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帼 | 关于色情的碎碎念：色情、创伤和骚扰，兼谈女性主义色情
文/Shawn Chan
1.女性作为创伤
在耶稣被捕并被钉死在十字架的前夜，他的信徒们忧心地想到耶稣还是个处男；让他死前得到点儿那方面的经验和快乐岂不是好？所以他们就派了抹大拉的玛利亚到耶稣休息的帐篷去勾引他。玛利亚表示乐意效劳，然后就进了帐篷。但五分钟后她尖叫着跑了出来，又惊又怒。信徒们问，哪儿不对了？她解释说：“我慢慢地脱掉衣服，张开大腿，让基督看她的阴道。他看了下，说‘多可怕的伤口！应该把它愈合！’然后就把手轻轻放上去了。”
这个黄段子原本可以当做宗教故事或者野史，却在男性凝视之下变成了一个对女性贬低的故事——女性的阴道被作为男性主体的耶稣当做伤口。我们再举一个例子。南斯拉夫内战中大量妇女遭受强奸，而支撑强奸受害者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她们相信总有一天能够讲述自己的悲惨经历，但是，她们发现打仗之后她们已经没法说话了——没人愿意聆听她们的悲惨经历。
所以，创伤、以及女性的创伤是什么？如果把创伤当成外来的伤害，并且以为某种安抚及回避就能弥补创伤（即使我也承认回避是有效的），那恐怕还是不能明白创伤的根本含义，也没法理解女性的创伤，更无法明白女性就是扮演了创伤。这种创伤又是男性主体的必备之物，因为他们需要对创伤表示同情来表现自己的仁慈，但是他们又会有自己的创伤——因为主体需要他者，他者又在主体之外，但是他们想获得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这种欲望的匮乏及挫败则回溯性地造成创伤。
性别规范把女性放在被动的地位，而上面的笑话和故事为例，耶稣不懂得女性而把阴道当成伤口，以及强奸受害者的没法言说，都指向了男性主体——这种父权制的主人（或者说就是精神分析意义上的大他者）定义创伤，并且把女人的不完整当成一种撕裂或者弱点（实际上没有人是完美的，这也代表男性欲望的匮乏，即他们不满足），这种对女性的保护也是种限制，甚至他们把这种保护当成了将女性弱化的借口。
2.色情：作为骚扰的性
这种对女性的欲望就是事实上的恋物。这个最为典型的则是飞机杯，即一种对于女性的阴道的模拟，甚至这种将女性比喻为物体的行为由来已久（如把女性子宫归咎为歇斯底里的原因），在当代的技术发展之中，还开始把色情影像作为其享乐对象。换言之，男人想方设法得到完美女人（文学研究中的大写夫人），而对于女人而言，她的欲望就是以伪装去迎合男人（所以女性不统一，也没有本质）。这里存在着一种偷窥—暴露的关系，看电影本身就是一种偷窥，而看黄片则更体现了这种凝视权力。有偷窥者就有暴露者，有暴露者才能偷窥，这是种循环，也是种询唤（interpellation）。由于各种原因，女性被“鼓励“以各种装扮及姿势展现性感，黄片则是把偷窥推到了极点，更令人惊讶的是（或许有些人已经见惯不怪），这些影片是“女性中心”的，即镜头时刻对准女演员，方便观众处于男性视角偷窥，甚至他们会在性幻想中和屏幕中的女人做爱。
色情片的男性凝视则是以性挑逗动作最为典型，女性的挑逗动作，如穿着暴露，特地露出某些部位，或者翘起臀部和胸部，这些动作一旦代入男性则变得十分滑稽好笑，因为这是一种女性的“专属”，准确来说是色情片构造的女性形象，一旦摆脱了这种搔首弄姿，那么就没有“完美女人”了。
这种“女人”是图象，只是对现实世界的模仿，这就是拟像（simulation）。然而色情片与现实保持距离，却超越真实（hyperreality）。硬核色情片中体现的性爱看起来是真实的，因为他们是打真军，不是借位拍摄。然而，我们明白没有人能够真的就像演员那样，也知道这是假的，即使在真实也没法“付诸实践”。正如很多色情影片模拟强奸，有人会很享受这种影片，但是，如果是真的性侵实录，这则马上变成违法行为。所以，大家都知道这是（比较激烈地）演戏罢了，倘若强奸戏份变成了真实，那就会陷入恐惧和道德责备，而内容是强奸的色情片也造成了一种距离上的模糊——这种色情影像看上去和真的一样，助长了现实犯罪。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色情片的流弊——影象越真实，就意味着越脱离现实中的性（sex）。我们再举一个“反例”。2018年10月，喜剧演员瑞安·克里默（ Ryan Creamer ）决定创办一个PornHub频道。在这个臭名昭着的成人内容网站上，他发布一系列非常健康的视频，克里默本不认为会得到太多关注。
