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横穿南极大陆第一人丨科学人
1989年,科学史上曾经发生过一件人们关注的大事。来自六个国家的六位探险队员齐聚南极半岛,他们要通力协作,完成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不借助任何现代化机械工具徒步横穿南极。
之所以说是前无古人的科学探险活动,是因为此前从未有人做到,而后无来者,是因为这项活动的危险性太高。
六个人的远征超越国别,象征着人类的勇气、和平、合作和团结精神。在后来的历史进程中,尽管有些国家经历了不同程度的巨变,但在那一年,“和平合作”的精神在南极上空熠熠生辉。这次活动带给世人的价值和意义也绝不止于科学和探险层面。这支六人科学探险队中,有一个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他就是秦大河。
“大河”之畔,大河成长
1947年1月4日,在兰州小西湖附近,西北畜牧兽医学院教授秦和生的妻子,生下了他们的第三个孩子,是个男婴。因为出生在黄河之畔,秦先生给他的小儿子取名为“大河”。秦和生先生是兽医教育家和兽医外科专家,多年辗转于云南、贵州、四川、陕西、甘肃、宁夏和北京等地,从事教学和科研。所以,孩子们的名字,似乎都带上了比较明显的地理色彩。如大儿子出生在陕西武功,那里是秦岭山区,所以名叫大山;大女儿出生在宁夏,故名爱宁。时光流转,当时的秦先生一定不会想到,这条“大河”从兰州一路奔流,竟在南极完成了人生的壮举,完成了人类的壮举。
秦大河的小学、初中都是在兰州度过。在老师眼里,他爱学习、听话、遵守纪律,从来不打架,是个好学生。和任何一个时代的好学生一样,他很讨老师喜欢。与同学相处,从不吵嘴打架,因此人缘不错,每年选班干部,同学们都推选他。早在小学六年级时,秦大河就在作文中写过这样的一段话:“我要让我的脚印,印遍地球上的任何角落。”
上学、考试、毕业、升学,秦大河的童年跟我们并无差别。1958年,随父亲举家搬到武威黄羊镇的甘肃农业大学后,他先在兰州读完初中,最后在武威一中上完了高中。
治学严谨的父亲是秦大河的榜样,加上慈母的教诲,他也因此有了良好的家教。此外,黄土地、黄河水赋予他特有的脾性,谦和忍让,豁达大度。他的许多老师、同学说起来,都说他是个最好相处的人。
1965年,秦大河高中毕业,以优异成绩考入兰州大学。从自己的兴趣出发,他选择了地质地理系作为志愿。包括他父母,甚至班主任都不知道,因为他谁也没告诉,和谁也没商量,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
1970年,秦大河大学毕业,这一年他23岁。在“文革”风暴的裹挟之下,秦大河带着童年就深藏于心的“长大了要当探险家”的理想,来到了离兰州124公里的和政县当了一名中学教师。在和政,他整整呆了8年,其中6年用来教书。虽说那时不少学生们并不把学习当回事,用一些话说是“学啥哩,能睁开眼睛(指识字)就行了”。而秦大河却极认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他对学生要求极严,得了个“一号警察”的绰号。那些岁月里,秦大河每天深夜都要在混合着尿布味和煤烟味的教师宿舍批改完150份作业。几年过去,文革结束后恢复高考,秦大河带的班不少学生考上了中专或大学。
业余时间没有什么书看,他便把大学毕业时从废纸堆里捡来的《地貌学》等专业书籍翻了一遍又一遍。这些书是高年级同学毕业离校时扔掉的,但秦大河捡来奉为至宝。他心底总觉得,还有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在等待着自己。
不是不热爱人民教师这个职业,秦大河只是觉得自己更适宜从事野外和科研工作。他追求的目标象火苗一样,时时在心里炙烤着他。就这样,他白天做好教学、当班主任,晚上利用批改作业后的时间,抓紧复习地理专业知识和外语。他随时准备抓住机会,投身到“遥远”的理想中去。许多人很不理解:“秦老师,你娶了老婆成了家,儿子也有了,还有什么不满足?”他只是笑笑,不说话。
