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何时能重获新生？
2019年4月15日,巴黎圣母院的一场惊世大火牵动了全世界的目光。中法建交六十周年以及奥运会的开展之际，巴黎重新成为世界焦点，圣母院却遗憾缺席，仍未能完成重建。然而，在这个八月到访巴黎的游客已经可以看见希望的曙光：全部坍陷的拱顶已恢复，标志性的尖塔也重新矗立回巴黎上空，原本层层叠叠笼罩着圣母院的脚手架正在逐步拆除，游客已经可以重睹教堂立面的精美雕塑。圣母院预计于今年底重新向世界开放，五年重建圣母院这一看似不可能的誓言正在成为现实。这一方案究竟是如何一步步实现的？又有哪些人用自己的专长为这座历经劫难的古迹带来了新生？
抢救工作在火灾后立即展开，漫长的修复工程却一波三折：重建方案久久未有定论，最终放弃现代设计而采取依原样重建，新冠疫情的蔓延又使得工期一度陷入停滞。总体上，重建计划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为抢救性保护，包括对受损情况的详细记录和评估，内部文物的撤离，幸存结构的加固，以及小规模测试为修复工程制定详细方案；在接近两年的准备工作完成后，才进入真正的修复重建。
出现在巴黎奥运会开幕式上的的巴黎圣母院。
火灾当晚，消防员们便与文化部的工作人员一道开始了一场与时间的赛跑，抢救性撤离教堂内的 1300 余件可移动艺术品。不幸中的万幸，火灾前数月刚刚针对这些艺术品制定过详细保护计划，抢救优先级得以迅速建立。首先疏散的是最珍稀的圣物，包括放置在圣骨匣中的荆棘冠，其次是金银宝藏器物，之后是 20 多幅大型画作，19 世纪挂毯与玻璃花窗。源自 14 世纪的圣母像奇迹般地在屋顶坍塌中幸免于难，也于 10 天后撤离出教堂。它们被小心包装后运送至市政厅，随后转移到卢浮宫的储藏室。
圣母院内坍塌的废墟也并非毫无意义的碎石。在考古学家的细致而漫长的工作下，每一个碎片的位置都被细致记录，分类，为后期还原其在被毁结构中的原始位置提供基础。它们最初存放在圣母院前的广场上，随后转移至大型仓库中。这一清点与分析工作持续了近两年：不同学科专家接力，还原受损结构，为木材定年，确认石材来源于成分，记录金属和钉子的位置，等等。
巴黎圣母院内部文物正在撤离火灾发生地。
为监测残存结构的稳定性，40 个带有警报功能的传感器被安装在建筑结构各处，实时监控结构风险与受力情况。受损严重的石块被绳索工和脚手架工用锤子和凿子逐块拆除，之后，破损边缘由麻丝、石灰和石膏混合而成的保护剂加固，以免除进一步掉落风险。典型哥特式建筑所特有的拱券和飞扶壁下也加装了木质支撑，以平衡受力避免倒塌。
尖塔的主柱（或称背骨）从脚手架中显现出来。
火灾时尖塔正在进行修复，重达 200 吨的铁质脚手架绞合在一起，随时有进一步坍塌风险。这部分近 4 万根管道由两组绳降工和脚手架工人采取两班倒，从早上 6 点持续工作至夜里 11 点，最终在 2020 年 11 月彻底切割拆除。此外，因屋顶损毁，为保护受损结构不受雨水进一步侵蚀，主体十字结构上安装了一个由钢管和防水帆布组成的临时滑动屋顶：在正常情况下保持关闭，像一把雨伞笼罩在圣母院顶部，必要时可以滑动打开，以便塔吊将建筑材料运送进教堂内部。在这些工作完成后，剩余结构终于免受任何安全威胁，正式进入第二阶段的修复工作。
为保护受损结构不受雨水进一步侵蚀，主体十字结构上安装了一个由钢管和防水帆布组成的临时滑动屋顶。
2021 年 9 月，火灾发生 15 个月之后，圣母院终于正式进入重建阶段。法国总统马克龙曾为重建提出现代风格设想并发布了设计竞赛，激发了世界众多建筑师古典与革新融合的奇思异想，却最终在多方反对之下，采纳了建筑师菲利普·维伦纽夫（Philippe Villeneuve）提出的修复计划 ：依原样重建。然而，尊重历史原真性的修复并不意味着仅仅模仿原先的外观，而同样要求着还原中世纪建造工艺、采用相同或相似的建筑材料。巴黎圣母院主体建于12-13世纪，距今有800多年的历史，当时的手工艺技术很多都已失传，这对建筑师和修复团队提出了极高挑战。
左图：尖塔主要组件的示意图。
右图：轴的示意图，带有独特的圣安德鲁十字形
