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家赫尔曼.庞泽教授，在坦桑尼亚北部的热带草原上苦苦寻找一只长颈鹿的尸体。

前一天夜晚，哈扎猎手穆瓦萨德的毒箭射中了这只长颈鹿脖子下方。他们让它跑上一阵，以便在天亮后毒发身亡。

这次狩猎，是一项科学实验，庞泽想要深入理解人体的能量消耗方式。他邀请了哈扎部落几十位男女参与者，穆瓦萨德是其中一员。

借助研究结论，我们可以回答一个人人都在关心的问题：通过运动来控制体重是否有效？

长久以来，研究公共卫生和人类演化科学家一直认为，过着狩猎采集生活的祖先，一定会比生活在城镇里的现代人消耗更多的能量。而现在发达国家中肥胖症流行，正是因为人们的日常能量消耗减少，多余的热量逐渐堆积成了脂肪。

而相信这种理论的减肥者，正在健身房中不断加大运动量，在无法减重的抱怨中累瘫。

向传统营养学观念发起挑战

哈扎部落的男人们是天生的猎手，一生的使命就是寻找、跟踪、击杀猎物，为整个部族带回足以维持数日的口粮。

但即便如此，搜寻依然是件艰难的事情。在长着灌木丛和多刺金合欢树的无尽草原上，追踪长颈鹿的蹄印和血迹，好比在约4平方千米的麦田中，寻找一根牙签。

天刚蒙蒙亮，庞泽和穆瓦萨德一行4人就出发了。中午时分，仍然一无所获。

小憩之后，上路之前，穆瓦萨德心领神会地喝下了一瓶双标水。

在这瓶双标水中，富含2种稀有的同位素氘和重氧。研究者通过分析受试者尿样中的这2种同位素，就能计算出身体产生二氧化碳的速率，从而进一步得出他们每天消耗了多少能量。

坦桑尼亚的哈扎人每日进行狩猎采集活动

能量消耗是一切生命现象的核心，人类演化和人类生态学科学家对此充满研究兴趣。

理想情况下，研究对象应该生活在与祖先相同的环境中。在过去200万年中，人类几乎一直过着狩猎采集生活，农业在1万年前才出现，而城市、工业和现代技术则是在几代人之前才出现的。

作为世界上最后的狩猎采集群体，哈扎人成为研究人类演化历程的关键人群。

哈扎人的生活需要充足的体力，像男人们要使用自制的弓箭在野外打猎一样，部落中的女性和小孩也要辛苦劳作。

每天早上，妇女结成小组离开营地的草屋，有些还把婴儿包好背在背上。她们的任务是寻找野生浆果等食物。薯类是一种主要食物，她们要花费几个小时用棍子把它们丛坚硬的地面下挖出来。

孩子们也不能闲着，他们要从最近的水源地运回一桶桶的水，这些水源距离营地往往有1.6千米，甚至更远。

庞泽想要知道，与这样艰苦的生活方式相比，现代西方人的能量消耗要低多少？

曾经，人们坚信当代人每天消耗的能量在辛勤劳作的原始人面前不值一提。但是，随着双标水法的出现，实验室里测出的一个个数据颠覆了这个观念。

最早的双标水法研究选择了危地马拉、冈比亚和玻利维亚的传统农民。结果表明，他们的能量消耗与城市居民基本一致。

本世纪初，美国洛约拉大学的公共卫生学家埃米.卢克（Amy Luke）发现：与安坐在摩天大厦中的女白领相比，头顶大包货物、长时间在烈日下奔走的尼日利亚乡村女性，每日热量消耗相差无几。

Amy Luke教授的微笑

在这之后，卢克和同事在进一步总结了98项研究中不同人群的能量消耗情况，发现无论是在发达国家享受便利的现代化生活，还是在发展中国家出卖体力维生，人类每天花费的体力大体相同。

不过，直接测量狩猎采集部落的能量消耗，庞泽的团队还是国际首例。

跑步和坐着一个样

当日下午晚些时候，穆瓦萨德停止了搜索，4人开始返回营地。他们并没有找到长颈鹿，空手而归。

虽然在现代社会，脂肪过多可能是个问题，但我们偏爱储存脂肪的特性，或许是和新陈代谢的加快一同演化而来，成为人类在食物匮乏时期得以生存的关键。

和哈扎部落一起度过了尘土飞扬的炎热季节后，庞泽返回美国，把哈扎人的尿样送往全美顶级的双标水实验室。

庞泽推测，这些哈扎人每天的能量消耗一定高得惊人。

结果并非如此。

哈扎男性每天摄入和消耗的热量约为2600卡路里，女性大约是1900卡路里——与欧美成年人一致。紧接着，庞泽又对所有能想到的因素做了进一步分析，包括体重、体脂率、年龄和性别，但是都没有发现两类人群间的能量消耗存在差异。

