此决定可以选用给哪个层次的班级,作为阅读作业。


至于广泛阅读的重要性,那简直不用多说啦,以我对孩子阅读的重视,怎么能不热情地去影响家长呢?不但每次课后热情诱惑每个孩子多多从我这里借中文书回家,还不断与家长沟通,鼓励他们多从公共图书馆借书。还干了一件疯狂的事:为了能让更多的多伦多华裔孩子接触中国文化,自掏腰包印制了800份《有关中国传统文化的中文童书》书单,包括了六大类:中国历史与民间传说等童书、民国老课本、传统题材动画片、传统故事CD、唐诗宋词朗诵/歌曲CD、中国历代音乐CD、有关中国文化历史的英文童书书单。(见下图)


    

此外,为了鼓励孩子们用英文和中文尽可能多地阅读好书,远离快餐书,还为家长们编了好几份书单,包括古希腊古罗马神话题材方面的童书、公主书单(真正有营养有价值的公主故事)和其他一些零星书单。总之,无论家长有无需求,我都一再地鼓励他们为孩子点亮阅读之路,阅读最好最美的书。



英文经典加入,艺术相伴左右


中英文经典读书会是学堂里的另一个项目,尽管现在的形式和其他常规课没有明显的区别,可在刚开始的时候,确实只是一个“读书会”而已。初衷还是为了女儿,当时她在致诚学堂里上的是高层次的班,可是小时候背诗不够多,过于浅近的诗歌又进不了高层次的课堂。既然没有机会让她接触浅近古诗,不如我找几个小朋友每周固定下时间来,大家一起诵读这些浅易晓畅的诗词,总能增加些涵泳的机会。何况孩子们共学也更有气氛。于是,中文读书会就这样开始了——我的“高热”总是传播得很快,要找到愿意被我“传染”的小朋友和家长可太容易了。:)


最初四次读书会之后,我便和家长们沟通,决定加入英文,中文课和英文课隔周轮流。选择的文本也不费我太多脑筋,Robert Louis Stevenson的《儿童诗园》(A Child's Garden of Verses) 自然是上佳选择——语言优美,意境优雅,童趣盎然,用的词还特别贴心,多是常见词汇;偶然出现的难词,都由我在课上串讲了。因为这本诗集历来是西方儿童文学经典,自出版至今曾有无数优秀画家为之插图,市面上可供选择的版本很多。我让妈妈们带她们去书店自由选择,女孩子不约而同地选择了Barbara McClintock的插图本,不过我本人更喜欢田园风格浓郁的Tasha Tudor版和汇集各家旧式插图的另一版本


   

(从左至右:Barbara McClintock版、 旧式插图合集版、Tasha Tudor版。)


无论中文或英文课,我都会时不时穿插一些问题或游戏帮助孩子们理解诗意,比如复习《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时,提问“孟浩然走的是空中路线,还是陆路,还是水路?”“写这首诗是哪个季节?”等等;学习《儿童诗园》的同时,也补充过另一些浅近有趣的童诗,如Emily Dickinson 的谜语诗:

An everywhere of silver,

With ropes of sand

To keep it from effacing

The track called land.


(答案是波浪,你猜对了没有?)

值得一提的是,在读书会上孩子们自然需要像在西方传统中一样,多多地大声朗读。但除此之外,我也尽量多补充一些文史常识,有的与他们的生活相关,有的则与中西不同的文化历史相关。比如在读Travel一诗时,我让大家欣赏刘松年《罗汉图》,问他们是否能猜出Travel一诗中出现的一样东西也在《罗汉图》里出现了。大家一看,争先恐后地举手,就是apes嘛!我说这是中国土生土长的猿猴,和我们现在看到的apes不完全一样,顺便也普及了“猴子爱吃什么”的科普小问题,西方语境下的孩子自然而然地认为猴子爱吃香蕉,可是中国的传统民间故事里猴子却是爱吃桃子的呢,从未听说爱吃香蕉的,为什么呢?孩子们需要自己动脑筋。又比如有一次学习Christina Rosetti的短诗,由此介绍作者为知名画家Dante Rossetti之妹,并因她的美貌好几次为哥哥和其他画家充当过模特,也通过这个话题给孩子们普及了中西画家是否使用模特的区别,以《韩熙载夜宴图》等图为例。——我希望通过这些细节,在孩子们心里埋下一个小小的种子,明白文明之间的共同无所不在,然而差异亦无所不在。今天的他们看到和关注的是不同背景下的同一个细节,将来某一天他们或许会开始思考更为重要的东西:背景不同,可是它们为何不同,这些不同又代表了哪些更深层的事物,这些更深层的事物是怎样带领着人类走过了不同的历史……