下图：尖塔的镂空楼层已被覆盖了一层保护层，等待最终的覆层安装。虽然尖塔的顶端自年初以来已经覆盖了铅层，但其下部仍需再等待几个月才能进行覆盖，预计2025年完成。
由于屋顶与尖塔的近 500 吨铅板在火灾中焚毁，产生了大量铅灰弥漫或吸附在建筑表面，威胁作业者和未来参观者的健康，教堂内部墙壁首先进行了极为细致的清洁。首次除尘在 2022 年初完成，配备有过滤器的高效吸尘器清除了内部空间的铅粉。随后，石匠和雕塑修复师们将清洁乳胶涂抹在石材表面，使其充分与附着的污垢结合凝结，在几天后剥除。最后再用湿海绵进行擦洗，常年被灰砾掩盖的砂岩首次以原本色彩呈现在眼前。
内部壁画也因为长时间污染变暗、部分剥落，绘画修复者们也对其进行了干预。首先由极小口径注射器注入粘合剂以加固石膏层，再用凝胶溶解几个世纪以来形成的污垢，最后再进行补色。这一过程中使用的化学制剂都通过科学诊断选取，确保了它们的效用和可逆性。此外，玻璃花窗和早先转移的雕塑也进行了类似的清洗，这项工作需要极高的操作精度和耐心，目前仍然在稳步进行中。
绘画修复者们也对其进行了干预。
在项目的第一阶段，教堂内大管风琴因为受到严重污染，8000多根金属管被逐一拆卸，只遗留一些最大的难以移动的部件在教堂内进行清洁，包括最前面一排约20根大型木管、四个大风箱和管风琴箱，它们为全法最大，也是管风琴中最古老的部分，可以追溯至18世纪中叶。这项工程由三组管风琴制造商负责执行，于2021年10月开始对风管进行清洁，为风箱更换了新的羊皮，并剥离了多余的油漆层。在彻底的清洗和维护后，它们已被运送回教堂进行重新组装。目前，30 名制琴师正在利用每个安静的夜间为管风琴进行最后的音色调整。
在对管风琴进行内部清洁后，制琴师正在为管风琴进行音调的调整。
由于屋顶使用了大量木材，圣母院也曾被称为“森林”（La Forêt），重建坍塌的屋顶第一步便是选取合格的橡木。火灾之后，立即有不少捐助者表示愿意提供橡树来修复大教堂，包括私人林业主、森林协会和地方政府及国家森林办公室。依据维奥莱-勒-杜克的图纸，法国林业全行业从2021年年初开始挑选树木，许多特殊部件有着严格的尺寸要求：比如需要完全笔直，超过 20 米长，并满足截面要求。建筑师、森林专家和锯木工前往森林确认所选树木并标记，在晴天进行砍伐，采伐好的橡木被运送至全法45家锯木厂做切割，并进行几个月的风干以减少所含水分和树液。2022年，制作好的横梁运抵木工车间，由那里接受过中世纪木工的培训的工匠们使用最传统的木槌、凿子、斧子等工具进行雕刻和组装。如今屋顶的木制框架和尖塔已经组装完成，铅制装饰也在陆续回到它们原本的位置。
建筑师、森林专家和锯木工前往森林确认所选树木并标记，在晴天进行砍伐，采伐好的橡木被运送至全法45家锯木厂做切割。
为了重建倒塌的拱顶，替换被火焰损坏墙体，完全重雕一些山墙尖顶上的雕像和装饰，需要找到 1300 立方米的石材。首先，历史文物研究实验室（LRMH）分析了圣母院原有石材，以确定所需的石材物理化学及美学特性。之后，地质矿产研究局（BRGM）确定了可能提供符合标准石材的采石场，进行开采，切割和清洗。目前，制地较硬的结构性石材正陆续回到圣母院，而用于雕刻的较软石材正在紧锣密鼓的雕刻中。
通过蓝晒技法，他们正在面料留下独特、难以复刻的印花。
圣母院的重建需要法国多个行业和社会各界的协同配合，这项极其复杂的工程共有超过 250 个公司与工艺团体参与，截止目前有 2000 余人直接受聘于圣母院修复工程。他们不仅仅是修复师和建筑师，许多工人与手工艺者，以及艺术家和专家学者都在其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