今天再去审视,我们可以说,是秦大河的远见和抱负,不囿于安逸平淡,敢破敢立的气魄成就了他的将来,而这些品质往往是那个时代年青人的共同点。
备考研究生期间,秦大河读到了更多冰川冻土研究领域的著作。其中就包括施雅风和谢自楚合著的那篇中国现代冰川学的奠基作品——《中国现代冰川基本特征》。读完之后,他对这一领域有了更多认识,他对这一学科产生了更大的兴趣。他决定要去兰州拜见两位前辈:施雅风和谢自楚。
1978年暑假,秦大河几经周折,最终敲开了谢先生的家门。映入秦大河眼帘的是这样的情景:10来平米的房子里,拥挤着床、柜、桌子,一辆自行车座朝下地放在屋中央,车胎已被扒开,零件、工具、水盆狼藉一地,几无立足之地。身材瘦小的谢自楚抱着发烧的小女儿摇着、哄着。
秦大河恭恭敬敬自报家门:“我是和政中学的老师,看了您的论文,非常兴趣,特来拜访您。”谢自楚教授望着眼前这个青年,大吃一惊,这年头,竟还有人对他那被批得“体无完肤”的论文感兴趣!秦大河向这位曾留学苏联、在我国冰川学研究方面颇有建树的专家吐诉衷肠,表白他对地理的热爱。口快心直,不拘小节的冰川学家的心被打动了。听说秦大河有意从事冰川研究,谢自楚决定试试年轻人的才气,他随手从自己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有关南极的俄文原版书,翻开一页让秦大河看,秦大河很快准确地译出了原意。以后,谢自楚教授为了考验他,又交给了几篇俄文材料让他阅读,秦大河锲而不舍,较好地完成了谢教授布置的“作业”。
谢自楚教授像伯乐发现了千里马一样,兴奋不已。他把想法和看法告诉了我国老一辈冰川学家施雅风先生。施先生支持他:“我们冰川事业正缺少这样的人呢。”就这样,当十年动乱结束,科学的春天刚刚到来的时候,谢自楚教授蹬着他那辆超期服役的破自行车,奔波于甘肃省有关部门,终于把秦大河从和政县调进了冰川冻土研究所。
自助者,天助之。在调进冰川所的同时,秦大河同时被兰州大学录取,成为文革后首批研究生中的一员。他进入李吉均教授师门读研,巧的是,秦大河的导师李吉均教授也是经施雅风先生亲自选拔和培养的著名科学家。这时候,冰川冻土研究领域的一些经典著作,比如《地貌学》、《中国第四纪冰川》等,秦大河早已烂熟于心,有的甚至能按章按节背下来。
攻读硕士研究生的3年,秦大河的专业知识得到又一次升华。有了扎实的专业基础知识,秦大河开始真正步入冰川学研究领地。冰川学研究是一项野外考察兼室内研究、实验分析的科学事业。它要求从事这项工作的人,既要具备科学家严谨求索的素质,又要具备探险家的胆略和吃苦耐劳精神!祁连雪峰、天山之巅、青藏高原、横断山脉,都留下过他的足迹和汗水。领导的信任,同事们的支持,使秦大河把艰苦地方看成他初试身手的疆场,锤炼自己的学校。几年的锻炼,秦大河专业方面的才华开始显露出来,他开始频频发表有分量的学术论文,这让谢自楚教授觉得这棵苗子没有选错。
自兰州来,三入南极
数年的野外考察,秦大河的脚步遍布了祖国的现代冰川发育区,对于中国的冰川他已了然于胸。于是,他将注意力正式转向更遥远的地方——南极洲。南极冰盖占全球现代冰川面积的86%,冰盖平均厚度为2200米,最大厚度达4776米。地球淡水的3/4以上贮存在这个巨大的固体水库内。南极的存在和它对全球气候、环境的影响,一直是科学家极感兴趣的命题。即便今日,人类对于南极的科学认知仍在不断加深。因此,秦大河的研究眼光无疑是正确且明智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秦大河后来的研究成果也绝非一蹴而就。他从20世纪70年代后期调入兰州冰川冻土所工作后,就注意收集南极的有关资科。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了对南极的研究。对一个执著追求的科学家来说,机遇和付出总是对等的。
进入20世纪80年代,世界上已有数十个国家在南极洲设立科学考察站。秦大河心想,如果不亲临南极研究冰川,那事业的天地就太小了,中国什么时候才能在那里建立自己的科学考察站呢?
