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家乡回望绣成堆（九） 三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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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姨   夫

爸爸打电话告诉我：“三姨夫走了。”我怅然若失，怎么可能，我前年还看到三姨夫走村串巷，白天看病，晚上说书，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三姨推着他，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三姨夫对三姨说：“我这辈子认定你了，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一定还！”三姨明知是鬼话，依然笑得合不拢嘴。

爸爸说：“是真的，三姨夫得了癌症，不想连累三姨，悄悄的吃了安眠药。一个多热闹的人走了，再也听不到他那幽默的说书声了。”

三姨夫是邻居的亲戚，一直不知道他的大名。三姨夫读过私塾，从小记忆力极好，最大的特点是过目不忘，出口能诵，慢慢的练就了说书的本领。三姨夫在家反复练习，养气、定调。讲到高潮处，声如洪钟，叱咤叫喊，如刀剑铁骑，飒爽风姿。讲到婉转处，音细如丝，柔肠百结，如梨花带雨，千娇百媚。

年轻时的三姨夫每天都收拾的清清爽爽，刮脸，每周洗头洗澡，不爱种田，爸妈一看他那个二流子样子，有心给他说一门亲，找一个老实媳妇撑得住家，相中了三姨，想去提媒。可三姨夫不认识三姨，不要相亲，说一定要自己找。

三姨芳龄十八，圆脸长身，一双眼睛弯弯的，一对齐腰大辫子，会干农活，插秧、割麦都是好把式。就连家里烧饭、洗衣，收拾屋子也不在话下，嘴一张，手一双，从小在家就说了算。三姨读了五年书，一个女孩子，能识字就行。一家有女百家求，可三姨从小有主意，一般人愣是看不上。

三姨夫经常被人请到村里说书，三姨夫说书时，自带一根惊堂木，乌黑发亮。每天开场时，先用眼睛巡视一下会场，看看听众年龄和结构，咳嗽两声，喝口绿茶，清清嗓子，讲的时候第一句总是交代时间地点，详细的描写周围景致，搭建场景，吊足了胃口，再讲人物出场，一般英雄人物出场都是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拿着一把独门兵器，从远方飞驰而来；讲到女侠出场时，总是一匹白马上坐着一个披红披风的姑娘，一匹红鬃马上坐着一个披着白披风的姑娘，煞是好看；讲到小姐出场时，都是花前月下，莲步轻移，顾盼有姿。

三姨夫如果看到听众中有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讲得更精彩，往往手舞足蹈，心花怒放，那些年轻的姑娘笑得花枝乱颤，独独三姨稳稳的坐在那儿，像尊观音，三姨夫一眼看中了这个稳重的姑娘。三姨也确认了眼神，心里想：就是她了。三姨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大家时，被姐妹们笑死了，挑来挑去挑了个二流子，爸妈告诫三姨说：“你跟这个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担的二流子，要苦一辈子的”，三姨不屑的说：“我就喜欢他说书的样子”。三姨夫领三姨进门时，三姨夫的父母笑得合不拢嘴，告诉三姨夫，这个姑娘（三姨）原来就是我们帮你物色的人啊。三姨夫结婚后，懒散的毛病基本没有改，但嘴甜有饭吃，三姨生个儿子，明明长得像三姨夫，可三姨夫一个劲的对三姨说：“咱儿子长得像你，像你妈，我长得也像你”三姨夫对丈母娘也是恭敬得很，开玩笑说：“我最感谢我的丈母娘，生了个好女儿，给我们家生儿育女洗衣做饭。不感谢我的妈妈，生了个二流子，好吃懒做”三姨夫说书时别人送的茶叶香烟经常送到丈母娘家。

我印象最深的是三姨夫讲《杨门女将》时，讲到佘太君出场时，自己做个龙头拐杖拄着、虎虎生威，讲到穆桂英将杨宗保挑下马时，一个鹞子翻身，将少女的妩媚、飒爽表现得惟妙惟肖，我却爱上了烧火的丫头“杨排风”，每天舞着烧火棍，苦练武功。三姨夫每天讲书从晚上六点到九点，中间休息五分钟，喝杯水，九点一到，往往讲到高潮处，只听得啪的一声，请听下回分解。观众不肯离去，必定的又是作揖又是递烟，三姨夫摆足了架子，最多加一个钟头。

三姨夫看相更有一套，通过走村串巷，各家的情况了然于胸，说话比较巧妙，谁家的孩子眉眼清秀，聪明机灵，三姨夫必定说一番：“文曲星下凡，手抓钢笔，青年时离开家乡，前途不可限量”家人一听有道理，对孩子的培养用了一些心思，果然孩子慢慢文质彬彬起来，长大了读书有了出息。谁家的孩子孔武有力，敢作敢为，三姨夫必定说一番：“有出息，将来必定出人头地，只要每年正月十五日躲一天，将来无病无灾”家人一听有道理，对孩子加强了道德教育，孩子长大了出去打工，真的闯出了一片天地。

三姨夫年轻时风流不下流，只在说书时说些黄段子，将听众听得五迷三道，但生活中从不乱来，知道自己的风筝线撰在三姨手中。他虽然不会种田，但三姨是种田能手，田地承包到个人时，三姨夫与三姨年纪大了，儿子在外面上大学，根本种不了田，但三姨夫人缘好，不用开口，经常有人帮忙播种收割。

三姨夫一儿一女，儿子参加工作了，女儿嫁出去了，现在田也租出去了，生活没有压力了。三姨夫是个老顽童，喜欢开玩笑，喜欢喝点小酒，酒后说书说得更精彩，只见他“鼓板轻敲，便有风雷雨露，舌唇刚动，已成莺歌燕舞。”

三姨夫有次酒后不小心从板凳上跌落下来，将尾巴骨跌断了，躺在床上休了6个月，由于影响了神经，基本上不能走路了。儿子买了个电动轮椅，三姨夫已经熟练的操作轮椅，旁边有个专座是三姨的，老两口还是经常受邀去说书，三姨成了三姨夫的“经纪人”。三姨夫去世后，三姨被儿子接到了北京，儿子有心，将三姨夫说的书都录了下来，刻了光盘，三姨天天听三姨夫说书，享受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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