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心动的offer：请还给我们真实的律师职业状态
文/高云
深秋，凌晨时分，A380轰然降落。眺望着窗外宽阔的停机坪，终于到家了。
这就是真实的律师职业状态，不是在工作，就是在赶去下一个工作的路上。
每一天都在忙碌和紧张当中渡过，没有什么特别的。
然而，在圈外人眼里，律师职业还是很多神秘和精彩之处，所以就有了近日腾讯自制视频《令人心动的offer》的出现。
这档综艺节目挑选八名名校精英参加国内顶级律师楼的实习，主动反映素人真实成长故事，立意原本不错。
只可惜，节目编剧对律师职业认识太浅，甚至刻意追求戏剧化，结果节目不真实、不温暖甚至有点假，可惜了一帮有颜值，有才华的律师和实习生。
01
面试场景本应很温暖，很有趣
律师往往都是能说会道之辈。那么，这些能人是如何在茫茫人海当中被发现的呢？就是面试。
面试往往是最能体现新人才华，律师智慧的有趣场景。只可惜，本应很温暖，很有趣的律师面试，结果拍成了审讯犯人。
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几个律界大咖坐成一排，把应聘者摆在对面孤零零的一张椅子上，毫无遮挡地接受着对方从头到脚趾头的打量，轮番轰炸提问。
这是正常面试吗？不，这是典型的法庭审讯场景。实习生坐的那张椅子，通常是犯罪嫌疑人坐的。
律所面试场景居然被设计成这个鬼样，我也是醉了。
这个设计当然很酷，场面很有张力，应聘者感觉很有压力，但与现实完全背离了。
也许你会觉得奇怪，这样的场景不是能够很好测试应聘者的抗压能力吗？
面试确实需要测试抗压能力，但方法不是这样的。
节目招聘对象的职场菜鸟而非资深律师，加上面试时间有限，所以考察的优先目标应该是应聘者是否具备做律师的基本素质和专业能力，例如专业知识、基本思维和表达能力等，在低压力环境当中，这些能力才能被真实测试出来。
想想常理吧，人一旦处于被怀疑、审讯式的环境当中，通常会怎么反应？
大多数人都会变得小心翼翼，生怕犯错，这是人性的保护本能在起作用，应聘者的才华无法从容展现，璞玉就这样完美错过了。
所以，在真实的律所面试当中，我们通常会将面试安排在宽敞明亮的会议室，为应聘者提供舒服体贴的座椅，温暖可口的饮料，尽可能消除应聘者对律所的陌生感和距离感。
如此才能敲开应聘者的心扉，清晰观察到他们的内心想法和真性情。
节目面试的另外一个问题是方法太落后，太没技术含量。
面试过程中，带教律师发问的几个问题包括：
你为什么想要做律师？
你觉得当律师需要哪些特质？
你未来3-5年的职业规划？
你如何平衡家庭和工作的关系？
如何解决学历高和职业生涯起点低的问题？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标准的、但淡如水的提问。
相应的，你收到的，也必然是很标准、但很无聊的答案。
因为你可以从流传网络上多年的成功学或鸡汤文当中，或者登录百度知乎，随便一搜，都可以找到长长的标准答案。
律所的面试岂能是如此没有技术含量的？
一个设计精妙的面试，是律所发现人才的武功秘笈之一。各家律所往往是花样百出，群面、单面、轮面，口试、笔试形式层出不穷，问题五花八门，巧妙绝伦。
群面，可以让你在众多应聘者当中精准找到目标；
案例分析，可以判断应聘者的思维和表达能力；
场景演练，可以感受应聘者的基础素质和行事风格。这才是真实的并有趣的律师面试。
其实，解决这些烧脑问题，既需要侦探头脑，又能感受情感和理智的交替冲击，多有代入感，多好玩的事，这不是一众吃瓜群众最喜欢的场景吗？
很可惜，节目编剧应该是不熟悉律师职业，所以硬生生将侦探剧写成了喊口号，将挖掘菜鸟潜能变成了现场带读鸡汤文。
如果搁在歌唱比赛，这应该算是大型翻车现场了吧。
02
观察员本应很有智慧
对于此类真人秀，设置观察员的主要作用是帮助听众对律师职场从“陌生”转化“熟悉”。所以观察员本应在事前做好功课，找几个律师聊聊，翻翻律师职业介绍文章，熟悉一下职业现状，这样才能点评到位啊。
但从前两期的情况来看，几位观察员的作用除了带流量，就是拉一些与律师职场没啥关联的事情，其中，对法律的无知是最大的硬伤，以致于闹了大笑话。
