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破解：如何像专家一样辨识一条华人圈常见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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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一个右翼组织下属公众号的一篇文章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这篇标题为《左派激进政策的困境(一) 治安，无家可归者及毒品问题》的文章，里面多是似是而非的另类事实（misinformation），经不起事实的推敲。
这篇文章中的第一部分是对于加州“47号提案”的老生重谈，我们已经在大量文章中反复介绍过该提案并没有导致加州犯罪率升高，而且在不少州的重罪门槛比加州的950美元还要高不少。仅以950这个数字来说，加州这条分界线在美国各州中算得上严刑峻法的标准了。按照加州州长纽森的说法，其严厉程度在全美五十个州中排第十。
但这篇文章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反面教材，我们接下来将通过一次完整的事实核查的过程，帮助大家辨识似是而非的数据，学习用常识和逻辑更敏锐地察觉虚假信息，通过查找可靠的事实去伪存真。
虚假信息警报：来源不明、掐头去尾的数据
例如，上述文章这么写道：
“旧金山的治安急剧恶化，是从砸汽车玻璃盗取车内物品开始的，进而发展为零元购，到最后的结伙零元购的三部曲。
先看旧金山车内物品被盗的每月统计数据：
2015年（Prop. 47法案开始实施）之前，旧金山鲜有砸汽车玻璃偷盗物品的案件。2015之后，此类案件突然大幅上升，警局就开始单项统计。从上图可以看出，旧金山砸汽车偷盗物品的案件数量，自2016年开始，就一直居高不下。而这些只是上报给警察的，实际还有很多没有报警的案件未计入，如：车玻璃被砸了但没有丢东西，或者没有等到警察前来处理等。”
看到上述内容图表，可以发现两个主要问题：
首先，未注明数据来源。对于读者来说，这种不标明出处的图片和数据，是识别虚假/错误信息的第一个标志。不标明引用的原始出处，读者很难知道文章作者有没有对数据动过手脚。即便是同样的数据，每个人也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解读。
其次，数据不完整，这包括了时间和地理范围的不完整。文章既然说的是2015年“47号法案”实施的影响，肯定需要纳入2015年前后的数据，否则怎么能看得出前后的改变和趋势对比？况且该法案是在全加州范围内实施，只用一个旧金山的数据显然不能说明全州的问题。
先看第一个问题。顺着图表找到了发布数据的网站，为旧金山市政府官网sf.gov。
找到原图就发现了问题所在：截掉了从2023至今的数据，即上图红色箭头右边的部分的数据，所以没有显示出近期犯罪率显著下降的趋势。
该公号文章说：“自2016年开始，砸汽车盗窃物品的数量就一直居高不下。”从图中明显可以看出，2020年初到年中就有明显的下降，原因与新冠疫情相关的居家隔离有关。
而原文作者只截取了到2023年的数据，这样就把2023到2024年期间盗窃数字大幅下降的事实给抹杀了。从图中不难看出，其大体趋势从2022年中到2024年，虽然有小幅反弹，但是大趋势都是一直在大幅下降。
另外，警方对这张图表所统计的车内盗窃(theft from vehicle)解释为与破车而入(一般指砸车进入auto break-in)同义，而此类案件不一定属于47号法案涉及的范围内——47号法案所覆盖的范围涉及非累犯所犯下的财产类轻罪，而根据加州的法律，撬开或砸开一辆上锁的车属于“摇摆罪”，也就是基于案件事实，为既可以按重罪也可以按轻罪论处的罪行。
这里头有一个判例：2012年，Jose Acosta在洛杉矶高等法院被指控车内行窃（刑法典第459条）和重大盗窃个人财产（刑法典第487(a)条）。所涉金额不到950美元。2014年，他的公设辩护人提交了一份请愿书，要求基于第47号法案，将罪名从重罪减为轻罪。但检方认为车内盗窃不属于第47号提案所列举的罪行之一，上诉法院支持这种观点。因此，原文作者将“砸车盗窃物品”这种行为一古脑儿归结为47号法案的影响，从法理上也是不准确的。
加州47号提案的网站（ballotpedia.org）上，列出了47号提案的适用范围。
来源：https://ballotpedia.org/