修复科学家、考古学家与艺术史专家在解锁文物与建筑历史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为重建计划提供了详实的理论和科学依据。圣母院的修复项目与由 CNRS（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和文化部的研究人员承接，不但从历史文献中寻找教堂材料可能的原产地、当时的工艺制作技术，也着手于从现存碎片中使用各种科学检测手段解码不被记载的艺术与技术细节，并测定火灾造成的损害程度，帮助制定合适的修复方案。200 多名科研工作者从声学、木材定年、结构力学、材料科学、分析化学、建筑学等方方面面展开研究，不但辅助本次修复，也为圣母院历史带来了新的知识。例如研究发现，早在 12 世纪，圣母院的建筑工人就创造式使用钢铁固定上层石材，以达到哥特式建筑高耸而轻盈的效果，是已知最早采取此种建筑方法的教堂。此外，考古学家在圣母院周围的预防性发掘工作，发现了 14 世纪的墓穴，含有保存完好的石棺和彩绘文物。这些发现都将更新我们了解这座建筑的视角。
机构 Rebâtir Notre-Dame de Paris 与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CNRS）合作旨在对大教堂进行更广泛的数字化和建模，以增进对其的了解。他们计划比较火灾发生后拍摄的照片与通过最近几个月在修复现场进行的摄影测量和激光测量获得的3D模型。这些图像记录了大教堂在不同状态下的样貌，尤其是在火灾后的情况，有助于研究人员在大教堂及其各个元素中进行多维科学观察的空间化。
考古学家在圣母院周围的预防性发掘工作，发现了 14 世纪的墓穴，含有保存完好的石棺和彩绘文物。这些发现都将更新我们了解这座建筑的视角。
艺术品修复是一项高度技术化及精细化的工作，需要对艺术品历史以及创作技法都有深度了解，并拥有丰富经验。在法国，成为修复师需要在高等教育学府或取得资质的修复学校完成五年专业学习（等同于硕士学历），并取得由法国遗产国家研究所颁发的从业资格。她们负责了圣母院内的壁画、架上绘画及雕塑的加固、清洁和补色，以极其精细的操作恢复了艺术品的美感和完整。
圣母院内的壁画、架上绘画及雕塑正在被加固、清洁和补色。
在巴黎圣母院内外遍布着铜质雕塑，在火灾后，这些雕像被移除并送往专门工作室加以修复。金属修复团队由铜匠、修复师和仿古处理技师组成。首先，铜匠依据修复师的方案，逐一去除所有的铜板的腐蚀，并使用传统工具精细地纠正变形。之后，仿古技师在金属上涂抹化学试剂并进行高温加热，以形成保护层并达到理想的色泽。最后再在表面施加一层薄蜡以固色。最终雕塑的颜色根据1860年拍摄的圣母院尖顶照片确认，并需要精密控制所有化学反应过程。目前，法国共有五十名行业认证的专业铜匠。
铜匠依据修复师的方案，逐一去除所有的铜板的腐蚀，并使用传统工具精细地纠正变形。之后，仿古技师在金属上涂抹化学试剂并进行高温加热，以形成保护层并达到理想的色泽。
大教堂的彩绘玻璃也同样被取下进行彻底修复。在拥有世界上最大面积彩绘玻璃的法国（共计近 9 万平米），这项古老技艺得到了极好的传承和专业化发展。在工程第一阶段，几乎所有法国的专业彩绘玻璃工作室都参与了教堂花窗的紧急移除，之后，由 8 个工作室负责了这些彩绘玻璃的清洗与修复。
在拥有世界上最大面积彩绘玻璃的法国（共计近 9 万平米），这项古老技艺得到了极好的传承和专业化发展。
除此以外，专业的技术工人在教堂内外和工程的每个阶段都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前所述，采石工、伐木工人、石匠、木匠、砖瓦工等为忠实重建教堂提供了珍贵而精准的建筑材料。绳降工、脚手架工人、塔吊操作员与起重机操作员也依靠其专业而细致的操作，深入随时有坍塌危险的废墟进行拆卸与加固工程，使圣母院逐步脱离险境，为后续重建提供保障。
专业的技术工人正在教堂内外为巴黎圣母院的重建而工作。
参与巴黎圣母院重建的工作人员，以自己的双手重塑了圣母院的光辉，他们的名字也永远成为了大教堂的一部分：去年 12 月16 日，极具象征意义的圣母院最顶端的金色雄鸡重新回到尖塔顶端，它的内部放置了一根密封的管子，装有包含参与工程的全部 2000 多名人员的名字。
去年 12 月16 日，极具象征意义的圣母院最顶端的金色雄鸡重新回到尖塔顶端。
日前圣母院仍计划于 2024 年 12 月 8 日重新开放。在细致而严谨的修复、重建和调试结束后，一座完整而更加辉煌的大教堂将重新回归世界的怀抱。
撰文：X
编辑：ro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