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顶流明星私生女的故事:「如果我温柔,我就会死」
这是一个顶流明星私生女的故事。
出生于父亲巡演期间,「从此命运就和舞台无法分开」,拥有多个他人无法企及的标签:英国皇家戏剧艺术学院第一名华裔学生,第一位华裔院士;第一位华裔「邦女郎」;第一位登上伦敦西区舞台主演的华裔演员;美国艾美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
已近迟暮之年的她,又因参演了《喜福会》《艺伎回忆录》《实习医生格蕾》《神盾局特工》,还有2010年李少红版《红楼梦》(饰贾母)为国内影视剧迷所熟知。
但有一个标签,注定伴随她终生,永远都撕不掉——京剧泰斗、「麒麟童」周信芳的女儿。
父亲给她取名采芹,出自《诗经·泮水》:「思乐泮水,薄采其芹」,意祝雅才高致。
这也是一部耗时六年的电影。
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出身的陈苗,与娄烨、王小帅、张元、管虎是同学。通过她的镜头,周采芹80余年完整却庞杂的现实人生,呈现的比虚构更精彩。
20岁红透海外成为亚裔女孩代表,40岁破产住过精神病院,60岁回内地帮助中央戏剧学院填补了西方戏剧方法的空白,然后重返好莱坞成华人演员教母……至今,吴珊卓(金球奖首位亚裔视后)和温明娜(2019年「迪士尼传奇奖」)等亚裔明星谈起她仍是一脸崇敬。
命运剧本的严酷和善变,浓缩成短短93分钟的广州纪录片节展映片《上海的女儿》。
很多年后,周采芹评价自己:「我脑海里常出现两个人,一个是安娜·卡列尼娜,一个是居里夫人。我比较喜欢后者,因为我喜欢听到掌声。」
生长在戏剧大师之家,她从小就跟着父亲后面耳濡目染,倒是也不怯场。
1953年,17岁的她孤身抵达伦敦,被送到英国伦敦皇家戏剧艺术学院读书学戏。
周采芹的到来,令学院上下愕然:这位个子矮小的的中国女人,她能演什么角色呢?
「周信芳之女」在当时的伦敦是个Nobody,数以亿计的中国女性在西方的话语体系中也不过是个Nobody。
基于对东方女人的刻板印象——愚昧虚荣,又热情纯真——不安分的男人们跟周采芹调情,认为她一定会羞答答地顺从。
一个男人很不规矩地将手搭在采芹肩膀上,问她:「你想成为明星吗?」
周采芹转过身,大声喊出:「Fxxk Off(滚蛋吧你).」
那个男生大吃一惊,从此对她敬而远之——但这件事给她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相当长时间里,只要有人触碰到她的肩膀,周采芹都会条件反射般地后背发凉。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一个中国人想在英国工作困难重重,想进入英国人引以为傲的戏剧领域,成为一名演员就更难以想象了。
皇家学院同学毫不掩饰地对她说:「你毕业以后不会找到工作的。」
周采芹平静地听着,内心已经隐隐发力,「I'll show you.」
她通过写自荐信等方式,竭尽所能去争取一个演出的机会。
1960年代,她成了伦敦西区既娇媚可人又风情万种的「中国娃娃」。
令她声名鹊起的,是主演话剧《苏丝黄的世界》。
《苏丝黄的世界》剧照
这是个发生在1950年代,中西文化交汇的香港,西方男人与东方女孩的爱情故事:英国画家Robert在香港认识了迷人的苏丝黄,这位华裔女子自称是个出身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然而Robert却在无意中发现她是个妓女……
现在的眼光看,苏丝黄这个形象,包涵了几乎所有当时西方人对东方女孩的刻板想象。
但在当时,这几乎就是周采芹唯一能在欧美打出一片天的机会。
包括她自己在内,没有人能料到,这部话剧能产生如此强烈的轰动效应。
这部话剧连演三年,场场爆满,周采芹的艺名「TsaiChin」在伦敦西区威尔士剧院的灯箱广告上闪烁了两年。
许多评论家称,这部剧在艺术上就是狗屎,但也不得不承认,它在商业上太成功了。他们在知名的文艺评论版面上发出哀嚎,右侧是大大的周采芹的照片,左侧标题是「我们被苏丝黄腐化了吗?」