950元以下不适用于重罪，是指在没有前科的情况下，犯有这些罪行：“商店扒窃、大盗、销赃、伪造、欺诈性支票和开具空头支票，以及个人使用非法药物”。没有包括砸车和入室行窃。
第二，时间和空间的问题。该公号作者说“2015年（Prop. 47法案开始实施）之前，旧金山鲜有砸汽车玻璃偷盗物品的案件”，所以导致没有单项统计。这个说法是完全错误的：根据加州司法部维护的Open Justice数据库显示，车内盗窃(Larceny-Theft from motor vehicle)的统计数据至少可以追溯到1985年，当时旧金山的此项数值为11913起。此后的每一年也都有统计。
《旧金山纪事报》基于这些数据描绘出了1985年至2020年的车内盗窃案趋势，可以看出，这类犯罪是从1980-90年代的高峰下降，从2010年起再次上升，在2017年起开始下降。
来源：《旧金山纪事报》基于加州司法部数据绘制。红线为所有财产犯罪，蓝线为撬车。
在Open Justice上也可以搜索10年间数据进行比较，能看出来车内盗窃（下图第二排）这个类别从2012年起一直在爬坡，到2017年见顶，2021年又自2020年的疫情低点有所回升。
第一行显示的是偷车，第二行是偷窃车内财物。第三行是偷窃车上附件。来源：加州司法部数据。
也是在加州政府官网上，还列出了2010-2024年旧金山财产犯罪（下图蓝线）和暴力犯罪（下图红线）的15年数据，财产犯罪和暴力犯罪的尖峰均出现在2013年8月，而2015年5-11月财产犯罪则出现了连续下降（从5月的5039起降至11月的3661起）；2023年第三季度起，各类犯罪也有明显下降。这些变化显然是无法用2015年实施的第47号法案解释的。
来源：https://www.sf.gov/data/violent-crime-and-property-crime-0
以上这三张跨度更长的图表可以表明，车内盗窃犯罪的升降，与2015年通过的第47号法案无法建立直接关系。作者想用旧金山车内盗窃案的数据与第47号法案建立联系的努力已经失败了。
再来分析空间上的比较：第47号法案在全加州实施，仅用旧金山的单个一项犯罪数据统计是完全无法成立的，那么加州的总体犯罪情况如何？简单来说，也跟47号法案看不出时间上的关联，加州现在的犯罪率远低于历史最高水平，在最近20年来保持着总体下降的趋势。
来源：加州司法部。图表显示财产犯罪率（上图橙线）在1980年见顶，暴力犯罪率（上图蓝线）在1992年见顶。
虽然文章作者对旧金山描绘出了一幅无法无天的图景，但自2024年以来，全国范围内包括旧金山，无论是财产犯罪还是暴力犯罪的犯罪率都大幅下降。旧金山市的犯罪率已经回落到疫情前的水平。
学过基本逻辑的都知道，要想证明能从A推出B（A->B），除了证明A跟B相关以外，还需要证明其他能推出B的C、D、E等各个因素的影响都不存在，才能证明是由A推出B的。而Prop 47的通过，跟车内盗窃的数字无法找到相关度。我们还看到了2022年中以后车内盗窃的大幅下降，甚至降到了比疫情期间还低的水平。按照文章作者的逻辑，这种大幅下降又怎么拿Prop 47解释？
为什么旧金山的车内盗窃率比较高
在旧金山，入车行窃在过去一直有起落。但是自2010年以来，该市的此类案件数量激增，而其他犯罪案件却相对平稳。2017年，警方记录的入车盗窃案数量超过了所有其他财产犯罪（入室盗窃、车辆盗窃和其他盗窃）案件的总和。这个现象与加州其他大城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确实让旧金山本地人和游客都感到不安。
专家称，旧金山的布局、旅游业发达使其成为实施汽车盗窃的理想场所。作为全美人口密度第二大的主要城市，每平方英里有近1万辆汽车。游客是很有吸引力的目标，他们通常会带着行李旅行，或者购买昂贵的商品，然后存放在租来的车里，从而成为撬车贼的目标。
加州公共政策研究所(Public Policy Institute of California)高级研究员马格努斯·洛夫斯特伦(Magnus Lofstrom)对2011年前后湾区汽车盗窃案激增的原因提出了自己的理论，他对《旧金山纪事报》表示：这与贫富差距有关，在繁荣时期，经济发达地区成为盗窃的目标。
撰写了大量关于入车盗窃的文章的洛夫斯特伦解释说，“21世纪初（入车盗窃减少）同时发生的事情是互联网泡沫破裂。然后，快进到2010年左右（入车盗窃再次增加）。我们正在走出大衰退，经济增长非常强劲……但并非所有人都能从这些繁荣时期中获益，这可能是问题的一部分。”
右翼叙事一直指责47号提案导致犯罪率上升已是老生常谈的谬论
关于Prop 47号提案的事实主要有以下几点：
2014年通过的加州47号提案，并没有导致加州的犯罪率上升。
