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们留下一丝希望之后,这只天行长臂猿离开了这个世界
李如雪
云山保护野外担当|长臂猿首席铲屎官|佛系观鸟爱好者
2019年,我继续寻找猿粪。为了解新的长臂猿群体和它们的栖息地,我来到了盈江县另外一个乡“踩点”,这里也正好是我两年前刚加入云山时踏足的第一个村寨。这次主要的工作就是要找到长臂猿在哪,并了解栖息地的地势。山里陡不陡?长臂猿遇见人之后的反应?并且我还要评估是否适合带着搜粪犬工作。
我在这个中缅边境线上的小村庄里爬了10天的山。在这10天里我经历了雨淋日晒冰雹砸,甚至差点被雷击,同时也在这里看到了新的希望又经历了沉痛的打击。
顺利的开局
村子以一条河的名字命名,两个较集中的群落分布在河的两岸。经过十多天的连续监测,我确认了在河的两岸共生活着3只独猿和5个家庭群,这是我目前所知道的天行长臂猿分布最密集的、也是最容易听到天行长臂猿隔河对唱的地方。
清晨,河流和村庄都被掩盖在浓浓的云雾之下。©️李如雪
这是一片希望之地。
开始上山寻找长臂猿的第一天,在和向导商量之后我们决定就近去找离家最近的那只独猿。往山上走了一个小时左右,我们来到了向导目击过长臂猿的位置,并开始播放长臂猿的录音。但,没有见到任何动静,也没有听到长臂猿的回应,倒是吸引了一只不知谁家的“撵山狗”(指村民养的猎狗)朝我们靠近。
听着不断靠近的狗叫声,我也向着边上的山沟里移动,翻过了两个山沟之后狗叫声离我们越来越近的同时,突然看到对面的树枝晃了一下,一只健壮的雄性独猿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我们急忙蹲下,不敢发出任何声音。长臂猿在周围巡视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异常之后,也蹲在了离我们不远的一棵树上,这时候我竟然看到它拉!屎!了!!!
留下了新鲜出炉的猿粪之后它便扬长而去,我们连忙来到粪便落下的地方开始寻找粪便;在花了大概二十分钟砍到一棵野芭蕉树之后成功收集到了一份粪便样品。
从粪便来看,这只长臂猿的消化系统不太好。©️李如雪
第一天这么顺利地找到粪便,导致了接下来毫无收获的很多天里我都要安慰向导“像这样找不到的时候才是正常的,要佛系,要淡定。”
又一个新的希望
接下来几天我们又陆续去了其他几群长臂猿活动的栖息地,直到我们来到了一座叫做“逃兵山“(傈僳语音:买切瓦基)的地方。生活在这里的这群长臂猿也是我在两年前目击过的群体,还记得当时我们两个毫无经验的年轻人被这个家庭的爸爸用调虎离山的计谋遛了一圈。(点击链接回顾当时的情况)
两年之后再次来到这群长臂猿的栖息地,比起以前多了许多人为活动的痕迹,沿着溪水种植的草果地边上搭起了一个可以做饭睡觉的棚子,可供人短期居住一段时间;在长臂猿的主要活动区域内挖了一条一米多宽的路,方便运输砍下的实竹……
长臂猿栖息地内砍得光秃秃的实竹,每年冬季会有人住到山里砍实竹,50根/捆能够卖30块钱,卖出去之后主要用于蔬菜种植。©️李如雪
到了这里之后,我们仍然通过播放长臂猿录音的方式顺利找到了这群长臂猿的所在。可能是这里平时的人为干扰较大的原因,我们看到3只长臂猿都不是特别怕人,虽然见到人也会离开,但不会像那些完全没见过人的群体一溜烟就跑没了。我判断这个群体能够找到粪便的概率更大,当场做决定接下来几天的工作以这群为主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再次来到了这里,花了些时间找到长臂猿之后悄悄躲起来观察它们,心里依旧默默祈祷着它们能够拉屎。不经意的一瞥,发现母猿的胸前貌似有东西?用望远镜仔细一瞧,竟然是一只婴猿!!!这一群一共有了4只长臂猿个体!
看大小比起1月份“德宏州珍惜野生动物智慧在线观测“系统观测到的婴猿还要小,所以可以肯定这只婴猿至少是在2019年出生的!作为一个保护工作者,看到这只婴猿,简直比捡到10份粪便还要高兴!