在第一期里，当澳洲海龟蔡昆廷在面试时，用英文说出“大陆法系是成文法、英美法系是案例法”的答案时，观察员室内，惊起赞扬声一片：
啊！太优秀了。
WHAT？观察员们你确定是在表扬人，而不是在打人脸吗？
你们是否知道，这个问题其实是法律本科一年级的入门知识，而不是外国大学的高精尖理论？
这就好比你应聘当厨师，老板问你对餐饮了解有多少，你说：我知道分为中餐和西餐。如果老板的反应是：
啊，太优秀了。
你用脑子想想，老板是在表扬你还是在骂你？
所以，观察员以后对于上述普法级别的话题，正常的反应应该是：
嗯，这个你知道，看来你还不算法盲。
03
律所本应很值得信任
记得节目开头，拍了一大段实习生如何带着对律所满满的期待和信任感，怯生生地走进高大上的办公室，等待着律所入门第一课。
在我的律所，实习生踏入律所的第一课，应当是主办律师亲自向他教授律师价值观，还有各种操作技能例如法律检索、案例研究、团队合作和办公机器操作等。
因为中国法学教育理论和实务严重背离，距离有如冥王星和地球这么远，这些内容即使是最顶级的法学院，也没有老师懂教。但在律师职业里，上面那些内容才是律师职业最实用的精华啊。
然鹅，让我想不到的是，节目安排的律所第一课，竟然是要求实习生们签署违法合同！律所竟然偷偷在给实习生的实习协议当中，埋入罚款、上交护照等违法条款。
这是什么鬼？
然鹅，然鹅，更让所有人猜不到的是，号称从全国顶级法学院找出来的法学精英，竟然连问都不敢问，就这样糊里糊涂在违法合同上签字了。
我去！如果你是不入流院校培养出来的人，我可以原谅你没有什么文化，可你们八位是代表全国顶级法学院的精英啊。
罚款、上交护照这些连普通劳动者都能看出问题的合同条款，你们竟然看不出来？不敢改，问也不敢吗？
这样的智力水平和沟通能力，是否应该统统一票否决，全部淘汰出局？
编剧的这个脸，打的太狠了！
虽然带教律师当场揭开谜底，说明本意并非如此，只是希望借此形式警示实习生们，律师工作处处是坑，一定要小心谨慎。但现场气氛还是让人感觉到尴尬的不行。
有些事情是不能这样开玩笑的。
正如对于黑人不能调侃肤色，因为涉及种族歧视；对于律师职业，拿违法条款来给实习生挖抗看笑话，将导致严重的负面印象暗示，因为它摧毁的是实习生对律所的信任。
实习生初入职场，原本就已经步步惊心，小心翼翼。已经想到律师职业到处是坑早有耳闻，不用你教。
但想不到的是，本应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律所，也可以在背后捅上一刀，挖坑给你跳，这是什么样的律所啊？
这种做法带来什么样的暗示？暗示着律师行业里面的一切人和事，皆不可信！
这种做法的弊端在哪里？通过摧毁信任来凸显风险，培养谨慎，这种做法太奇葩和幼稚了！
04
法律分析报告本应很专业
实习生第一天上班就是写的法律分析报告。
什么是法律分析报告？很多普通人不懂，需要解释，但不是观察员岳律师的做法，用一堆法律术语来解释一个法律术语，连阅历丰富的何老师听完都一脸懵逼，更何况普通观众了。
将高深法律术语转换成通俗易懂的说法，也就是懂得说人话，应该是律师必杀技之一了，具体方法很多，譬如举例子，就可以让人秒懂报告是什么东东。
例如律师好比厨师，律师助理就好比帮工。
厨房当中，帮工负责收集食材、洗菜、切菜等打下手的活，厨师负责设计菜品和炒菜上碟。
办案当中，律师助理负责检索法条、案例等收集素材工作，为了向带教律师解释如何组合运用这些素材，所以需要写成一个法律分析报告给带教律师看。
带教律师看完这些素材后，对案件如何处理就心中有数，然后再与当事人沟通，综合考虑各种因素和资源配合之后，这场官司的具体操作方案才能最终形成。
也就是说，法律分析报告的重点应该是分析各方法律关系而已，原被告是谁、告什么，去哪一个法院告，这应该是带教律师后续才开始干的活，而不是让实习生在前期就包揽了。
但无论是节目还是带教律师，似乎都不明白这个分工，带教律师指点实习生写作报告的重点，不是法条分析和案例收集等基础工作，而是要求实习生直接列明原被告、写清楚诉讼请求，甚至列出受诉法院。
请问，案件还没分析清楚，客户还没决定委托，你忙着策划全部都告干嘛？除了浪费时间之外，有多大的意义呢？这摆明了是逼实习生没学会走，先学跑的节奏啊！
所以，你给我看的是真律所吗？
