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家陈氏,我纷霏的追忆》
作者:陈俊杰
大哥陈俊良在简阳建设科工作十分顺心,和一批年轻有文化的人在养马河镇搞农业技术推广工作,推广人工授粉、选育良种、化肥农药的使用、密植技术等。由于历史的原因,中国农民在种植庄稼时都是稀秧栽插,比如水稻一般窝距都在八寸至一尺,一亩地只能栽六千至八千窝,所以最后的稻子都长不满田,有浪费土地之嫌。于是懂田间劳动的毛泽东提出了“八字宪法”,水和密就在八字之列,要求兴修水利,合理密植。所谓“合理密植”就是栽秧要适当密,比如水稻窝距要求缩短到七至八寸,这样一亩地可栽八千至一万余窝,这样并不影响水稻生長,但栽种的窝数增加了,可以提高产量。但很多老农囿于传统习惯,对密植增产不认同,坚持“稀大窝,密大缵”的说法,认为密了不好,土地养分不够,会导致稻秧长不壮实,不能结饱满的谷子,更不会增产。如何“合理密植”,既确保土地养分,又提高产量?据说当时为此做过密植实验:找一户农民,搞了一块试验田,一半稀栽,一半按七至八寸密植,到了秋天,一块地里的两边的水稻长势都不错,但收割下来计算:密的那一方的产量比稀的那一方多产了一百多斤,增产百分之二十。试验田的成功大大激发了农民合理密植的积极性,所以农村开始大力推广“合理密植”。后来一些不懂行的领导又过分强调密植,甚至认为“越密越增产”,丢掉了“合理”两个字……成为一九五八年“高密植、亩产万斤、放卫星”的理论基础。 陈俊良推广密植时,遇到有的农民不愿密植,还给他出难题。那些农民认为搞文化的人只会耍嘴皮,栽不来秧子,就对俊良说:“你下田栽秧给我们看看,你要会栽,我们就相信你。”哪晓得陈俊良二话不说挽起裤子,跳下田便栽了起来。周围的农民都来围观,站满了四周田坎,不到一杆烟功夫,五行笔直标伸的窝距在七寸多的秧子立在了田中,犹如端秧。这下他们服了,啧啧称赞:“陈技术员还真会栽秧子,看来是个种庄稼的好手!” 当时农民对使用化肥也不相信,心想一大桶水里加一汤勺硫酸铵,清汤寡水就能使庄稼长好?为了推广这一技术,陈俊良建议提供少量免费化肥做实验,结果实验大获成功:施化肥的庄稼比未施化肥的长得好得多,植株长得又高又壮,加之俊良他们还推广人工授粉,确保粒粒饱满,直至尖上也没有稀子出现。那时新中国立志要自己养活自己,所以非常重视农事,有一大批像陈俊良这样既懂传统农业技术,又有文化的年轻人活跃在田间,他们以实事求是的精神、科学加实验的方法,推广农业新技术、指导农田水利建设……为提高中国的农业技术和水平挥洒着自己的青春。 陈俊良主要跟着一位姓朱的区委书记一起工作,他的认真踏实和实干能力,让那位区委书记很欣赏,主动充当了俊良的入团介绍人。于是陈俊良成了一名共青团员。 对家里人来说,俊良的工作不是重点,大家最关注心的还是他的婚姻大事。那时,一个人二十几岁还未婚娶是少见的。加上俊良能干有名,成为乡亲们关注的“黄金大龄男青年”。来说亲的人有好几起:第一起是镇子场街上的一位彭姓女子。因为舅舅在镇子场街上,俊良每年都要去拜年,彭姓女子大约也认得他……后来俊良去简阳工作,她大概也不了解这在外工作是啥回事,俊良也未主动联系,后来就退亲了。那女子不久后嫁了别人。我对她的印象是,听人说他男人爱喝酒。 第二起是同院的二奶奶介绍的女子,叫张巧云,巧云这二字倒还真是这女子的模样,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身体还结实,眉清目秀,脸色红润,留着短发,还算耐看。行动利索,会解人意,家务针线做得有模有样,纺纱织布也是能手……唯一遗憾的,是个文盲。三爷保保对这个女子很看得起,认为这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因此三爷给俊良写了信,俊良回信不置可否,不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但就是不回家看看。张巧云有时来家住几天,见啥做啥倒也勤快,甚至会帮着家里上山干活。这时的保保虽只是中年,但劳累过度生育较多,她的身体表象已超过了实际年龄。