对于数量不到150只的天行长臂猿来说,一个新个体的诞生就为整个种群的延续多了一份希望。
怀中抱着婴猿的雌性长臂猿。©️李如雪
顺利留下“新希望“的影像资料
虽然看到了新出生的长臂猿,但抱着上山一切从简的想法,所以这一天我们并没有带着相机。第二天一早,出门前在村里就听到了河流两岸4个长臂猿群体的对唱,心情大好的我们抱着相机又上山了。
出发前的朋友圈,心情很好,感觉前方一片光明,充满希望。©️李如雪
群体内的黑色青年个体。©️李如雪
毕竟这群长臂猿不是习惯化之后的群体,发现我和向导两个人在树下拿着奇怪的东西对着它们之后,雌性长臂猿发出几声呼唤,两只黑色长臂猿便跟着她离开了。因为前面两天我们都没能跟上它们,而今天顺利拍到照片之后的我们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紧紧的跟上它们,争取能捡到粪便。
发现第5只个体
我们把身上用不到的装备找地方藏起来之后,快速地向着这几天长臂猿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我们跟到了一片草果地边上,而它们又已没有了踪影,正当我们快放弃的时候,草果地对面又叫了两声,所以我们下到了草果地里,这时候闻到了一股臭味。
我们继续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前,直到一块崖壁阻止了我们继续前进的脚步,于是我们往回准备绕过去,到草果地里再次闻到了臭味,跟向导随口说了一句附近可能有动物尸体。
我脑袋里想着概率最大的应该是麂子,而向导随口说了句不会是长臂猿的吧?继续往上走,突然他说了句“我靠!还真是长臂猿!”这时候我还认为他在开玩笑,直到我扒开一片草果叶,看到了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一具高度腐烂的长臂猿尸体趴在地上,这是群体的第5只个体。
离开的父亲
前两天发生的种种当时不能理解的行为再次浮现在我心头。
之前在另一个地方看到抱小猿的雌性一般都很小心,看到人最先发出警报的也是大公猿,母猿一般都是抱着孩子跟在最后面;但这一群,听到录音之后最先冲下来的却是雌性,两只黑色长臂猿跟在后面。
见到长臂猿群体时,是母猿带着一个婴猿,身后跟着两个黑色的个体,但两天的观察下来无论是那生涩稚嫩的鸣叫,还是那毛茸茸的体表,都说明这两只黑色个体是青年,当时就在想,这群的大公猿去哪了呢?难道是怕食物不够暂时分开觅食?可婴猿还那么小,家庭的主雄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群体吗?
天行长臂猿未成年个体和成年雄性均为黑色,但除了个体大小之外,也能从外表看出两者有明显的区别。©️李如雪
这时我瞬间明白了前两天所有的疑问,明白了为什么没见到这个家庭里的大公猿,明白了为什么抱着婴猿的母猿会在听到陌生长臂猿录音的时候冲在最前面,明白了为什么这群长臂猿每次见到我们都向着同一个方向离开。
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这只母猿要独自带大三个孩子,如果有其他长臂猿来抢领地也只能是她自己站出来,再也没有能够保护她的雄性了。刚刚出生的婴猿,还那么小就失去了父亲,另外两个青年猿知不知道他们的父亲已经永远地离开他们了?
而我也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包括今天在内的三天里,为了找猿粪,为了拍照片,我竟然拿着长臂猿的鸣叫录音来引诱他们,而他们每天都带着我们往尸体的方向跑去,直到今天我们才一直跟了过去,我愿意相信冥冥之中他们是想让我们去发现尸体的!
如雪正在处理尸体。©️早学进
处理好自己内心的情绪之后,我和向导仔细观察了现场,记录下照片和位点信息,下山来到有手机信号的地方向铜壁关保护区报告了这个沉重的消息;两天之后我们再次上山将这只长臂猿的尸体抬了下来,保护区也及时将尸体运回单位进行处理,它将被制作成骨骼标本放置在铜壁关保护区的宣教中心,让更多的人能认识到长臂猿这个物种。
最新消息。©️李如雪
4月13日,我收到了向导发来的消息,这里可能又发现了一只新长臂猿。消息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但无疑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消息。
我在心里祈祷:在中缅边境的那片希望之地上,每天依旧有长臂猿在隔岸对唱,这位父亲留下的新希望也会在这片森林里茁壮成长……
这只长臂猿离开了世界,但我们的保护工作仍在继续。我们对中国长臂猿及其栖息地的保护从三方面展开:
一是通过野外监测和科学研究了解长臂猿的生态行为学数据、掌握关键种群的动态变化,评估长臂猿种群数量的发展趋势。
二是开展空缺调查,寻找尚未被记录到的长臂猿分布信息,以及适合生活的原始森林,用于补充云南的生物多样性本底信息。
三是以野外调查、监测和研究的成果对公众开展科普宣传、为政府部门提供保护决策的科学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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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如雪 编辑: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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