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室如意｜用纹理和质感雕塑起的家
阿亮在杭州的家看起来很简洁：通篇是以黑白为主的中性色调，但仔细去看，暗色是这片空间的主线，而浅色各有不同的深浅不一。从亮黑色的手工大漆茶几，到Liaigre泛着细腻光泽的杏仁灯青铜灯柱，再到镶嵌浅青鸭蛋壳的条案，羊皮纸或油画纸制作的灯罩和皮革马扎等，色调上四处隐含的细密纹理，雕塑起这片空间的层次。
公寓的小房间主人用来做茶室。茶几、落地灯来自Liaigre，Concertina折叠椅来自路易威登Objets Nomades旅行家居，由Raw Edges设计。
对于阿亮来说，在纽约Sotheby’s的实习经历，是一个打磨自己犀利眼光的重要过程。
“在纽约的时候能看到更多有趣的房子，也慢慢接触到了诸如Jean Michel Frank，Jean Dunand，Liaigre甚至一些古董的中式家具，他们在房主的长时间使用之后可能会有一些痕迹，但展现出一种松弛的毛茸茸的光泽，那样的画面是让人着迷的。”
餐厅的椅子由Gio Ponti设计的Supperleggera藤编坐椅，由Cassina出品。
怎么去判断一件“好的东西”？价签并不是唯一标准，因为故事往往藏在背后。阿亮家进门的位置是一张暗色的搪瓷餐桌，四周围绕摆放着几张Cassina引以为傲的Supperleggera藤编坐椅，是意大利建筑艺术师Gio Ponti的作品，多年经久不衰。藤编椅在意大利是常见品，Ponti将其结构变得更细而轻，并且时至今日都坚持在印度完成所有藤编部分。
换言之，一张藤编椅未见得就是奢侈品，但背后塑造它的与人有关的经验，才是尤为珍贵且足以为其增添价值的过程。“品牌愿意花时间去做这样的事情，极尽强化细节和手工雕琢感，是会让人愿意为此买单的。”阿亮说。
阿亮习惯在家里拉着罗马帘，自然光就透过薄的亚麻织面，被过滤成细腻而柔和的光线。客厅的中央摆放着一件黑色大漆茶几，四方四正，线条利落，在熹微的自然光下微微发亮，并无更多矫饰。为了完成这件理想中的大漆茶几，阿亮花时间跑了几座城市找大漆师傅，最终选定了成都的一位，做了一张。
客厅里的两只落地灯、单人扶手椅均来自Liaigre，黑色的大漆茶几带着幽微的反光，给空间增加了更多层次。
大漆工艺里，取生漆的过程如今还在沿用七千年前划开树皮的原始采集方法。缓慢，得等，需要额外的耐心。这一点也同样适用于大漆工艺品的制作：单层漆衣讲究薄，而形成漆面需要多层的涂刷。一层先上，阴干后再上一层，如此反复。上完数十层之后的漆面，还要经历打磨抛光：匠人在手掌擦油，用指肚和手心反复摩挲，以成漆面隐隐透出的层叠纹理。但力道不能多或少，分寸只在毫厘之间，直到漆面足够光滑，漆器方成。
客厅中不见过多的色彩，Liaigre的家具与大漆茶几的硬朗与白色沙发与亚麻窗帘的柔软形成对比。
正是因为少至数月多至几年的繁杂工艺，如今做小件漆器的匠人稍多，像茶几这样需要耗费更多时间的大件则不易得，阿亮因而格外心爱。他有时会花上很久的时间一点点擦茶几桌面，在他自己看来是个治愈的“入定”过程；但要非常小心，因为大漆材质娇气，动辄易有划痕风险。
“如果真的落下划痕，我会请师傅重新填漆，再裹一层。”阿亮说。“我开玩笑说，我觉得大漆这个东西有点像珍珠蚌壳里的珠核，其实就是在慢慢地给它一层地裹漆面。到最后的话，它的表面应该微微会有一点点胀起来的那种感觉。”仿佛是一件仍然会生长的家具，不声不响，沉静地放在那里，却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更迭出新的样貌。
搪瓷餐桌上的器物中放置着一束水仙花，餐厅与客厅共同构成一个开阔的公共空间。
大漆是阿亮家中暗部的一种。而紧靠着它的，是以米色亚麻包裹的沙发，旁边立着一件Liaigre的青铜小边几，根茎细细，和对角的杏仁灯彼此呼应，都是源于瑞士雕塑大师与艺术家Alberto Giacomenti灵感的家居作品。黑色青铜表面并没有打磨光滑，留着仿佛雕塑中留下的手工印迹，带着一种被保留下来，特定程度的原生粗犷。
旁边放的一件胡桃木扶手椅，在光线较暗的时候近于全黑，带着木纹的哑光暗调。这把椅子坐面以及靠背填充物的加入和金属的细节让它看上去像一把“绅士化”后的热风椅。
不同质感，工艺精细的几件家具搭配在一起，充满耐看的细节。左侧Liaigre的青铜咖啡桌灵感来自于艺术家Alberto Giacomenti的雕塑。