通常认为体力活动量大的人耗费的能量高于体力活动较小者，但测量发现，以狩猎采集为生的现代原始人与久坐的欧美人这方面不相上下。（为了排除体重差异引起的能量消耗差异，已将西方人的平均能量消耗按照哈扎人的体重进行换算）

完成了对哈扎人的研究之后，庞泽接着领导了一个大型合作项目，测定猴子、猿、孤猴和人类等灵长类动物的日常能量消耗。他发现，尽管体力活动水平有明显差异，但是，被关在实验室或者动物园里的灵长类动物，与野外个体每天消耗的能量相当。

同样的研究结论，也被其他对哺乳类动物的研究结论所支持。

2013年，澳大利亚的研究人员发现，圈养绵羊和袋鼠与野外同类的能量消耗一致。2015年，通过对比动物园中与野生的大熊猫，结论也是如此。

我们对人类生物学和演化的某些观点出错了？

为了进行更细致的观察，比较个体而不是群体的平均情况，庞泽加入了卢克的团队。在整整一周的时间里，他们让超过300名受试者，每天24小时都要穿戴类似Fitbit或其他健身追踪器的感应器，同时，用双标水法测量他们的每日能量消耗。

最终研究发现，受试者每天的体力活动与代谢速率之间仅呈现出很弱的相关性。即便每天坐着不动，身体燃烧的热量只不过比整日走走跳跳消耗的少200卡路里。

更重要的是，当体力活动量增加时，能量消耗提升到一定水平就保持不变了！

现在，庞泽还无法准确地锁定这一现象背后的原因。不过，他提出了自己的猜想：进化是人类身体的主人，为身体装入了一个能量调配机制，不会任由人类对自己为所欲为。身体每天能支配的能量是有限的，只会让其他部分进入待机的低耗能状态，为你贪婪的运动省出能源。

比如，过量运动常常会造成免疫系统对抗感染的炎性反应减弱、导致雌性激素等生殖激素分泌水平下降。在动物实验中，日常运动量的增加对能量消耗没有影响，但会缩短排卵周期、减慢组织修复。

减肥不能靠饿着

五分之三的日本人从不健身，这一人群在挪威的比例是44%，在美国是41%。按我们的通常理解，不健身的懒人国应该会拥有更多的胖子。然而，日本的肥胖率仅为5%，挪威不过22%，而“懒人率”还略低于挪威的美国，肥胖率却高达33%。 

根据《柳叶刀》的数据，一国不运动的人越多，肥胖率越低。

好了，这篇文章中的所有证据表明，仅仅进行体育锻炼并不能减肥，懒惰不是肥胖的原因。如果说人类历史上，每天的能量消耗从未发生改变，那么当代肥胖盛行的主犯就是饮食了。

（不过，锻炼仍然是必不可少的。运动还有大量有证可查的好处，比如提高心肺功能、提高免疫系统能力、改善大脑功能并提高老年人的健康水平）

不必再去跑步机上企图完成你的减肥大业，只要你能下决心从调整自己的饮食开始。

饮食如何影响人体摄入能量的背后有很多故事。美国塔夫茨大学营养学教授苏珊·罗伯茨在2000年发表的一篇综述中指出，人们在吃过一顿所谓的高升糖指数早餐（比如精加工的早餐麦片）后，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摄入的能量要比吃低升糖指数早餐（钢切燕麦粒或煎蛋）多出29%。关于糖和升糖指数，野兽生活有篇无比详尽的文章。

饮食减肥并不意味着少食，决定性的因素是饮食结构。

中国人从餐桌上摄入的热量有47%来自饱含碳水的谷物，碳水化合物是减肥的大敌，也是解决肥胖问题的关键一环。点击阅读有关低碳水饮食的研究。

进化论告诉我们，运动是无法减肥的

（本文编辑自环球科学杂志 2017年3月总第135期 《运动悖论:锻炼无关减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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