加州的犯罪率，跟全美的犯罪率走势相同，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就一路下降。
同样有接近950元重罪划线的州，犯罪率也有所不同。
经加州选民公投通过的加州47号提案，被右翼攻击是导致所谓“零元购”横行的罪魁祸首，从2020年大选时就有传播，已经持续多年。甚至漂洋过海，连央视、中国新闻网、世界日报，和台湾的媒体如三立都有所报道。本号已曾经多次辟谣，写过不下十篇的文章说明轻罪不等于无罪。
来源：https://www.pewtrusts.org/~/media/assets/2017/04/pspp_the_effects_of_changing_felony_theft_thresholds.pdf
在加州把felony theft（盗窃的重罪线）从$400提到$950之后，被广泛认为是共和党占优的保守州德克萨斯州，在2015年把它的重罪线从$1500提到了$2500。
德州这个界限是2500。也就是说在德州盗窃2500元以下都是轻罪，但是为什么没有人说德州治安恶化呢？
来自《旧金山纪事报》的一篇报道：《图表显示加州的犯罪率走势跟美国其他地方的对比》也表明，加州的财产犯罪率走势，跟全美的走势并没有多大的不同。
加州州长加文·纽森最近在接受福克斯新闻的访问时说，“加州划分的重罪轻罪线，在全美是第十严格的州。这意味着可以偷窃价值950美元的商品被定为轻罪，而在德州你可以偷窃2500元的商品也会被定成轻罪。你为什么不去问那后面的40个州他们的犯罪率有没有上升？”
结论
宣称Prop 47号提案通过并实施以后，旧金山砸汽车玻璃偷盗物品的案件大幅上升的说法，没有事实根据。
不少公号文章与我们本文中所引用的示例一样，使用裁剪、不完整的数据误导公众，我们以文章中的一个图表为例，介绍了如何识别虚假信息的信号，通过自己的理性思考查明文章逻辑之脆弱。
虽然这些文章无法用例证建立一套完善的证据链，证明各类犯罪与某个特定法案的联系，但不断刷到所谓“零元购”和砸车偷窃视频与图片的人们很有可能被情绪裹挟，不加辩驳地加入转评赞的队伍，反复强化既有观点。但是，面对铺天盖地的虚假信息，只要我们拥有足够的理性、智慧，再加上一点求真的执着信念，每一个人都能做更好的事实核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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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ballotpedia.org/California_Proposition_47,_Reduced_Penalties_for_Some_Crimes_Initiative_(2014)
https://www.sf.gov/data/violent-crime-and-property-crime-0
https://www.shouselaw.com/ca/defense/laws/misdemeanor/#:~:text=Standard%20misdemeanors%20carry%20up%20to,the%20case%20will%20be%20dismissed
https://www.foxbusiness.com/media/car-thefts-us-surged-record-high-2023-new-report-says
https://www.nicb.org/news/news-releases/vehicle-thefts-surge-nationwide-2023
https://www.marketwatch.com/guides/insurance-services/car-theft-statistics/
https://www.statista.com/statistics/191216/reported-motor-vehicle-theft-rate-in-the-us-since-1990/
https://www.iii.org/fact-statistic/facts-statistics-auto-theft
https://www.pewresearch.org/short-reads/2024/04/24/what-the-data-says-about-crime-in-the-us/
https://sfstandard.com/2024/07/13/san-francisco-crime-rate-dro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