好了,现在该言归正传,开始聊聊莎士比亚戏剧是怎样进入我们的读书会的。机缘凑巧,有一段时间读书会的孩子突然变少,只剩小E、小V和我女儿三个姑娘。小E和小V语言天赋出众,对于文科有很强的兴趣,阅读量很大;我女儿虽然语言文字天分上稍逊,但在阅读的深度广度上倒也可以和她俩媲美。换句话说,这三个孩子的文科能力比之前读书会成员的平均水平高不少。于是我忽发奇想,何不在这三个小姑娘身上尝试更有难度也更有价值的材料?征得她们和妈妈们的同意,我就开始加料了,凶残地。(话说,这不是我第一次凶残加料,其实在英文读书会开始后不久,我就曾尝试过让孩子们诵读莎士比亚的前辈——埃德蒙·斯宾塞的十四行诗。花了老大力气,稍有些生僻的词语都一一解释注明,用典出处也讲清楚,胡家峦译文阙如的诗作我自己上阵翻译……但是但是,勉强学了六首之后还是偃旗息鼓了。我责怪自己太贪心了,还是要回到孩子的接受力上去。)

图:我们用的教材是Poetry for Young People系列中的莎士比亚这一本。(唔,如此说来,我也算不得太凶残;所谓young people,三个8岁的小姑娘也可以包括在内吧?)


两年多来,我们学习了《仲夏夜之梦》、《威尼斯商人》、《安东尼与克娄佩特拉》、《暴风雨》、《哈姆雷特》、《麦克白》、《裘利乌斯恺撒》、《亨利四世》、《皆大欢喜》、《理查二世》、《理查三世》、《亨利五世》、《奥赛罗》、《第十二夜》等莎剧选段。虽然都只是片鳞只爪,已经让孩子们感受到文豪笔下上升期英国的纵横捭阖风云激荡、人类心灵深处的高贵与丑陋,善念与恶意,信念与恐惧,无私与贪婪……现在我所做的工作是为孩子们奠定一个基础,消除对莎剧文本的惧怕感,初步领会莎剧的魅力,而希望将来螺旋式上升中,我们回到每一步戏剧的时候,我都能带他们再深入一步,从字里行间读到更深。


正如其他课程,中英文读书会中也不断穿插艺术欣赏。每堂课必不可少的是英国老戏骨们摄制的的经典莎剧电影欣赏(七八十年代的水准尤为高超),特别是对应我们所学的戏剧段落的部分。演技精湛的演员们不仅以身体姿态和面部语言为孩子们解读了古奥的莎翁文字,而不同版本的同一段台词表演亦可以作为对文本诠释的不同角度,有时候甚至还可以从编剧对于演员动作的安排上体会文本可能具备的另一层含义。比如我们学习《麦克白》的著名台词段落时,其中一句

And all our yesterdays have lighted fools

The way to dusty death. Out, out, brief candle!

(我们所有的昨天,不过替傻子们照亮了

到死亡的土壤中去的路。熄灭了吧,熄灭了吧,短促的烛光!