也许有人会说，让实习生尽快学会独立操作也不错啊。道理是对的，但时机不对。
因为中国法学教育多年来一直严重脱离实践，法科生虽然学法多年，写长篇论文不困难，但连授权委托书、委托代理合同这些基本文书也大多没有学过，更不要说分析实务问题的报告了。
所以，节目当中才会出现北大女博士问律师要法律分析报告模板的尴尬局面，因为学校里面根本没有学过啊。
这就好比让不懂规则、没有基础的人直接上场比赛，很不专业，是对客户利益的不负责任。
05
法庭辩论本该很职业
第二期的主要内容放在法庭辩论上，这本该是很有看点，因为律师在法庭上唇枪舌剑一定比街头上泼妇对骂的含金量高很多，应该很专业也很职业。
然鹅，然鹅，我看到的，完全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一定很多人会反对我的观点，你就是为了表现自己最牛，就故意找茬吧。
呵呵，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很牛，尤其是在法庭上，一定是夹起尾巴做人。因为我知道，牛是要付出代价的。
譬如在法庭上牛气冲天的律师，是因为当事人在现场看着呢，既然掏了大笔银子给你，看演唱会还有歌舞伴奏，你不来点牛气冲天的表演哪里行哦。
但是问题是，打官司最重要的结果，而不是效果。法官最反感的，就是这种只懂表演，不懂好好说话的律师。
所以，一个真正职业的律师就懂得，法庭上重要的不是伶牙俐齿，而是职业表现。
什么叫职业表现呢？
懂得辩概念、提反问、抢话锋这些辩论技巧，仅仅就是技巧罢了，是外行人对律师职业的理解！
懂得分析法律关系（主体、客体、内容），判断效力，列举证据，结合法条（更重要的是司法解释），圈定事实，严密推理，最终得出明确的诉讼请求，这才是专业水平！
懂得撇除业余表现，作出专业分析，最后将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语转变成通俗易懂的人话，这才是真正的职业表现！
我们再来回顾一下这场辩论：
实习生有提过这个合同效力属于无效、效力待定、可撤销吗？没有。
实习生有提过任何司法解释吗？没有。
实习生有提过任何的证据，从内容和形式上如何判断和运用吗？没有。
实习生有提过如何将证据、法条结合起来，圈定事实吗？没有。
实习生最终有提过明确的诉讼请求吗？只是模糊提过，但没有明确的索赔金额，表述不合格。
难听一点说，不提证据、不定事实的法庭辩论，其实与泼妇骂街没啥本质区别，不过从表现形式上看，前者是法言法语式的泼妇骂街，后者是市井污语式的泼妇骂街，仅此而已。
也就是说，一帮人看起来很认真地忙活半天，其实是瞎忙，浪费实习生宝贵的青春和时间，完全不专业，也不职业。
吃瓜群众欢喜地看了半天，看的只有秀，没有真人，与真实的律师职场完全不搭边。
06
谁能留下本应很易猜
八位实习生各有才华，谁能留下似乎都有一定理由。不过如果是按照律所实际需要来猜，最终去留结局还是比较明显的。
律所基本上是“师徒制”，看看师傅的专业特长和经历，就基本知道谁是谁的菜。
柴晓峰律师，专攻建设工程项目，此类案件往往表面上看高大上，但实际上土脏累，加上房地产项目总是比较繁琐和麻烦，认真、细致、踏实和有耐心是此类律师的特质。
所以，他的选择范围应该是在学霸李浩源，或者认真细致何运晨之间。
如果柴律师有较多涉外房地产项目业务，法律虎妹郭旭原本也应该是考虑范围内的对象，但可惜郭旭明显比较粗心，简历当中连自己通过司法考试都忘记写上了，估计不容易被柴律师对上眼。
徐灵菱顾问，以办理刑事案件为主，攻击性较强，喜欢寻找与自己相类似的人，写过刑事研究文章、作风干练的西南政法研究生邓冰莹，毫无悬念应该是她心目当中的第一人选，踏实干练的李浩源可作备选，其他人选相差甚远。
王剑锋律师，以办理各种复杂疑难诉讼案件为主，需要超乎常规的思维，脑筋灵活、性格外向的人才，基本不会选择以外语见长的梅桢、蔡昆廷和郭旭等人。
加上诉讼案件当事人多数喜欢成熟稳重型律师，薛俊杰、李晨等因为外形问题也会淘汰，于是只剩何运晨、李浩源两人可选。
金勋律师，以办理各类涉外案件为主，合理的选择应该是外语见长的梅桢、蔡昆廷和郭旭三人，其他人基本不会考虑。其中，梅桢学贯中西，本来是第一人选，可惜是博士，眼角容易过高，不容易留得住，稳定性是个问题。次选是熟悉中国法律的郭旭，蔡应该第三人选。