1983年夏末,受中国国家南极委员会派遣,秦大河来到了澳大利亚,以访问科学家的身份,参加了1983-1985 年度澳大利亚南极科学考察队在南极凯西站的越冬考察。1984年的南极洲冬季,他和澳大利亚考察队员的车队深入南极大陆腹地,开展东南极冰盖内陆考察,成为当时陆路深入南极冰盖最远的中国人。在凯西站,他选择了当时国际前沿的研究课题,对自凯西站向南延伸1000km断面上的浅层排钻冰芯进行了从粒雪密度、微观结构、冰晶组构、剖面地层特征到雪內稳定同位素比率等方面的深入研究,重点对南极冰盖浅层雪在重力和热力作用下,演变成冰川冰的雪密实化过程开展研究,并将南极冰盖雪的密实化过程划分为暖型、冷型和交替型三类,在国际上首次提出了表层10m内粒雪晶粒生长速率、雪的压缩粘滞性系数与外界温度之闻的定量关系。在广袤的南极冰盖,在漫漫南极冬夜的实验室,秦大河第一次领略了南极冰盖的神奇和实验室工作的重要性,为日后发展冰冻圈科学和建立实验室打下了基础。第一次的南极科考使他眼界大开,他激动地告诉别人:“我的事业在这里,我的事业在这里!” 他积累了大量资料,写出了很有价值的《南极表层雪物理性质》一文,又一次显示了他的研究才能。
1987年夏,受国家南极委员会委托,秦大河出席了在联邦德国不莱梅召开的第四届国际冰川学学术会议。他的两篇论文被列为大会宣读,并收入文集。
业务上的日趋成熟,使他在冰川学的研究方面有了开拓性进展。1987年,他申请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 “中国长城站地区冰川学研究”获准,未来执行该项目,1987年秋,他再次奔赴南极,对位于中国长城站附近的Nelso冰帽的冰川动力学、热学、物质平衡与成冰作用等展开了考察研究。从1987年11月到1989年2月,这位曾发誓要把自己身心贡献给南极冰川事业中年科学家,为发展我国极地科学事业出谋划策、勤于奔忙,得到国家南极委领导的赞赏,被任命为中国第四次南极考察队副队长兼越冬队长,负责全站的科研协调工作。接着他又被任命为中国第五次南极考察队副队长,组织并参加了度夏考察队。此时的秦大河,开始担起了科学研究和科学管理的双重任务,成为我国南极冰川学研究的中坚力量。
坚实的科研能力和两下南极的经验,为秦大河第三次踏上南极奠定。而这一次,注定是一次彪炳史册的科学探险之旅。在讲述秦大河的这次南极之行前,有必要回顾一下历史上的南极探险:
笼罩着神秘色彩的南极大陆,自18世纪起,就成了探险家最向往的地方。许多国家的探险家为探寻地球上这最后一块大陆而不惜一切。他们为之慷慨地献出了自己的青春、热血、甚至宝贵的生命。尽管远航的船只在冰山恶浪中折桅沉舟,远征的勇士因饥寒交迫而悲壮捐躯,惊心动魄的壮举归于失败,雄心勃勃的计划饮恨破产,但来自全球各地的探险家、科学家们仍然前仆后继,不屈不挠。