答案是,Yes。
周采芹身材风韵灵动但精神强悍,言语犀利却惹人喜爱。她是所有年轻男女想做而不敢做的女人,全民幻想的集合体。
英国人看不懂这个奇女子,却不妨碍对她痴狂。中国旗袍成为英国贵妇们最流行的晚装;时尚圈的金发美女把头发拉直染黑,用黑笔把眼睛画成东方式的杏仁眼,只为更像采芹一点;甚至伦敦动物园初生的小豹子,都用她的名字命名……
「男有李小龙,女有周采芹」。她受追捧的盛况,足以令当下的顶级流量自惭形秽。
顺理成章的,她也频频出现在大银幕。《007雷霆谷》中,她是和肖恩·康纳利调情的「邦女郎」,比杨紫琼早了整整30年;「傅满洲」系列中,她是傅满洲「美艳毒辣」的女儿;《柳营春色》,她又是性感的妓女露西。
「那时西方作家描写的亚洲人,基本上都是妓女,部分原因是他们没有见过好的亚洲女孩。」多年后回看那些戏,她直言,「相信我,我也不想经历那些垃圾表演好吗?」
《苏丝黄的世界》风靡英国的时候,周采芹离了婚,第二次。
她的第一段婚姻,嫁的是传统。
20岁,周采芹遇见了一位穿黑西装的英俊华裔青年。
两人迅速坠入爱河,走进婚姻的殿堂。
婚礼上有个很有意思的插曲。新郎本来应该说:「请成为我合法的(lawful)妻子(wife)。」然而他太紧张了,嘴瓢说成:「请成为我糟糕的(awful)婚姻生活(life)。」
不幸言中。
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中,周采芹没看到出身富商家庭的丈夫,儒雅外表下掩藏的暴躁与专制;而丈夫也没意识到,娇小可爱的妻子对自由的向往会如此强烈。
连身边的朋友都看得很明白:「采芹不是那种需要男人的女人。」
这段婚姻不可避免地走向失败。
周采芹做了个对所有母亲都最难的抉择——放弃自己的孩子。自己在伦敦还没站稳脚跟时,她负担不起扶养孩子的费用,也没有时间。
周采芹将孩子交给了前夫,之后几十年几乎再没与他们见面。
顶着「不是好母亲」的质疑压力,她赢得了艺术上的自由。
几年后,她又结了婚。这次嫁给了艺术,一个名叫彼得·科的英国戏剧导演。
一个是前途看好的女演员,一个是崭露头角的导演新秀,周采芹和彼得对彼此的艺术才华深信不疑。
一次顺利的试镜后,周采芹得到了主演的机会,她「顺便」向制作人推荐了自己丈夫做导演。
制作人同意了。这部戏就是《苏丝黄的世界》。
在丈夫的导筒下,周采芹的魅力自由地展现在英国舞台上,俘虏了所有人。
但两人的婚姻,在三年后也走到了尽头。他们发现彼此的性格不适合做夫妻,于是和平分手,成为终身挚友。
再后来,她遇到了著名电影评论家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是一次混杂着崇拜的爱。
周采芹慢慢发现自己开始生活在肯的影子里,所以当肯移情别恋后,她竟然松了一口气。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她拒绝成为别人的附庸,只想做回自己,做一个真实的周采芹。「我是一个自由独立的女人,我不需要结婚。」
1958年,她与英格丽·褒曼合演电影《六福客栈》,饰演英格丽的女儿。
采芹与她对戏时,「妈妈,你一定要回来找我们。」这句话她念了好几遍,直到真实地流下眼泪。
父亲给了她演戏的天赋,而母亲则给了她独立自主的灵魂。
裘丽琳是上海滩大名鼎鼎的裘天宝银楼的三小姐,上海社交圈中的首席名媛。遇见周信芳时,两人年纪相差十余,而且周已娶妻并育有一男两女。
尽管当时的周信芳在上海滩红到发紫,但是在上流社会看来,他不过就一个「戏子」。家世显赫的裘家显然不可能让掌上明珠沦为周信芳的妾室。
为了掐断这段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情,裘家把裘丽琳软禁。裘丽琳不惜偷跑,和情郎私奔了。
纠结多年,直到周采芹出生后,周信芳才正式与前妻离婚。「我是他们的第三个私生女。」她在纪录片中并未回避自己的身份。随着光阴流转、怨愤渐失,裘家也默许了两人的婚事。
裘丽琳终于争来了与周信芳的婚姻。