——朱生豪译)


在观赏五个版本的《麦克白》电影片段时,孩子们发现唯独Jon Finch的版本中,演员喃喃自语”Out, out, brief candle”一句是伴随着具体动作——麦克白注视着死去的妻子,让仆人将蜡烛熄灭,而其他版本则没有安插这一动作。可见“brief candle”这一词汇在其他版本作为纯粹的象征意象来处理。比较之下,Jon Finch的版本中”Out, out , brief candle”则处理为双关含义,既指烛光,又指生命之光。这一发现十分有趣,也为孩子们打开眼界,明白了文本可以从不同角度解读。


再举一例。我们学习《暴风雨》中米兰达公主的独白段落时,我选取了拉斐尔前派画家Waterhouse所绘的同主题画作:

   

图:沃特豪斯所绘的《米兰达》,分别绘于1875年和1916年。


我让孩子们注意两个米兰达的发型、长裙的颜色、赤脚与着鞋等区别,请他们思考哪幅画更出色。他们七嘴八舌地评论之后,我分析说,画家早期那幅《米兰达》着重刻画高贵、纯洁、温柔、善良的公主本人,而晚期作品则突出的是暴风雨本身的狂野恐怖,公主作为凝望者,融入了场景本身,而不再作为突出描摹的对象。因而后一幅画水平更高,流传更广。由此,请学生们学会在学习莎剧段落时,就如对待后一幅《米兰达》一样,放置入整个剧作去思考体会,将片段与全部融合,将细节与整体汇通,这样才能获得深刻的理解——这一点,岂不也和论语学习一样?


也正如论语课一样,在学习英文经典的时候,尽管学生们年纪尚小,以字面理解为主,我还是鼓励他们努力领会文字后面的宏旨,追随着伟大人物的脚步去感受崇高。再举我女儿的一个例子,一次我和她一起读安徒生童话《坚定的锡兵》,她先问我锡兵爱舞蹈家,可是舞蹈家爱他吗?我特意让她留意,在描写舞蹈家的优雅美丽、锡兵的单相思之后,颇有一段文字描述黑暗中的玩具们如何嘈杂如何干仗,这一段与锡兵和舞蹈家都没有关系,何必安置这样一段文字呢?我引导女儿理解,安徒生特意安排了嘈杂市井的众玩具作为背景,衬托舞蹈家的高贵。敏感的锡兵不愿与周遭的鄙俗低贱同流合污,他的眼睛只望着高贵和美好。由是,舞蹈家对于他的意义,不止是一个值得相思的丽人,更寄托了他对于高贵事物的渴求,因此他的爱情是否得到回应已经不再重要。他的渴求蕴涵着人类普遍的理想,早已越过他个体的爱情之上。女儿明白了。


不过事情到这里还没完。第二天我将她学过的斯宾塞Sonnet 3放在她桌上,什么也没说就悄悄走开了,她读到前八行THE sovereign beauty which I do admire/ witness the world how worthy to be praised/  the light whereof hath kindled heavenly fire / in my frail spirit by her from baseness raised. / That being now with her huge brightness dazed,/ base thing I can no more endure to view / but looking still on her I stand amazed /at wondrous sight of so celestial hue. 就失声喊道:“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知道安徒生在说什么了!”

(中文翻译:我所惊叹的那至高无上的美/证明这世界是多么值得称赞/美的光焰在我脆弱的心灵内/点燃了圣火,使心灵超越了卑贱/她灿烂的光辉照得我眼花缭乱/我再也不耐烦将卑贱的俗物瞻视/我目不转睛,发愣地朝她观看/惊异于那天国景象的奇妙景致。——胡家峦译。我的补充:作为伊丽莎白时代最出色的诗人,斯宾塞诗作的意义岂能只局限于谈情说爱,他诗中歌颂的美人都是对高贵灵魂的隐喻。)


女儿自小的英文阅读由我把关,每天还有诵读英文诗歌的家庭作业,因此她的程度比同龄人略强些。我也始终相信,英文读书会的其他孩子们日积月累地接触涵泳最经典最美好的诗歌与戏剧,或迟或早也会在不同的文本中发现它们隐藏的联系,体会人类精神领域璀璨之光。


写到这里,忽然发现已经写了过万字,先不论我自己写累了没有,读者大概都看累了。:)于是,让我把“古代的东西有什么用”这个话题留到下篇的总结篇吧,尽管这是我最最想说的话——因为这些最最想说的话,做了这七年最想做的事。不过,耐心读到这里的读者,也许我这个中篇已经多少给出了一些回答,现在你们的心里也有了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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