“这个小边几的器型其实有点野性在，因为非洲部落很久以前出去打猎的时候，贵族就会带一个这样的小桌子，这一块角落也就稍稍有点狩猎风的意思。”阿亮说。与之呼应的还有一张白色的皮革马扎，牛皮面微微弯折，带着少许使用痕迹。
暗色尽管是空间主导，但浅色系也在此占有一席之地。阿亮打开杏仁灯，透过浅色的灯罩，墙面被光线晕染开来，带着一些暖意，落在茶几、沙发和地面，给暗色主调的家带来光线的装点。
“有时候我会觉得是在画一幅黑白水墨，搪瓷餐桌和大漆茶几是亮黑色的两个中心点，围绕着他们我再点缀上深浅不一的浅色。”阿亮说。
上图：条案上的香薰蜡烛来自Trudon。Lanterne提灯来自路易威登Objets Nomades旅行家居，由Zanellato/Bortotto设计。
下图：厨房的另一侧是衣帽间，中间摆放着路易威登Courrier Lozine Carre Gauche硬箱。
这份浅色的点缀，比如光线，比如亚麻的罗马帘与沙发，比如家中角落散放着几件原木色Liaigre nagato边几，也比如另一张漆器——如今放在进门处摆放佛像，是一条细细镶嵌着青色鸭蛋壳的漆面条案，是阿亮在成都定制的另一件。与茶几相比，它的内里整齐排满压碎的蛋壳，边角与形状都恰好对应，在大漆的暗色里增添了清透的鸭蛋青色，仿佛石间流水，在凝固的石缝中轻盈流转。
“家里颜色如果太重就不耐看。我觉得是可以在饱和度不高的明暗中，尽量地享受材质的不同。或者说，细微的颜色变化我还是可以接受的，但如果是大红大绿的程度，就会觉得有点吵。”
Liaigre的小咖啡桌上是用柠檬做成的香插，旁边则是一把胡桃木扶手椅。
阿亮在青铜边几上放了一只柠檬，上面开了个口当香插，落了刚燃尽的香灰。亮而浅的柠檬黄在空间里显得生动灵气，也像落水面的小石子，轻轻巧巧，恰到好处地点破了宁静的暗调水面。
“整个室内设计的色调选择，其实我是完全源于季裕堂老师采访中的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说，他觉得自己做得比较成功的一点，是当年在上海柏悦酒店项目中，用室内设计语言创造了Silence（宁静）这个词。”阿亮说。“如果一个空间，能用简单的颜色让居住者觉得整个心是沉下来的，那就是我想要的。”
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不过阿亮设计自家室内平面图的时候，用的软件是Excel。学金融出身的他把Excel里的方块当做精确的模块，对应上自家方正的平面图，然后把家具一件件拖进去看排布的效果。
“我自己推翻了好几次。”阿亮笑着说。“到后来就像大学生改论文，就真的觉得不能再改了，文件名后面加了各种‘绝不再改版’，但还是一直在推翻。”
卧室整体也是让人心生安静的低饱和度配色，床头台灯来自Liaigre。
“整个设计过程，我其实参考了很多大师的作品。”阿亮说。“例如Jaya在上海璞丽使用的充满历史感的配色，季裕棠先生招牌式的不对称设计。包括动线，这些我也会去东京安达仕、广州文华东方等等酒店去看，就意识到季先生只出立面效果图，也是希望能通过人的视角，创造一个能够走进的中式园林的观感，能拐弯，不那么规整，动线洄游，又通透又有趣。”
整个设计时间持续了三年。三年之中，阿亮对家中陈设的感受、对于以Liaigre为代表的法式家具的专注喜好，也在不断地自我打磨和进化，但始终不变的是一份视觉上的宁静。在家里尚在装修需要监工的时间，他会下了班摊开地毯，点上一盏布面能够被风轻轻吹起的亚麻制小灯，安静地“入定”一阵，也会在装修完毕之后，一边放着《Io Sono L’amore》的电影配乐，一边慢慢地挪动家具摆设，直到满意。
来自Liaigre的茶几与来自路易威登Objets Nomades旅行家居的Concertina折叠椅。
“我很喜欢组织或参与朋友间的饭局，但在这个空间独处的时候，我可能只开两三盏灯，泡一壶茶，窝在沙发里看看电视翻翻书，是另一种满足和快乐。”阿亮说。能够想象，独自反反复复修改Excel陈设的时候，应该也是他最舒适的个人时间。自己设计的家，宛如一座以个人情绪捏就的私密雕塑，需要耐心和自我的察觉，也是一片更自我的审美领地。毕竟，没有什么地方，会比这里更最适合存放自我独属的宁静。
摄影：隋思聪
撰文：Yut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