对南极洲的探险活动可以追溯到英国詹姆士•库克船长。1772年到1774年期间,库克船长率领“坚定号”和“冒险号”两艘探险船完成了南半球高纬地区的环球航行,即环绕南极洲的航行,他的一系列发现和遇见,为南极洲的发现和随之产生的探险活动奠定了基础。上世纪初期,对南极洲内陆腹地的探险考察达到了高潮。1911年,由阿蒙森和斯科特分别率领的挪威和英国两支探险队,在向南极点的徒步行进中展开了激烈的角逐。1911年12月14日,阿蒙森和另外4名挪威人使用狗拉雪撬和滑雪的办法,抵达南极点,然后安全返回。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南极洲进入科学时代,在南极洲进行科学考察成为各国在南极地区活动的主流。1957--1958年的国际地球物理年,1000多名科学家登上南极大陆,进行过多学科的科学考察。后来的统计结果表明,在国际地球物理年取得的成就中,南极洲的科学考察和发现仅次于空间计划,位居第2。
为了使这片白色大陆永远成为圣洁的乐土,1959年12月1日,由十二个国家发起签署了“南极条约”。这个为期三十年的条约,其宗旨就是“合作、和平与友谊”。南极洲仅用于和平目的,促进在南极洲地区进行科学考察的自由。
南极,没有国界,没有战争,科学高于一切,南极洲是科学殿堂,是科学家乐园。
1989年,恰好是“南极条约”三十年期限年满的时间。因此,这次横穿南极的考察,是一次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出征,象征着人类的勇气和团结一致。旨在向全世界昭示,过去三十年在南极洲从事科学考察活动的各国所遵循的“南极条约”,及其“合作、和平与友谊”的精神将持续下去。
莽莽南荒,科学拓疆
1988年5月,考察队队长之一的法国人艾地安先生访问了中国,正式邀请中国派员参加。我国政府随即决定,派遣一名科学家参加人类历史上这一空前的行动。秦大河得悉这一消息时,他正在长城站主持研究和越冬站工作。他意识到横穿南极大陆,会获取许多极其珍贵的冰川学、气候学资料,能丰富和推进我国以至世界的南极冰川研究。听到这个消息的当晚,他就给北京发了一份电传,报名申请参加。
获得国家批准后,秦大河着手准备,其中就包括身体的检查和训练。在体检中,医生告诉他,必须拔掉10颗牙齿才能去南极。因为他这10颗牙齿都有一些小毛病,一旦牙齿在中途发炎,必然影响进食,影响行程。秦大河还是有点心疼自己这10颗牙齿的,毕竟41岁了,拔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不拔就别去!看着医生严肃的眼神,再想想这次科考的重要性。他狠下了心,拔!