这个喜剧演员扮演了一系列场景，总是以他甜蜜地盯着镜头结束，仿佛在观众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二十五秒的“我爱‘上’你”片段中，克里默里面穿着衬衫，外面套着卫衣，还绑上领带和穿着睡裤，同时在幻想情人身上铺上一张羽绒被。除此之外还有快递员的桥段，如果知道色情片套路的朋友应该知道快递员一般会在片中扮演登门入室的男优角色，但是他却反其道而行，直接把快递送给女主人，然后礼貌的说声再见就离开了。PornHub用户对这些视频的评论林林总总，从表达自己的简单愉悦到对内容的欣赏。在“我爱‘上’你”中，有人向喜剧演员表示感谢，“老实说，这是最好的‘善后服务’”。有评论家认为，这里最值得称道是打断了色情片套路，并且回到了现实生活——现实就是这么平淡无奇的，没有色情片剧情这么错综复杂，爱人和性爱也没有这么“完美”。
3.不自由的自由
我们从色情片中看到女性的形象——就是限制和拘束，就像脱衣舞娘，她们必须脱掉衣服，不穿衣服就是她们的“衣服“（身份）。在当下的性解放之下却有可能导致另一种恐惧，自由的女性其实是不自由的。电影《BJ单身日记》中，女主角布丽吉特三十岁，单身、没有孩子，是个自由的伦敦上班族，能在酒吧和餐厅享受生活。得益于现代社会机构如教育，传统和社群不再能将女性牢牢捆绑，使她们能够摆脱原生社群、在大城市独立工作和生活而，布丽吉特这样的女性因而是现代性的产物。但是，这样的自由同时带来新的隐忧。对孤独的恐惧即是一例，单身被污名化，布丽吉特时刻担心无法找到合适的伴侣作为她孩子的父亲和自己的丈夫。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例子。在微博看到的一个博主的独白。这位博主说她是大胸女孩，而她的穿衣风格被评价为“保守”，从不在公共场合穿低于锁骨十厘米的衣服。但是她依然没法逃避路人眼光，尤其是盯着她的胸部。所以我们在这可以看到大胸就是性感，而不论这个大胸女生是否想表现性感，她都已经变成被人目光紧盯的女郎。我还要指出一句反性骚扰的话的不足，就是#我可以骚，你不能扰#。然而，性就是依靠骚扰维持的，女人的形象（性幻想的形象）在男人眼里就是骚的，再进一步，性（性感）就是以骚扰和强制为基础的，这是一种对女性的预设，也是没法自愿的性感。
我们可以再举一个例子九十年代中期，英国的主要街道上布满了Wonderbra（女性内衣品牌）的广告牌，展示模特低头欣赏Wonderbra缀满蕾丝的钢圈如何突显她的乳沟。显而易见，大众文化领域内，已经有着各种微妙地“解放”，却是和主流文化合流，变成了新的父权制资本主义节点。我们谈到这种女性的自由，那我们会不可避免地回到女性主义，到底是需要这种理论的武器来击破父权制的帷幕，还是把它当作一种装饰，用来为这种不自由的自由辩护？
除此之外，女性主义色情现正风靡，然而，这种“好色情”真的好吗？依我看来，女性主义色情的出现恰好说明了后女性主义，如以下几点：
1. 这种色情依然是一种色情，并没有改变色情行业的各种剥削（低工资高消耗，大量女优都是吃青春饭，甚至大部分身体都有不可逆损伤）。
2. 其次，就算不搞这种女性主义的色情，色情也早就盯上了女性，女性主义色情是多余的，甚至女性一出现就色情化。例如漫展jk有人故意偷拍裙底，即使jk着装并不暴露，也有人故意要色情化——女人在色情中不存在，而是直接变成内裤本身（真·淫秽）。
3. 最后，鼓吹女性主义色情就等于继续维护色情行业，把女性身体变成盈利资本。性真的要拿来盈利以及出卖吗？而且他们这种吹捧“个人选择”的自由，那恰好是没有顾及其他处于产业链底层的女性，这不知是何种女性主义。这种性的新自由主义过于泛滥，确实应该做减法了：酷儿代表的+不是无限延宕而掉入陷阱，而是破坏原来性道德（减法）之后的创造。
所以，说到底很多喜欢将女性主义色情、或者是色情演员（男女都有）“自我赋权”的女权主义公号还是很容易中招，她们可能仍然没看到釜底抽薪之处：女性主义色情似乎已经预设了色情是性的一部分，女性主义是“好色情”，能逃避色情之恶。但是，色情不就是性吗？现在难道还有能脱离色情的性吗？也就是说，色情的好不能抵消坏，色情的弊端已经无处不在了。那不如说，没有色情的世界是可能的，也唯有如此才能逃避色情之殃。只是我们不鼓吹“好色情”，也不像老学究一样要全盘禁止。
结论：
身体解放绝不等于暴露和色情，乃至现在已经使得拟像取代真实。说到底，色情片只是一种补充，现在却完全取代现实的亲密关系。这里既不是要求禁令，也就是直接取缔所有色情，因为这是做不到的，取缔了也会有其他替代品。但是，更重要的不要妥协，也就是找到在色情之外的现实的人与人的关系，而这种新的亲密关系需要保障女性的社会基础，这里面又包括了对于女性的特殊而普适的照顾（如生育保障，工作保障，避免女性因为个体贫困而被迫于出卖身体），即避免女性商品化和物化。我们现在仍然面临着鲁迅提出的“娜拉出走之后”的困境，现在所有的“娜拉”都出走了，却被困在身体规训和男性凝视之中，她们仍然没能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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