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未来仍有挑战,但一切总会更好 | 心声公益
作者 / 姚灏
一
16年的秋天,南京路上法国梧桐的枯黄比往年更早了那么一月,住在廉租房的他把自己多年打拼买下的并不太多的家当,一件件挂在了网上,折价卖了出去,而这样也用了他一个半月。
1300多块钱,是他总共卖家当换来的,同他那银行里不多的一些钱,都在一个即便是穿着毛衣也略有凉意的周六午后,由他包进了信封,放在了家里书桌上。
此外,信封里还躺了封信,上面工整地写着下面几行字:
姐:
代我向爹妈说声对不起,但这座城市并不欢迎我。
弟 XX
11月14日
16日清晨,当沿街的风吹落下南京路上法桐叶子的时候,另一片叶子也从廉租房五楼阳台上凋落了下来,只是这另一片叶子却还远远没有枯黄……
他来到这座城市七年,因为文化水平低,又没有其他关系,只能在这里那里打些短工,时间都不长,但差不多还能生活。
只是到了15年冬天,他被老乡以借钱治病的名义骗去5000块钱,据他姐说,也就是在那之后,他好像就开始变得不太爱说话,也不太想出去干活了,有老东家招零工叫他去,他就去干几天,不然就在家里混混日子,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吃饭也有一顿没一顿的……
他姐觉得,可能只是他还没从骗钱这事儿走出来,也就没去怎么管他,却不曾想最后是那样的结局。
而从他姐的叙述中,却还是能感觉到抑郁症的鬼影。
二
在中国,有5千多万的抑郁症患者,而这些抑郁症患者中会去寻求治疗的却只有十分之一。
而另外那十分之九或者不知道自己是抑郁症,或者知道自己是抑郁症,却因为强烈的病耻感,而不愿去医院接受正规治疗。
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的调查显示,即便是像上海这样的经济较发达地区,居民中能正确识别出抑郁症的也只有41.6%,连一半都不到。
所以,如果是你,当你自己或自己的朋友、家人出现抑郁症的表现时,你会第一时间发现吗?而不至于酿成像是前面例子里的惨剧?
要知道,抑郁症在任何时候在任何地方都是自杀的高危因素。
三
几年前,在我刚选精神科的时候,我曾经问过许多我身边的朋友,我问他们:请问你觉得为什么有人会得抑郁症?
结果许多人回答我说:哦,可能是压力太大了,或者是性格不够坚强。
但更多人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却对我选择做精神科医生这件事本身感到既惊讶又好奇。
他们反问我:精神科?精神科是看精神病的吗?那你以后不是得天天和精神病人打交道?
实际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当有人问起我的专业时,我都会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不太好意思地挤出“精神科”三个字,或者干脆就说,我是做神经科的(虽然许多人可能并不清楚神经科和精神科的区别),或者说,我是心理科的,是心理医生(虽然在中国并不存在心理医生这个职业)。
但就是不会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做精神科的,平时看的都是精神病(或者不那么刺耳的话,就是精神疾病)。
四
如果要问,精神疾病和其他疾病(像是糖尿病、高血压、肿瘤等等)有什么不同的话,恐怕最大的一点不同就是:
大家对于精神疾病的了解太少,而误解太多,而误解又在很多情况下成了偏见与歧视的温床。
要知道,除了抑郁症外,精神疾病还包括20多个大类,总共一两百种疾病,从小孩子的自闭症、多动症,到影响思维的精神分裂症,影响情绪的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有人也称为躁郁症),影响吃饭的进食障碍,影响睡眠的睡眠障碍,关于人格的人格障碍,关于品行的品行障碍,还有非常常见的焦虑症、越来越普遍的老年人的认知障碍(以前叫老年痴呆),这些疾病都是精神疾病,只要想想我们的精神世界是有复杂,是有多少面向,那么就会有多少不同种类的精神疾病。
而所有这些精神疾病加在一起,你猜猜一共影响到多少中国人?