好不容易解决了牙齿问题,整装待发时,又传来了一个坏消息:他的妻子周钦珂出了严重车祸,医院诊断为脊柱压缩性骨折,生活难以自理。除了秦大河,家里无人照料她。周钦珂清楚地懂得,参加横穿南极行动,已不是他一个人、他们一家人的事情,而是意味着一个拥有11亿人口的中国的荣誉问题。“大河,你放心去好了,这是为国家争光的事。我的病会好的,困难总会过去的。”关键时刻,妻子的话语像一针强心剂,坚定了秦大河的方向。他请来岳母帮忙。安排好妻子和孩子后,1989年6月27日,秦大河告别病床上的妻子,飞越大洋,准备踏上征途。
一路辗转,来自各国的探险队员聚集在了乔治王岛的中国南极长城站,等待好天气到来,改乘双水獭飞机飞往南极半岛。
1989年7月27日,在南极半岛拉尔森冰架北端的海豹岩,蓝天白云,阳光普照。“OK! GO!”一声号令,36条爱斯基摩狗拉着三架雪橇冲向南方。几名忙于拍照的记者躲闪不及,摔翻在地。一次伟大的征服开始了。
考察队由6个国家各派一人组成,其中美、法、英、日4国队员是探险家,中、苏队员是科学家——美国探险家维尔·斯蒂格曾率领美国探险队徒步抵达北极;法国内科医生让·路易·艾地安负责全队的医疗保障;前苏联南北极研究所的无线电冰川学家维克多·巴雅夫斯基博士,负责臭氧层及气象观测;英国人杰夫·萨莫斯主要负责后勤和导航工作;日本队员舟津圭三是管理雪橇犬的专家;另一名就是中国的秦大河,主要负责南极冰盖考察。
当年,秦大河在横穿南极的间隙,利用休息时间,给《中国科学报》李存富同志写过三封书信,如今,这些书信或许是我们了解那段历史的最好材料: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中,我们处在南极洲的冬季,气温在零下42度,住帐蓬,滑雪前进,体力消竓很大;迎风前进时,脸部极易冻伤。苏联、日本队员和我的脸部有不同程度的冻伤。”
“我们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生火做早餐,早8时出发,下午4时停止,然后安帐蓬、喂狗、做晚餐,准备第二天的食物,我还要做冰川观测工作,晚9时休息。再过半个月,我们将延长行进时间,使每天行进的速度提高到35公里。只有这样,才能按期完成横穿南极洲的计划。”
“自9月初到10月中旬的一个半月里,我们在南极半岛南部行进,是过去三个多月中最困难的时期。低温严寒,大风大雪,几乎难得有一个晴天或一段平静的时间。一场暴风雪持续了好几天,刚刚停止才3〜4小时, 新的暴风雪又来临。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坚持行进的。”
整个横穿南极过程中,队员们靠滑雪行进,物资由狗拉雪撬运载。由于秦大河错过了出发前一年的两次集训,因此刚出发时,他还不会滑雪,只能跑步前进,一天总是大汗满身。汗出完后冻成满身的冰甲,体力消耗很大。后来经历了无数次摔跤,秦大河终于在行进中掌握了滑雪技术。法国队员幽默地说:“秦将是中国奥林匹克国家滑雪队的佼佼者。”
“低温对人们是很大的威胁。如果零下35℃迎面吹风,裸露部位就会肿起来,随后变黑,形成一个伤疤。我们的一只狗就在零下45℃的风雪天气冻死的。我们戴着好几副手套,手指依然冰冷。我们不停滑雪,拚命运动,才能保持身体比较暖和。”要命的是,秦大河眼睛近视,不能戴防风面罩,他的脸暴露在南极的暴风雪中,被冻得麻木,失去了知觉。等到休整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脸已经严重冻伤。
秦大河能吃苦,对于科学有着近乎疯狂的执着。滑雪、收拾帐篷、做饭、喂狗,一切活动是每人都要做的。当别人去休息的时候,作为一个科学家,秦大河开始了自己的挖雪坑、观测、采样工作。这一般需要30至60分钟,又饿又冷又疲乏,他只好挖一会儿歇一会儿,遇到雪下有冰层时,更加吃力,铁锨挖不动就用斧子砍。几个月下来,秦大河挖坏了3把铁锨。他的这种拼劲儿,给同行队员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因此在队员们中间得了一个“疯狂科学家”的称号。
然而,要想在南极洲获得资料谈何容易!在那里获得任何一个数据、一个样本,都意味着要付出很高的代价,甚至有可能牺牲生命。