此时的她,已经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蜕变成独当一面的彪悍娘子。
当时社会动荡不安,追随丈夫在北方各省「跑码头」的时候,裘丽琳都会随身佩戴枪支,为的就是时刻保护丈夫的安全。
她充当丈夫的经纪人,为了丈夫的利益,与戏院老板「谈判」,将「七三拆帐」方式引入了京剧演出体制,迅速将丈夫的事业扭亏为盈。
在那个战乱年代,声名如周信芳,养活一家人依然很不容易。裘丽琳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她在经济方面始终很有主见。晚年时周采芹回忆:母亲随身带着一盒珠宝首饰,无论生活多拮据,从没拿出来给丈夫使用。
母亲用这种方式,一方面逼周信芳为家人拼搏,另一方面为子女积攒了出国读书的资本——周裘二人育有四女二子,其中五个都被送出国,唯长子周少麟留下与父亲学京剧。
周信芳对裘丽琳说:「你就像只猫一样,把小猫一只一只叼走。」
周采芹的父亲母亲
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之下,周采芹一生都在以独立与自由作为人生哲学。在那些20世纪50年代的黑白照片中,一个女孩从灵魂里流露出的强大自信被完整记录:她的身躯从来不是柔弱的,她的目光也从来不是温和的……
1956年周信芳访问苏联,先后得到两位国家最高领导人接见。如此殊荣的光环下,裘丽琳可以乘飞机到英国来探望自己的几个子女。
采芹陪妈妈走到海边,问她:「你觉得这里美不美?」
母亲回答:「没有中国好。」
步态缓慢地走向伦敦机场的海关入口,胖胖圆圆的肩膀,梳了个发髻,这就是母亲留给周采芹最后的印象。她回忆,从此「我的妈妈永远从我的生活中走出去了」。
1968年3月,长期遭受折磨的裘丽琳,被弃留医院急诊室走廊两天后,孤独地离开人世,时年63岁——周信芳当时处于软禁监管之中。
由于音讯不通,周采芹多年以后才知道父母的境遇,但她回忆说,那段时间自己总是梦到母亲,梦到母亲很渴,向她要一杯冰水,「突然冰就变成了碎玻璃」。
祸不单行。周采芹的人生也在此时走到了分界线。
没有继承到母亲理财能力,她对钱一直没什么概念。每个人都在谈论资产的时候,她也投资了房产,但「蠢」到并不清楚自己的公寓是抵押的一部分。
接下来,英国进入四十年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房地产崩盘。
很多光鲜亮丽的艺人明星快速破产,其中包括周采芹。
当周采芹将房子抵押出去时,她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这时,母亲的亡讯传来。双重打击之下,周采芹的精神状态崩溃了。
朋友们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及时阻止了她的自杀企图,但不得不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医院里,所有患者都被要求编花篮。但是周采芹拒绝了,因为在她看来,做了这件事就意味着承认自己脑子有问题。
化妆时,周采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醒了过来,她想起了自己是谁:「我是吃开口饭的人啊!」
很多年后,周采芹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她流着泪总结:「我知道这样说很残酷,但事实上,这(真实的生活)让我变成了更好的演员。」
1975年,父亲周信芳去世,周采芹前往美国,投奔小自己五岁、一手带大的弟弟周英华。
周英华在美国的餐饮事业如火如荼,有「华裔食神」之称,他所经营的Mr. Chow连锁餐厅是被各界名流追捧的「时尚帝国」——据传披头士乐队核心成员约翰·列农遇刺身亡前,就是在这里吃了最后一餐。
采芹成了弟弟餐厅里的一名服务员。她回忆:「无论你在餐厅内,还是餐厅外」,都必须得到弟弟的许可,而且每个细节都必须完美,「如果你在房间里放一件不搭调的丑东西,整体都会变得很糟糕。」
「而我是一个自我主义者,所有的演员都必须自我,但这并不是狂妄自大。」姐弟间产生了激烈的矛盾,只能分道扬镳。