能干的张巧云自然让她喜欢,她也希望俊良能娶张巧云。 张巧云常来,俊良不回来,二人不曾见面。保保便和三爷商量,让三爷去把俊良叫回来和张巧云见见面,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把婚结了。三爷去简阳耍了十多天。保保让三爷出门没几天就天天望三爷回来,望了十来天也没见回来,心里着急了,天天都要去大路边望几回,终于在第十五天回来了。三爷回来了,一家人高兴得像过节一样,他自己也穿了新衣服,三爷回来除了包里揣了些钱还带了不少东西,给保保买了阴丹土林衣料,给四哥买了电筒,给小华买了钢笔,当然还带了不少吃货。周围的叔伯婶娘听说三爷回来了,都跑来听三爷摆龙门阵,他吹得最生动的莫过于说火车。因为成渝铁路要经过养马河镇,在那儿有个火车站。他说火车有七十丈长,一丈多高,一节车厢就是一个大的绿色铁皮房,跑起来吭哧吭哧哐嘡哐嘡的。火车头上冒着青烟,车头两边吐着白汽,跑起来可真是地动山摇,站在铁路边感觉到地下都在颤抖。火车进站出站时叫的声音大得吓死人。“怎么个叫法?那么吓人!”四爷问。“怎么个叫法?”德明抓了抓脑壳,“那火车,叫的就像老母猪叫着一样:旺……旺……”大家听着,见三爷的样子都笑起来了。大家又吹了一阵,吃了些子中买回来的东西陆续散了各自回家。“你吹了半天,你的正事呢?子中什么时候回来?”“他暂时不回来了。”“不回来,张巧云他还要不要?”“要什么,他在简阳有对象了!”“有对象了?那张巧云怎么办?”“俊良又没有应承过,怎么办,算了,只有吹!” 保保有点遗憾。不过那时,国家正在宣传“婚姻自由”,保保知道不能强迫俊良回来娶张巧云,这事只能算了。“看见那个女娃了吗?”“看见了。俊良他们一起工作的有五六个女娃儿。我让子中指给我看,子中要我自己猜,结果我一猜就猜中了。”三爷有点得意的笑了。“看把你能的,怎么你一猜就准了呢?”“就选那个长得乖的猜噻!”“你这个老东西,就喜欢长得乖的!”“有好乖?”“有点像这张年画上的这一个。”三爷指着解放初期发行的一张美女图上的第三个——好像是世界人民爱和平——一个穿着时髦的短发美女。“有那么乖哟?”“是哦,就那么乖!人家还是高中生呢!”“呵!还高中生,还那么乖!”保保刚才的遗憾也少了些。 那女子叫朱紫云,是资中人,家中颇富有,田地较多严重超标,摊上了地主资格。据说她家还有糖厂、商铺等,当然,解放后就被收缴了。幸好当时的乡长受过他家恩惠,所以没受皮肉之苦,并且在乡长的指点下逃离家庭出来参加了工作,也就没有背上地主的皮。 那年是一九五六年,国家工农业生产也表现得欣欣向荣。此时,一些民族资本家和民主党派人士提出了“外行不能领导内行”,未来的天下是知识分子的……这些说法让执政党提高了警惕,于是出现了“要培养无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提法,目的是“防止政权被旧社会知识分子或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夺去”。所以各级学校开始了扩招,有的大学招生都招不足数,于是从干部中选拔一些去上中专大学,这些人被称之为“调干生”。陈俊良表现好,工作成绩突出,又赶上这次机会,所以被保送到四川省农业学校学习,还是带薪读书。 与大哥喜欢读书不同,四哥陈学礼却负气不读书了。据说是因为私塾老师冤枉他,把他脑壳打起了青包,所以他坚决不再去读书了。解放初,保保几次要四哥去上学都没去成,原因一是年龄偏大,二是他信心不足,三是三爷也不大同意。那时四哥已十五六岁,是半大小子了,大哥工作去了,家里田地有十多亩,需要有人做活路。所以四哥就在家里帮三爷保保干农活了。四哥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虽然只读了两年私塾,但识字颇多,字也写得端正,写个书信没问题。我上小学时,他把我的书拿去看,加减乘除那点数学知识他一学就会。后来我上初中,学了一种算盘的简便运算,他也很快学会并一直在使用。他后来当伙食团管理员、当记分员,把算盘技术用上,干得很不错,社员们都信任他。我一直觉得四哥因为负气,错失读书,可惜了。 