行程中,秦大河对沿途冰面地貌、气候条件等进行了观测。在104个站点上采集各种雪样801瓶,获得了在一个野外季节采集横贯西、东南极冰盖表层的雪样、雪坑剖面、冰面地貌等方面的资料。他采集到的南极“不可接近地区”的2米雪坑密集采样的完整冰雪标本,全世界仅此一例。法国队员让•路易•艾地安后来说:“秦大河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拥有全部南极冰盖表层1米雪冰标本的科学家。”
出发220天后的1990年3月3日,考察队抵达终点——苏联南极和平站。
这意味着这次考察的结束——徒步行程5896km,横穿南极洲,穿越南极半岛、南极点和东南极高原。《人民日报》在当年的文章中报道:横穿南极大陆考察队的成功,使人类征服自然的能力又一次得到了验证。这是本世纪以来,人类在相继到达地球的两极,登上地球之巅珠穆朗玛峰,飞上了月球之后,取得的又一次具有重大意义的胜利。
中国总理李鹏、美国总统布什、法国总统密特朗、苏联主席戈尔巴乔夫、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日本首相海部俊树,立即发出贺电,高度赞扬这一人类横穿南极大陆的英雄壮举。鲜艳的五星红旗,傲然地飘扬在胜利的终点。秦大河成为第一个徒步横穿南极的中国人。
大河斯人,中国之光
南极归来后,秦大河做了三件事:巡讲、写书、科研。
考察队的队员们受到了英雄凯旋般的欢迎,进行世界巡回演讲。此外,秦大河在1991年出版了《南极日记》一书,描述国际考察队横穿南极的全过程。演讲和写书或许是由于种种邀请约稿,盛情难却,不得不做的事。在秦大河心里,一直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的本职工作——学术研究。
秦大河利用在南极采集的冰雪样品等珍贵资料,往返在美国、法国和中国等一些著名实验室,潜心分析研究这些样品,仅此就花了两年多的时间。他通过横贯南极冰盖最长断面上的野外考察获得的雪冰样品,分析了雪冰稳定同位素比率、可溶性杂质、生物有机酸、超痕量重金属等,建立了南极洲不同区域现代降水中稳定同位素比率与温度的关系,论证了前人根据部分地段资料得出的南极内陆降水来源于中低纬温暖洋区、边缘地带降水来源于近岸带气团的推断,指出威德尔海方向是向南极内陆输送水汽和杂质的主要通道,提出了高层大气中电子沉降对硝酸根例子有重要贡献的新观点,提出将南极冰盖雪密实化过程分为暖型、冷型和交替型等三种类型,并建立了各个类型的定量标准,突破了过去成冰作用仅限于定性描述的束缚,等等。这些研究成果,提高了中国在南极冰川学研究领域的地位,中国在世界上占了一席之地。之后不久,他本人也当选为国际南极研究委员冰川学工作组主席,成为了这一研究领域最有发言权的科学家之一。对此,施雅风院士等曾评价说:“秦大河对南极冰盖考察研究做出了杰出贡献。……带来了对南极冰盖丰富而深刻的新认识,使我国南极冰川学研究跃登新的台阶”。2003年,因其在冰川学领域的卓越贡献,秦大河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2004年又当选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
对于一名地理学家来说,野外考察是他科学研究的生命。秦大河并没有满足于现状而止步于南极科考带来的荣誉。1993年6月,秦大河参加了中挪联合珠穆朗玛峰北坡现代冰川的科学考察活动。这一次,秦大河经历了死神擦肩而过的时刻。7月8日,他和队友行到海拔6080米处,因过于疲劳,“急性高山性脑水肿病”发作。秦大河失去知觉,神志不清,情况十分危急。被连夜送下珠峰,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治疗,才终于脱离了危险。这样的危险,时刻伴随着秦大河的野外考察,但危险过后,秦大河总会选择一次又一次出发。“所以当别人问我什么时候不去野外,我都会说只要还走得动,只要不给别人造成负担,就要一直走下去。”
科学探索,永不停步
秦大河一定会走下去,因为他心里还装着一个大命题,“全球气候变化背景下,冰冻圈的变化对我国的水资源、灾害性天气、西部地区的可持续发展,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对策?”为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他还在苦苦求索。