周采芹在波士顿找到一份打字员工作,但很快被经理告知:这份工作对你来说太难了。
随后,她又在哈佛大学找了一份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但当她发现人们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普通的亚洲女人」,而不是「来自伦敦的Tsai Chin」。她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
周采芹买了一件三美元的外套、一个帽子和一双三美元的塑料鞋子,去戏院试镜。她还要演戏。
出演《红字》中的女主角海斯特·白兰时,周采芹刚一出场,便引起哄笑。因为小说里的白兰是高大的苏格兰女人,而她那么娇小,又有一张东方人的脸孔。
但短短的几分钟后,观众开始屏气凝神,因为从来没有人把白兰的复杂多变演得那样层次丰富。
白兰有一句台词,周采芹记忆犹新:如果我温柔的话,我就会死。
她重新在舞台上大放异彩。也是从那时起,她成了一名真正「强大」的女演员。
她在美国奋斗着,像恋光的昆虫追逐着聚光灯的下一次点亮。
1981年,周采芹坐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受邀回国到中央戏剧学院教授西方戏剧表演。
当时还在中戏上学的演员杜源回忆「周老师」:「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女人穿牛仔裤。」
回国很久之后,周采芹才回到上海,走进了位于长乐路的父母故居。在父亲的遗像前,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我感到非常sad(悲伤),因为是一个结束——我和妈妈爸爸的一段结束。」
结束之后就是重新出发,她返回美国,开始一段新演艺生涯。
1993年,57岁的周采芹等到了《喜福会》。
好莱坞历史上第一部全亚裔主演的电影,第一次令好莱坞正视了真实的华裔形象,而周采芹把其中的林多老太太,演绎得入骨入髓。
1998年,周采芹在百老汇主演了《金童》,让她成为唯一一个在大西洋两岸主流舞台剧中领衔主演的亚洲演员;
2005年,周采芹出演《实习医生格蕾》,与巩俐、章子怡合作《艺伎回忆录》;
2006年,她参演《007:大战皇家赌场》,再涉007系列,虽然不再是邦女郎……
十年前,新版《红楼梦》开拍在即。李小婉是制片人,按照惯例,她要为每个角色都准备一个备选演员。
《红楼梦》剧照
李小婉为贾母挑选备份时,李少红问她:「你干嘛?这是周老师,采芹姐。」言下之意,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李小婉还有点不放心,「你肯定吗?」
李少红再度回答:「肯定啊。她闭着眼是只猫,睁着眼是头狮子。不是她是谁啊。」
尽管作为演员的周采芹充满传奇色彩,也曾有过灿烂时刻,但在漫长的西方影史中实在算不得光彩耀目。
她的演技和特立独行的个性气质,毋庸置疑,但始终都被遮蔽在鲜明的东方面孔标签之下,这也应该是华裔演员在西方主流影视语境中所面临的共同困境。
从最早年的黄柳霜、陈美丽,直到后来的周润发、巩俐们,即便在西方影视圈曾轰动一时的李小龙,最巅峰的作品依然是在本土出现,文化认知上的差异也因此使他们无法拓展出更大的空间。
而周采芹终身在商业片和配角之间徘徊的经历,交织她所处的特定年代,不由得引出一声宿命般的叹息。
或许,周采芹已经看淡了这许多事。回顾自己几十年的演艺生涯,她说:「我已经看到天了,我知道我永远不会升到(父亲)这么高,但这不也是我的动力吗?」
她收集了很多自己的剪报,从苏丝黄时代一直至今。
「当人们想诋毁女演员时,就会说,可怜的女人,当她们老了,就只剩下剪报了。这倒也没错,但是再想想,我好歹还有剪报,你们有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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