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界经纬:散文丨江扬:以海拔的名义
以 海 拔 的 名 义
江 扬
原刊于明報月刊2021年8月號
从中欧平原一路向南,拔地而起的阿尔卑斯山脉,极有气势地横亘绵延,逶迤在苍茫的天际下。
那高处行走、海拔超过四千米的众多冰山雪峰,云集在瑞士境内,形成 “欧洲的屋脊”。
群峰耸立。摄影:欧伟健
生活在名山扎堆儿的瑞士人,自豪地在每一座山峰的后面,注明其海拔的高度:少女峰4158米、马特洪峰4478米、勃朗峰4810米 …… 我不属于热衷“追峰”的人,可是到了瑞士,你就不可能跳开阿尔卑斯山脉。
看山,就要住在山里头。
为了轻装简行,我们将汽车和大件行李都寄存在因特拉肯,然后换乘电动齿轨登山火车,从冰川小城策马特,上缆车到海拔1650米的米伦(Murren)小镇。
小镇遗世独立在雪朗峰悬崖上,是伯尔尼州地势最高的村庄。这个汽车到不了的地方,远处山林浓密,周围雪峰连绵,一条主街,只有居民450人。
层层依山而建的小木屋,点缀在花艳草绿的山坡上。这些小时候童话故事里的场景,在我走进小镇时,自然而然地完成了与现实牵手的过程。
米伦小镇。摄影:欧伟健
预定的雪绒花酒店就在缆车站旁边。
房间的窗户直面“阿尔卑斯山三大北壁”之一的艾格峰,从西到东依次排开的还有少女峰、僧侣峰。
夕阳西下的巍峨云峰,霎时峭壁生辉,转眼间又云雾袅袅。那些笼罩在少女峰上的云雾,像是戴在少女头上的白色长髮;那些缠绕在半山的云雾,又像是系在少女腰间的一条玉带。
好像置身仙境的我,瞬间涤清了身心一天的疲惫。
阳台上看少女峰。摄影:欧伟健
百年齿轨火车行驶在欧洲最高的铁路,它环绕着阿尔卑斯山脉蜿蜒前行。“嗖嗖”而过的翠绿树木、缓慢移动的青草地、一个连着一个的山中隧道,景色如同一幅幅绝美的画作。
穿过艾格峰与孟克峰坚固的花岗岩山体隧道,呈坡度登上僧侣峰和少女峰之间的山口。即使在今天看起来,这仍然是个异想天开的工程。
少女峰站台的指示牌上写着:3454米。
海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
下了火车,高原反应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来,头有些晕。可是我知道,走上史芬克斯(Sphinx observation)观景平台却是必须的。
目光所及,皆是一片冰雪世界,少女峰仿佛触手可及。它不算最高,却最亮眼,犹如一个少女,脉脉含情,凝眸不语。面向阳光的山体,雪在融化,露出了黑色的岩石。
人类第一次从东侧登上少女峰是在1811年,梅耶兄弟两个瑞士人。
以少女峰为起点的阿莱奇冰河(Great Aletsch Glacier),弯弯曲曲从雪峰上流淌下来。雪水如同一道白色的激流,冲刷出冰河舞蹈般优雅的曲线。
阳光下,冰河宛若处子,宁静安详,但你仍能感受到它移山倒海的力量。
这一刻,时间给冷冽的空气凝结了。
阿莱奇冰河。摄影:欧伟建
海拔2970米的雪朗峰,高度与外形都没有过人之处。但是它的地理位置有着独特的优势,半个世纪前的一部007系列电影《女王陛下的密令》在这里取景。从此雪朗峰名声大噪,至今不乏到此追逐詹姆斯·邦德脚步的影迷。
透过360度旋转餐厅的宽大玻璃窗,我看见从铁力士山开始,一座座壮丽的高峰层层探出,似朵朵芙蓉出水。
餐厅每旋转一段,都有一个图示清晰的铁牌告诉你:在这个角度你所面对的是哪几座山峰及它们的海拔高度。
近200座白雪皑皑的山峰,就这样静静地从眼前滑过。
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惊艳一个接着一个。因为,每一个山头都那么独特,那么魅力无穷。
其实,真的不应该将少女峰和马特洪峰放在一起比较,就像无法把华山与黄山作比较一样。你只能选择两座山都去。
7月的草坡上,野花夹杂着开,乾湿不同区块有不同主角,茴香、石竹、风铃草、紫云英、老鹳草争艳夺目。一列红色小火车,古色古香地来往于车站和利菲阿尔卑2222 (Riffelalp Resort 2222)度假村之间,这个度假村直接用海拔2222米命名。
度假村旁边的那条“马克·吐温小径(Mark Twain Weg)”,是美国著名作家马克·吐温1878年走过的探险小径,他在《攀登利菲尔伯格》中描述过这条通往利菲尔伯格的路线。
服务生说1884年开张的度假村,虽然没有来得及迎接马克·吐温,但相信他从这条小径走过时,应该看到了正在动工建设中的度假村。
小径上不断有人拄着登山杖走下来,我也徒步了一段。碎石坡路老是打滑,踩在上面磕磕碰碰。走累了,就这样以马特洪峰为背景,静静地坐在草地里。闭上眼,听风吹过山谷的声音。
摄影:欧伟健
大山深处的度假村,无论在房间或在餐厅,只要从窗户往外眺望,看到的都是马特洪峰。
这座雄浑的山峰,已经离我越来越近。
马特洪峰既不是瑞士最高峰,更不是阿尔卑斯山脉的最高峰。可是几百年来,为什么它是登山者努力想征服的对象,摄影师相机中的焦点?
