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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两轮收割的男性

王芊霓 芊霓的咖啡馆 2021-01-22
男性也是有参与家庭和再生产劳动的需求的,然而传统的性别分工模式剥夺了男性的“家庭权利”,悲哀的是,有的男性自始至终也没有和孩子建立起情感联系;而且他们是被两轮收割——在工作场所中是一个工具人;在家庭生活中,也沦为了购买产品的钱包
关于如何判断“全职太太”们的社会属性,中华女子学院副教授李洁说,中产阶层全职妈妈/主妇已经出现了,她们已具备独立性和自主性的特点;但也有数量更多的女性是被迫“主妇化”的,随着老龄化、二胎放开,以及后疫情时代就业形势的转变,这些留守在家的普通全职主妇群体可能面临更多的困难。


“讨论全职妈妈是好事儿”


全职太太或者全职妈妈这样的称呼里,“全职”这两个字说明了人们开始对再生产劳动进行认可。

 

什么是再生产劳动?是说人作为劳动力,还需要对自己这个劳动力进行维系和再生产,比如品尝美食,休闲娱乐,以及接受再教育,然后再作为一个新鲜的劳动力出现在工作场所中。


当然,对下一代的生育和抚养是一种“双重生命的再生产”,全职主妇和全职妈妈们担负的就是社会再生产的劳动。

 

有人把“再生产”理解成生孩子,其实远比这个复杂,它包含了认知或者情感劳动。它也不只是跟孩子相关,对家庭成员的照料和家务劳动,包括情感交流、社群交往等等都可以看成是社会再生产。


“再生产劳动”帮助人体会到经济利益以外的,情感价值的滋养,让人重新获得充沛精力,而纯粹倡导工作当中的逻辑和理性,反而是对人的一种扭曲。我们需要家庭、社群和闲暇等对人性的滋养,这是生而为人本就该有的一个部分。

 

在公共空间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全职妈妈(或主妇)的确是一份需要付出体力、脑力和情感劳动的“工作”,她们会描述自己花费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做了很多很详细的测算,这是好事儿。

 

“被两轮收割的男性”

 

如今照料孩子的责任更多的是由个体家庭承担的,当家庭成为了一个应对外部风险的单位时,家庭内的每个人就会协商做出一个最有利于家庭整体发展的策略。


最后往往就出现了这样一种分工——女性成为全职主妇,而男性成为最大化的挣钱工具,成为一个钱包




 

男性也是有参与家庭和再生产劳动的需求的,然而传统的性别分工模式剥夺了男性的“家庭权利”,有的男性自始至终也没有和孩子建立起情感联系,这对他们自己是很悲哀的一件事情。

 

比如说在日、韩等东亚国家,就出现了特别强调男性不要介入家庭,男性就应该在外面去拼搏的文化,因为他背负了整个家庭的工资收入,他挣的钱是要养活全家的。

 

这样的男性很压抑,而且这些男性完全成为一个钱包,挺可悲的,因为他们是被两轮收割——在工作场所中,他是一个工作的工具;在家庭生活中,好像也沦为了一个购买产品的钱包。每年到了暑假就会有“3万月薪支撑不起孩子的暑假”,去年甚至有了“8万的月薪,不能够支撑起孩子的一个暑假”的说法。好像父职只剩下用金钱来体现了,这不可悲吗?

 

讲独立之前,也讲讲“联系”


社会上有一个说法是“经济独立是独立女性的一个前提”,但这个经济独立具体指的是什么?是指女性必须在公共生产中通过有酬劳动获得的那一份收入吗?