秦大河及其团队在前人“冰冻圈”概念的基础上,从冰冻圈与其他圈层相互作用,冰冻圈变化的适应与对策,冰冻圈的功能和服务等方面入手,将自然与人文科学交叉融合,在国际上率先提出并构建了“冰冻圈科学”理论框架。同时领导组建了国际上首个以“冰冻圈科学”命名的实验室——中国科学院冰冻圈科学国家重点实验室。他的研究视野不仅仅是南极、北极、高山、高原这些冰冻圈发育的地区,还包括冰冻圈影响下的地区和相关自然、社会现象。我国冰冻圈其变化对水资源和生态系统产巨大影响,关系到周边若干国家30亿人口的生活和可持续发展。
秦大河在许多相关国际组织中发挥着积极作用,具有广泛影响力。曾担任国际地理联合会副主席、国际地圈-生物圈计划(IGBP )科学委员会委员、国际科学理事会“未来地球计划”科学委员会委员等职务。特别是他先后21年参与和领导了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评估报告的工作,为国际应对气候变化和联合国气候谈判奠定了科学基础。IPCC在努力构建和传播人类活动影响气候这一重要科学结论上做出了巨大贡献,为人类必须积极应对气候变化采取行动奠定了坚实的科学基础,为此IPCC 于2007年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他作为获奖组织的代表参加了颁奖典礼。
秦大河于2012年参与领导撰写的IPCC《管理极端事件和灾害风险 推进气候变化适应特别报告》,引起了广泛关注,认为该报告“第一次明确指出了气候变化、极端气候事件同全球人类活动之间的相关性”,“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同时,他还积极推进中国气候与环境变化科学评估工作,先后主持完成《中国西部环境演变评估报告》(2002)、《中国气候与环境演变》(2005)、《中国气候与环境演变:2012》和《中国极端天气气候和灾害风险管理与适应国家评估报告》(2015)等系列科学评估,并作为专家编写组组长完成了第一次和第二次《气候变化国家评估报告》。这一系列报告评估了气候变化对中国经济社会和可持续发展的影响,提出了适应与减缓等应对策略,为科学认识全球和中国区域气候和环境演变规律做出了贡献,也为中国防灾减灾和可持续发展相关决策提供了重要科学依据。
秦大河在担任中国气象局局长期间,坚持面向国家需求、面向世界科技发展前沿,提出并积极组织实施“科技兴气象、拓展领域、人才强局”三大战略;主持《中国气象事业发展战略研究》,凝练出“公共气象、安全气象和资源气象”的发展理念,为中国气象事业可持续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积极倡导学科交叉渗透,推动部门合作,率先实行科学数据共享,得到了政府各部门和社会各界的认可和欢迎。他高度重视气象国际合作,积极参与WMO的各项计划和活动,特别重视发展中国家关心的教育和培训计划、技术合作计划以及中国与世界各国气象部门的双边合作,为国际气象事业发展和国际气象合作做出了重要贡献。鉴于他在冰冻圈科学、气候变化科学、气象事业和对地球科学和环境科学领域的杰出贡献,2008年获被授予第53届国际气象组织(IMO)奖,2013被授予国际环境领域最高奖-沃尔沃(Volvo)环境奖。
某种意义上,秦大河的研究工作已经不再有国境之别,而属于全人类共同的关切。秦大河也将中国与世界上其他国家的科学研究联系到了一起,彰显出一种“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胸襟和风范。
2007之后,秦大河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科研和教学上。至今,他为国内十多所大学的本科生和研究生讲授《冰冻圈科学概论》和《气候变化科学概论》两门课程。他在研究生新生开学典礼上鼓励同学们勇敢探索。在他排得满满的日程表上,大部分事项都是科研和教学。甚至在70岁以后,他仍远赴北极、阿拉斯加和格陵兰冰盖腹地考察。秦大河说:“我是科学家,落叶归根就是回归科学人生,其乐无穷!”