答案得是:五分之一!
五个人里面就有一个。
那么,中国最新的数据是:成年人里精神疾病总的患病率是17.15%,而且这个数字还不包括小孩子的精神疾病和睡眠障碍,而单单是睡眠障碍在中国的患病率可能就高达15%,由此你就可以算算,在中国到底有多少精神病人。
所以,只要想想自己有没有碰到过焦虑、失眠或者抑郁这样的情况,那么也就不会觉得这个数字高得离谱了。
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上升。
那么,放到全球,同样如此。
2010年,世界经济论坛和哈佛大学曾经发布过一份联合公报,他们发现:
仅仅是2010年这一年,全球由精神疾病所导致的经济损失就高达8.5兆美元,超过心血管疾病、肿瘤、糖尿病等其他疾病,然而更可怕的是,按照现在这个发展趋势,到2030年,这一数字将达到16.1兆美元,相当于是目前全球经济产量的1/4。
但就像前面讲的,人们在谈到精神病的时候,心头总会一紧。
在我们社会里,精神病人依旧比其他人背负着更多的偏见、歧视与污名。
小区居民不允许自闭症孩子的家庭住进小区。
得了抑郁症,不敢让同事知道,因为万一传到领导耳朵里,自己就要被解雇。
不敢让学校知道,因为学校怕担风险,有可能要劝你退学。
而在农村,还有许多精神病人被家人锁在家里,甚至解锁了又再被关锁。
而且不光是精神病人,精神病人的家人,还有精神科医生自己,也都被莫须有的偏见、歧视与污名所笼罩着。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做精神疾病的科普教育?
一方面,我们要给患者知识,给家属知识,让患者还有家属知道该如何与医生一起努力,参与康复工作,进行疾病管理。
那么,另一方面,我们更希望让所有人都能了解精神疾病,知道精神疾病与我们每个人都不遥远,精神疾病是可以治疗的,可以康复的。
同时,我们也不能光讲精神疾病,也要讲精神健康。在没有生病的时候,该如何保持健康,可能要比生了病以后知道该如何治疗,在很多情况下都要更加重要。
五
16年的时候,为了做精神疾病的反污名,我自己筹了笔钱,在上海地铁站里做公益广告宣传,活动是圆满完成了,但它留给我的思考却是:
它究竟算不算成功?而如果算成功,那么这种成功又是否可以持续下去?
我们总说,做什么事,首先都讲一个“人”字。
有人,事情未必做成,但没有人,事情一定做不成。
而在那段时间里,我却了解到一组数据,是关于中国精神卫生行业的人力资源的,也就是,在中国,到底有多少人在从事精神卫生相关的工作。
而这个数字是惊人的,不是惊人地高,而是惊人地低。
那么,最新的统计是:到去年年底,中国精神科医生的总数是4万名出出头,相当于中国每10万人口只能分摊到3名不到的精神科医生,所以,1名精神科医生平均要负责3万个人的精神健康。
而在美国,这个比例是中国的3倍,在瑞士则是10多倍。
精神科护士的数量要比这个多,但也没有多太多。
而在医生、护士之外,会与精神病人直接接触的职业还有心理治疗师、社工、康复师等等,而这些职业在中国则更是凤毛麟角。
所以,人还很成问题,至少对于精神健康这个领域来说,我们的人依旧远远不够。
好在过去几年里,我们看到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精神健康这个议题,看到国家开始重视这个问题,我们也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我们机构,甚至参与到我们机构的工作中来。
这都让我们感到未来依旧充满希望。
我的一个朋友之前在做一个公益项目,是关于双相障碍的,叫做“总会更好”,我非常喜欢,所以借用一下,做个结。
是的,我们的社会总会接纳理解不同精神疾病,就像接纳理解我们的哭与笑。
是的,我们大家总会学着进入精神病人的内心,就像学着进入自己的内心。
是的,虽然未来仍有许多挑战,但一切总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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