四哥还会刻私章,打石头,石匠、泥水匠、房子匠……在周围三沟五岔也算是个能人。到一九五五年,四哥二十岁了,是个壮壮实实的小伙子,自然也到了谈婚论娶的时候。他早年曾定了一门娃娃亲,是个姓刘的人家,其父和三爷不知因何关系很熟悉,所以几岁时就定了亲。这女娃叫刘淑芳,解放那阵也就十多岁,是个活跃分子,跟着土改工作队跑,搞宣传,唱歌跳舞扭秧歌打莲花落,从今天看来应当是个能干活跃的女孩。但当时的传统道德观对此却不以为然,认为一个女娃跟着工作组(那时主要是男性)乱跑,到处抛头露面,有违妇德、有伤风化,所以乡村里的农民对刘淑芳颇有非议。德明、春凤听到自然也很不满意,认为她不是安分守纪过日子的女人。四哥见大家非议刘淑芳也觉得很没面子,他也觉得受不了她当时的做派,所以当三爷保保要他退了这门亲事时,他就答应了。于是叫刘家退回生辰八字,但刘家迟迟未退回。后土改结束了,也未见刘淑芳在乡村里招摇表现了。当时陈家人还决定:如果刘淑芳安静下来,刘家若不愿退婚也还是履约娶她进门。没想到刘家却突然同意退婚,而且是刘淑芳亲自送来四哥生辰八字并取回自己的生辰八字。这时的刘淑芳也不过十六七岁,有如此胆量也真够泼辣大方的。后来听说她嫁给了一个转业军人,五十年代的军人甚至转业兵都是很吃香的。再后来听说这个转业军人脾气暴还酗酒打老婆,不过刘淑芳能干,能镇住他,她自己还当了生产队长。 退了刘家的婚,就要另找对象,来说亲的人还比较多。后来媒人又介绍一位来凤村的女子叫曾菊仙,中等身材,身体健康壮实,笑起来还可以看,但面色不红润有点泛青,不属于人面桃花的那种女人。媒人带她到家几间屋子都转了转,还打开柜子一一观看,见柜子里都装满了金黄的谷子,衣柜里也装有衣服和新织的白布。一溜偏房灶房猪圈牛圈磨房一应俱全,估计她看得满意,很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四哥是老实人,见此女子身体健康,长得也还可以,没说什么也认可了。但保保有些犹豫,一是曾菊仙一进门就看家物,甚至翻箱倒柜,行为有些不妥,似乎是陈家家境好她才肯嫁来;二是曾菊仙脸色不大好,缺少女人笑起来的那种温柔的味道,怕她脾气不好将来不好处,相处一段时间再说。只是三爷觉得老四都二十多岁了,也认可,还是尽早娶回来好。曾菊仙后来又来过两次,人还算勤快,有力气干得起重活,也没有让大家不能接受的表现,于是就商定结婚了。当时提倡新式婚姻,没有坐花轿,也没大办宴席,陈文礼去接的也没什么嫁妆,还去胜利乡登记领了结婚证。春凤在家办了两桌,请了二孃一家和陈氏近亲的兄弟们,陈文礼的大婚就成了。 婚后一家还算平静。大家对四嫂的印象是:说话不知轻重。比如有时她会挑剔保保做的事。保保自尊心较强,她辛苦了半辈子还没人说过她的不字,且大儿子在外工作,大媳妇是高中生也在外工作,她内心是挺自豪挺高兴的。你说她这里做得不好,那里做得不好,她心里肯定不好受,但她还是较大量,不与曾菊仙计较。不久,四嫂曾菊仙怀孕了,一家人都很高兴的,为此三爷起早去满井买了肉回来,保保费神费力做了她的几样拿手菜,一家人正高高兴兴吃着,曾菊仙又搭错了神经说:“保保,你说那几个菜好吃得很,怎么也没得啥子好吃?”保保听了很不高兴。虽然脸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却有了疙瘩。保保在陈家那是出了名的做饭做菜的能手,做的菜大家都喜欢吃。不知曾菊仙是口味有问题,还是没脑子,说话不考虑后果。总之,大家都觉得她嘴欠。
过了几月,四嫂生下了陈家的第一个孙子,全家都很高兴,保保尽心的照顾月母子。但不出半月的一天早晨,四哥却哭丧着脸跑出来对三爷和保保说:“娃儿死了。”
(未完待读,下周三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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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图片 @吃瓜群众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