“每个人其实有两种生命,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命是有限的,而事业上的生命可以是无限的。我把秦大河看作我事业生命的延续。”这是带领秦大河进入冰川研究的引路人谢自楚教授说过的话。而今天,秦大河也正是通过同样的方式,将中国冰川学研究发展成冰冻圈科学,并已经将科学的接力棒传递给了更年轻的一代。
自从进入冰川冻土研究领域以来,秦大河一以贯之所践行的,正是当年施雅风、谢自楚、黄茂桓和其他老一辈科学家所做的:不忘理想,敏锐精进。愿新一代冰冻圈科学的专家们继续进步、开拓,不忘理想,实现更大超越!
秦大河
地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曾任中国气象局局长、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副主席等,现任中国科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冰冻圈科学国家重点实验室学术委员会主任、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冰冻圈服务功能形成机理与综合区划研究》 首席科学家等。
秦大河院士长期从事冰冻圈与全球变化研究,取得多项创新成果。积极倡导冰冻圈科学概念,构建了冰冻圈科学的理论框架,创建冰冻圈科学国家重点实验室。他参与和领导的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业委员会(IPCC)第三、第四和第五次评估报告,以及领导中国气候环境演变评估,为深刻认识气候变化科学做出了重要贡献。主持多项中科院重大、科技部973项目,主持《中国气象事业发展战略研究》,从气象数据共享入手率先启动中国科学数据共享。参与领导的IPCC工作获诺贝尔和平奖,并获国际气象组织奖(IMO)、2013年沃尔沃环境奖、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甘肃省自然科学一等奖等。
参考文献:
1.李国庆:《冰雪南极, 长征万里》,光明日报,1990年4月
2.秦大河:《科学探险的伟大创举——写在国际徒步横穿南极考察队出发之前 》,《中国科学报》,1989年7月11日;
3.张继民、陈金武:《南极,升起一颗中国星》,《人民日报》,1990年3月6日;
4.赵长才、邱永强、温波:《横穿南极的华夏第一人——记兰州冰川所副研究员秦大河》,《甘肃日报》,1990年3月16日;
5.《冰雪南极万里行——国际横穿南极科学探险考察队员秦大河报告摘要》,《甘肃日报》,1990年4月19日;
6.秦大河:《一次人与自然的抗争》,《兰州晚报》1990年4月19日;
7.黄勇:《五九八六公里的背后——访国际徒步横穿南极大陆考察队》,《科技日报》,1990年5月10日;
8.刘树国:《为祖国争光 为科学献身——秦大河南极归来访谈录》,《光明日报》,1990年5月10日;
9.陈金武、张继民:《杨尚昆盛赞横穿南极大陆六勇士》,《人民日报》,1990年5月10日;
10.梁胜明:《秦大河〈南极日记〉出版发行》,《甘肃日报》,1991年2月26日;
11.王立朝:《三下南极——秦大河与南极冰盖研究》,《中国科学报》,1995年4月14日;
12.刘贺、腾继濮:《秦大河:把论文写在大地上》,《科技日报》,2009年6月17日;
13.秦大河:《秦大河给本报来信谈横穿南极的日日夜夜》,《中国科学报》,1989年10月6日;
14.秦大河:《秦大河从南极的来信(第二份来信)》,《中国科学报》,1989年12月26日;
15.秦大河:《秦大河给本报的第三封来信(第三份来信)》,《中国科学报》,1990年1月19日;
16.秦大河:《横越南极》,《中国科学报》,1990年4月10日;
17.秦大河:《科学探险的壮举:国际徒步横穿南极考察介绍》,《人民日报》,1990年4月12日;
18.张亚光、李存富、王立朝、陆立仁:《冰川奏鸣曲——从施雅风、谢自楚到秦大河》,《中国科学报》,1990年6月5日
撰文:汪宁宁 王 晶 宋华龙
审核:肖国青 张怀刚 赖远明 冯 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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