 

在上世纪中叶的日本和美国都曾出现过家庭工资制(Family-wage),这是对女性在家庭中再生产劳动的一种承认和认可。进入到九十年代中叶之后的全球性趋势是不再承认再生产劳动的公共价值,这部分劳动往往被视为家庭内部的事务安排和女性的“心甘情愿”。

 

《后翼弃兵》的养母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家庭主妇

可是,如果一个家庭认可女主人对再生产劳动的付出,并且这本来就是一种家庭决策,那女性就“应当享有”丈夫的收入的一部分——因为这其中本来就包含着她的劳动付出。

 

独立讲的是一种自我选择的独立和自由,是对自己的生活和精神的一种把握权。不过,在讲独立之前,首先不应该忘了我们是相互联系的整体,谁也离不开谁。


工作的价值与对人的照料的价值没有高下之分,全职妈妈首先是为家庭成员的休养生息和下一代的养育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应当得到家人的尊重和经济上对她们劳动贡献的认可。

 

改革开放以来三十年的经济发展推动了一个中产阶层的全职妈妈群体的出现,她们衣食无忧,也具备了自主性和独立性。一方面全职妈妈们一定是对人口再生产和社区生活做出了现实的贡献,另一方面,她们也是在尝试一种可能的生活方式。

 

前面讲了再生产劳动的重要性,那么这些主妇就是丈夫和其他家庭成员的一个后盾,哪怕是一种情感上的后盾,也是家庭的“主心骨”。例如她们能很好地管理时间和金钱,能维系好跟孩子的关系,她个人生活是幸福的,同时也让家人得到很好的休憩,甚至可能为社区层面的生活做出贡献——这是一种美好生活的可能。

 

为什么那么多女性想回家?不都是说受压迫、被剥削、被逼的回家,有些人是因为她在外部的市场当中,更像工具人,感受不到自己想要的自主性,因为她始终是更大的经济生产当中的齿轮或是螺丝钉。对于一部分中产阶层的家庭来说,回到家庭或者回到社区生活当中,他们才能够恢复人之为人的状态,他们的头脑、精力和时间,才是让自己比较舒服和放松的,没有被异化的状态。

 

公私也不是截然对立的。不要只在乎自己的核心家庭,只负责把我的孩子照看好,这是走到了一个极端,我认为非常有必要把家庭、社区和更大的社会维度联系在一起。


社区亲子活动/图源潇湘晨报


我自己带过孩子,其实妈妈们感觉好的时候,不是自己在家里闷头带孩子的时候,而是走到社区里跟其他的母亲交流的时候,是举办活动让社区的孩子、老人都共同参与进来的时候。也就是说,很多全职妈妈/主妇其实在社区里承担了重要的纽带力量,她们在邻里关系、社区参与和相互支持方面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姚晨在《找到你》里的台词


后疫情时代女性处境的转折

 

我并不是鼓励全职太太的选择,但不论从文化上还是制度上,我们都更应该强调再生产劳动的价值,当然它未必是要由女性来承担的,而应该是所有的人来共同承担的,像我上面说的,男性完全不承担,对他们反而也是损失


 中华女子学院副教授李洁


不同的学者对“主妇化”这个趋势是有不同的判断的。一端认为这说明现在社会的多元,个体有了更多的选择,是她们的一种主动性的选择,另一端说这是一种市场化之下对人们女性不得已做出的一种结果。

 

我们无法否认,在现实中,特别是在三四线城市,男方仍然是家庭资产的主要所有者,女方的经济权利很难得到保障,还是有非常多的甚至是占多数的女性是“不得不”选择回家的。更悲催的是,她们如果是第一代独生子女的话,很可能会面临着要回家照顾完自己的孩子之后,还要为了承担双方父母的照料责任而不得不留在家中。老龄化、二胎政策的开放,再加上后疫情时代的就业形势的转变,接下来这些留守在家的女性群体的处境将面临更大的转折。


 

“育儿男士(Ikumen)”机构开设育儿课程/人民视觉资料图


全职妈妈/主妇是对整个社会的劳动力再生产做出了贡献,因此应当得到社会的承认;当然在未来的发展中,我们更希望看到社会公共力量对再生产劳动的分担。如果我们从社会层面、机构层面,对再生产劳动的付出有更多的保护、承认和分担,创造一个更好的外部环境,我相信也会有更多的人,包括男性,能够坦然地去从事照料家人、社区营造等等这样一些再生产劳动,从而让我们的每一个社会成员都有发自本心的、更加多样化选择的可能。


(本文首发澎湃新闻,略有删改)



 王芊霓/撰文

王芊霓 纪小璐/采访

    王一凡/图文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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