依据上述推理，八位职场菜鸟的结局是：
颜值担当的薛俊杰、暖男代表李晨因为没有独特竞争力，将最先被淘汰；
何运晨、郭旭各有专业特点，但短板也很明显，可能会在第二轮淘汰；
剩下的李浩源、蔡昆廷、邓冰莹和梅桢四位，各有独特竞争力，而且与各位带教律师的专业特长相匹配，应该可以保留到最后冲刺阶段。
考虑到用人单位是国内顶级律所，对人才有综合性要求，高学历和实用型兼具的人才应该是首选。
所以，最终胜出的应该是李浩源、邓冰莹两位。梅桢以其学历高、形象好的综合实力，也可能获得offer。
07
律师职业本应很励志
在我看来，律师职业并非如外人眼中那样，充满冷酷无情和铜臭，而应该有各种的人情和温暖，也有着新人们可以依靠自己能力打拼的广阔天地。
所以，这个节目如果能够将重点聚焦到实习的成长之路上，聚焦到律师和实习生的智慧对话、解决难题和成长感悟上，这应该有多么温暖和励志啊。
然鹅，我看到的竟然是：
女博士梅桢赤脚赶上班、透露恋爱史，这是要节目打算转向卖八卦的节奏吗？
一份简单报告就能让十多人纠结、忙乎大半天，这是要说明律师活的很悠闲吗？
还有，大量的镜头在有意无意炫耀高大上的办公室，窗外美丽的风景，精美的西餐，时尚的着装等，这不是在媚俗吗？
在真实的律所里，每个人都称为“千手观音”，同一时间可以完成好多项工作，时间节奏紧张的时候，走路也要小跑，满眼是风（疯）一般的男女！
但就是这样的一帮人，每天脚踏实地工作，默默推动社会进步和发展，当中有多少曲折离奇的好故事、好题材啊？
另外，我看过两期节目之后，愈发坚信，所谓五院四系，博士海归，除了多一张名牌院校的毕业证书外，与其他普通同学相比，在律师职场当中完全不占优势。
因为他们身上背负的光环太多，也容易被误导，被忽悠，浪费大量的时间和青春。
在学校里，被忽悠参各种演讲、辩论，写各种裹脚布论文，出来才发现永远用不上。以为磨练成伶牙俐齿就可以纵横职场。出来才知道，法庭辩论要的不是谁话多，而是谁更会专业分析，依据法律和证据说话。谁越能说，反倒越容易成为被狠狠敲打的目标；
以为练成活字典，法条张口就来就能制胜先机。出来才知道检索法条功能百度早有，不仅免费，还比人脑快。
出身普通院校的同学们真的不需要气馁，因为付钱的客户是最精明的，他们可不管你什么名牌院校出身，他们要的是能够真正解决问题的律师。
在真实职场当中，要顺利完成客户的委托，律师运用在学校里面学到的法律专业知识，占比不超过30%，剩余的70%，是律师的认真自律、沟通领悟、为人处事、团队合作和勤恳踏实等能力。
所以，只要你不被名牌院校招牌震慑，不被别人忽悠浪费时间和青春，普通院校毕业生也完全有资格、有能力踏入律师职场。
如果节目的关注重点能够放在这上面，多写写普通人的内心世界和成长历程，这本该是一个多么温暖的励志故事啊！
写到这里，我想起曾经接过一个应聘者写来的应聘邮件，初看之下，令我心痛不已，因为里面写到：
我不幸出身于农民家庭，无法考入名牌院校。
我没有获得过奖学金，成绩也一般。
因为意外原因，我没过英语四级。
所以我不太自信。
但我有心，有热情，愿意从低做起，
恳求贵所给我一个工作机会。
我曾经纠结一番，是否应该给他机会，但考虑再三，还是回邮如下：
无论你出身于什么家庭，
你都应该努力争取考入名牌院校。
即使没有考入名牌院校，也应该获得过奖学金。
即使没有获得奖学金，成绩也应该优秀。
即使成绩不太优秀，起码应该考过英语四级。
即使上面种种到现在都没完成，你也应该坚信，
只要自己不断努力，终有一天都能做到。
这个社会的真相是只相信实力，不相信眼泪
你的心和热情，用错地方了。
它应该用在昂首前进上，而不是低眉恳求中，
所以，我不会施舍给你一个工作机会。
文章写到此处，时间已经接近深夜两点了。
我心中默念，要抓紧写完，洗澡，休息，明天又将是忙碌的一天。
有客户在等着我的文件，有客户在等着我帮助解决问题，还有各种各样的事情需要处理。
这才是真实的律师职业，虽然很累，但很满足。
律师职业，本应就是这样一个温暖的励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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