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上的男女

文/李服贴

小时候虽然生活在农村十分苦逼，但自己感觉比其他小孩到底有些不同，或者是因为有个在远处工作的父亲。虽然小时印象中的这个父亲十分威严，妨碍了我的亲近，除了几次有数的见面称呼一声，其余的就只是远处的一个存在或概念。太小的时候经历的事，除了绿皮火车，能记起来的已十分有限，后来他到了洪江，第二次去时，我也有了六七岁。大约是冬天，老娘带着我，老姐，老妹三个在公社波癞子家门前等了半天，等到一辆红色的班车，慢悠悠的到了县城，因为没有了去长沙的车，就在不远的平东旅社住了，四五个铺一间的房子，有竹壳热水瓶，搪瓷洗脸盆，茶杯等，墙上有大大小小的水印，我有些兴奋，出门在走廊里跑来跑去，看看别的房间有啥不同，但不敢走出大门。第二天到了长沙，汽车站没有车到火车新站，我们大包小包坐三轮车坑坑洼洼的颠了好久，终于到了，大约是比较晚的车，候车室一排一排的椅子，一排一排各式各样的行李，大人和小孩，有的在吃水果，有的扒在行李包上睡觉，广播里一遍一遍的喊，315次广州方向的旅客请进站上车，316次北京方向的旅客请进站上车，我赶到老娘身边，每次老娘都不为所动，验票口门关上了，我总是羡慕那些进去了的人，从窗户看过去，外面停着一列绿色的车厢，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天快黑的时候，我们这一排骚动起来，广播里又在喊，检票口又打开了，老娘站起来。进了地道，我们跟着飞快的跑，站台上到处是跑动的人，到处是煤气的味道，我们挤进车厢，找到坐位，车厢里很暖和，我们三个都没有丢。对面火车开始移动，是我们的车开动了，广播开始放送音乐，我跪着扒在窗口，很多铁轨开始并拢，减少，有时又分叉，增加，后来又并拢，首先车窗外有许多房子，后来就只有树，山，水面一闪而过，天黑下来，外面糊糊的一片，再看，窗户上只有反射车顶上的灯和自己的影子。窗前的小桌上，放满了茶杯，零食之类，人们南腔北调的聊天，有些乏味，我一节一节车厢钻，总有一些新奇的发现，回到自己熟悉的座位，又有些许踏实的感觉，窗外什么也看不到了，除非稀疏的灯光，接着稠密，广播又响了，火车慢下来，前后摇晃两下，又到了一个车站，有人上下，窗外有人卖零食，小车推过，无奈老娘小气，装着没有听见，对面的一个阿姨给了我两个桔子。如此过了二站，我似乎也就睡了。下车时，天未大亮，我回头望望，绿皮火车还是看不到头，我似乎有些不舍。天气很冷，我们对双手哈白气，那时的怀化，应该还是十分萧条，好远才有一幢房子，不是高楼大厦，路灯也很稀疏，散发着绿色的光，更觉寒气逼人，忽然有高音喇叭响起《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的音乐，然后说现在是新闻和报纸摘要时间……参加会议的还有，许世友，谷牧，乌兰夫，阿旺阿沛晋美，铁木尔司马义艾买堤……风停了，天亮起来，路人行色匆匆，四周一片寂静，唯有悠扬的广播，飘到每一个角落，那些回声，连同绿皮火车，溶入记忆，成为美好的往事。八九年后，我十五岁，独自从常德一个学校回洪江过年。我先到慈利，也是半夜的火车，就在车站旁的桔园旅社住下。喷着白烟的机车，汽笛的怒吼，煤渣的味道，绿皮的车厢，都是我十分怀念而熟悉的。上车后我一直站着，背竹篓包头巾的多了，我想起这火车是在湘西运行，过了大庸，我找到一个坐位，我闲眼养神，睁开眼时，看到一个亮眼的妹子站在过道里，正有一个男生站起来让座。那妹子推辞一番坐了下去。那座位在隔我一个位置的斜对面，所以现在看得比较清楚，长头发，红色羽绒衣开着，里面是白色的毛绒衣，神态像个大学生，大约是吉首上的，那男孩背对我站着，个子比较高。我又闭眼养神，停车的时候，斜对面正好下了一个人，那男孩坐了下去，开始他们并没有说话，相对一笑，似乎有些拘谨，后来就慢慢的说起话来，那男孩脸长得一般，穿着很朴素，黑夹克衫里一件蓝色的运动衫，下身就一条有白色竖条的蓝运动裤，也不怕冷，应该也是一穷学生，我估计下面会有故事，但无奈进程太慢，茫然四顾，周围也再没有类似的女孩，就算有，我木锯一样的嘴巴，只怕对陌生女孩也吐不出半个字来，也不会给女孩让座以免丢人现眼。那边开始吃东西，也不知是谁的，我心里十分关心，但还是装着闭上眼睛。我听到咯咯的笑声，应该是那女孩的，那男孩讲了什么事情那么好笑么，如果是熟人，我也能讲好笑的事。我闭着眼睛，恍恍惚惚，感觉也有张漂亮的脸对着我，脸笑，眼笑，嘴笑。但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在哪里。大约咪了一两个小时，因为关注斜对面的进展，就醒了，其实眼皮很粘，我下决心睁开，发现男孩边上坐了一个包头巾的苗族大妈，那男生脸几乎贴在大妈脖子上，大妈脸朝天，张开嘴打呼噜，我有点高兴，心想那女孩要看见就好玩了，再看那女孩，脸扒在放在桌子上的胳膊里，头发罩了大半边脸，有点渗人，另一点手捂在大腿根部，有些不雅。到底是男孩先醒，搓了下脸站起来去了厕所，广播又响起来，笛子模仿一只鸟叫，然后两只，三只，琵琶声细碎流畅滑过，象河水流淌，一片鸟叽叽喳喳，而后笛声悠扬，感觉太阳从山后缓缓升起，晨雾逐渐消散，苗寨醒了，苗民们载歌载舞，男女调情……男孩回到座位，女孩抬头伸了个懒腰，大妈往走道边让。现在看女孩脸色苍白，满脸倦容，姿色只是一般。窗外逐步发亮，看得到群山后移，不久看得到树木，公路甚至人影。女孩起身上了个厕所，回来就一直脸朝窗户，或是欣赏风景，或许是发呆，男孩神情不再生动，也无言语，我有些幸灾乐祸，心想昨晚或许一言不合，已无有下文。阳光撒进车厢，人头涌动，男孩起身挤过车厢，又挤回来，举着双手，手上一缸开水，一袋面包，手指勾着湿毛巾，女孩接过毛巾仔细的擦脸，两人开始吃东西，喝一个缸子里的开水，大妈脸向过道，屁股也向过道挪了半尺，广播里说列车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车终点站，怀化，怀化被称为火车拖来的城市……男孩站在椅子上，按女孩指点拽下一个小帆布包，车厢快空了，男孩女孩各自背好小包，然后每人抓一边帆布包提环，抬着款款的走下绿皮火车，我跟在后面，缓缓的走，直到她们融入阳光里，消失在人流中，心里说，他妈的，到底骗到手了。现在我很少坐绿皮火车了。但我经常回忆曾经坐绿皮火车的经历，很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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