随着缆车逐渐上升,在云雾缭绕中看不清真面目的马特洪峰,突然像一把中世纪长矛耸立在眼前,带来一种视觉的震撼!倚天而建的金字塔造型,令周边那些绵延不绝的巍巍群峰黯然失色,只要看过一眼,你就很难忘掉。
大概是过于陡峭,山壁的积雪不多,听说即使是在冬季,马特洪峰的山头也是光秃秃的。
几近垂直的尖顶,光是高度的落差,就达1000米。很难想象100多年前赤手空拳的探险者怎样才能登上山顶?
那是1865年,英国探险家爱德华·温珀(Edward Whymper), 带领七名队友,做了这个不要命的尝试,他们成功登顶,写下首位攻上马特洪峰的伟大记录。
可是,就在下到峭壁的时候,他们身上的保命绳突然断裂,其中四人跌落谷底丧生。过百年来,无数探险家们前赴后继,“决意攀登”。一个个热血的生命,照亮了马特洪峰的身影。
世界进步的动力少不了冒险精神。抱着就算失去性命,也要克服内心恐惧,迎向挑战的勇敢的人类,进而带来的是突破与创新,人类文明的高度提升。
海拔3883米的马特洪峰冰川天堂,是从冰河表面向下开凿15米深的冰川城堡,无论外面刮大风下大雪,一样可以呆在冰宫里。
可是,那里面真是一个冰冷冷的冰上世界,冻得我上下牙齿直打架,恨不得立马离开,再没有心思停留拍照。
戈尔内格拉特,是继少女峰后第二高度的露天火车站。
29座海拔4000米以上的山峰,包围着一个鹰巢般的建筑,它高耸于上空,两个镀银的穹顶在阳光下有些刺眼。这个之前用于观测银河的天文观测室,在一百多年前修建成欧洲最高的酒店——3100酒店,连名字都是它的海拔高度。
3100酒店 摄影:欧伟建
为数不多的客房,朋友提前了几个月才订到。
我拿到一把4491 Taschhoyn的房间钥匙,走过写着4633 Mote Rosa、4357 Dent Blanche、4221 Zinalrothorn、4505 Weisshorn的门口 …… 这些房号,无序又凌乱。
没有连贯的号码,也不是楼层的数字。到处找4楼,服务生却说没有4楼。
原来,这家百年酒店的房间都是以四周的山峰来命名,房间的号码则是山峰的海拔高度。
推开房门,窗外是一片广袤的高山,正面对着的那座雪峰竟然又是马特洪峰!此行已经无憾。
房间里的桌椅和地板全是采用原木装潢,质朴而简洁。
暖暖的色调,营造出一种山中小屋温馨的氛围。墙壁上勾勒的线条像极了一幅画,是命名这间房的山峰的等高线图,中间的位置还放了一颗采自这座山上的小石头。一切似乎都有了生命力和温度。
第二天天刚亮,我们匆匆走出酒店,第一班火车的乘客还没有上来,观景台上静悄悄的看不到人。29座雪峰默默矗立,场面十分宏大。
眼前的马特洪峰,已不再是“孤峰”了。山的刚毅,峰的挺拔,在瑟瑟寒风中互显霸气。
光晕渐渐浮现,橙色的亮向天空铺展而来。阳光一点一点地从马特洪峰的山尖往下移动,直到照亮整个山头,好像为它戴上了一顶黄金做的桂冠。
这就是“日出金顶”的著名景色,美丽得一生不能不看一次。
马特洪峰。摄影:欧伟建
此刻,天空以它坦荡的胸怀,虔诚的环拥着一座座雪山。
雪山在静谧的穹隆中闪亮,纯粹而圣洁。它们都以海拔的名义,屹立在近代登山运动的启蒙地,健行者一生向往的天堂。
没有了海拔高度的瑞士是不可想象的。
伫立在霞光中,我肃然起敬。
江扬: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香港文汇报首席记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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