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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嘉杨:虚拟与自白

ARTDBL 打边炉ARTDBL
2024-09-07
《燕岭乌托》视频制作过程


受访:黄嘉杨
采访:黄紫
编辑:田露思、黄紫枫


黄嘉杨刚从美国马里兰艺术学院毕业不久,前脚刚隔离完回到杭州的家,后脚又来了东莞,开始为期两个月的“燕岭青年艺术家驻地”。这是他第一次来广东,广东街头十月还穿着短袖的热气和潮湿,港式茶餐厅里的猪扒包和火锅涮脆肉皖,骑楼小巷的家长里短,凑起了他脑中的珠三角印象。在这期间,他被不甚熟悉的南方环境包裹着,就像是其中一座稍微隔离的“岛”,而南方的景象对他而言,也只能像群岛一般,由一个个地标式的碎片,连成一片边界模糊又切实的水域。
 
他从自己在广东体验的点点滴滴里抽取元素,经过消化和路线扭曲,放进他的VR岛上,我问他作品是不是像游戏“塞尔达传说“一样,可以抛弃既定路线,开拓玩家自己的剧情线索,他说,虽然因为各种原因作品需要遵从一个既定的路线进行,但他确实是想在其中传递一种游玩的体验,就像坐过山车那样。我们与黄嘉杨聊驻地创作时,“岛”才建了一半,他和我们分享了寄托在“岛上”的时空和自白故事。依照惯例,问题隐去,发表前经过受访人审校。
 



从衣食住行开始 

今年上半年我刚从马里兰艺术学院摄影与电子媒体专业毕业,原本也没打算回国,不巧碰上疫情,国内疫情好转后又轮上美国疫情的扩散,实体经济的店铺全都关门了,学校的招聘会取消了,联系的好几家工作也都黄了,每天就看着感染人数的数字在那边跳,那真是太痛苦了。挣扎了好久,想想还是回来吧。


计划全被打乱,一切又要回到中国这个出发点,重新考虑自己的去向。一下子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该怎么做抉择,究竟是应该坚持去找我的“月亮”,所谓追求艺术理想,还是就老老实实做个打工人,心里很矛盾,其实是挺无奈也挺迷茫的,在毕业这个过渡的节点上,我竟然是在这样的大趋势下把这一年给过了。


碰巧这期间我在网上看到燕岭园有这个驻地计划,想着也是个继续创作的机会,就投了申请,在回国后的隔离期间收到燕岭园的驻地邀请,顺理成章地来了广东。在燕岭园最初的创作方向是想要做一个自己一直感兴趣的话题——关于互联网的时代化身,但是老实说,假如真要做这个项目,根本不需要来到燕岭园,只要是在有接网线的地方就能做。既然来到特定的地方创作,就需要跟当地发生一些联系,我更倾向于把自己在这里获得的感受通过创作表达出来。


我之前和石排、东莞、甚至是广东都没有什么交集,从没来过,没和这边的人打过交道,对东莞一无所知,更别说有进一步的了解,就是想过来体验一下,带着一点挑战的意思。创作的一切都需要基于人的感受,我只能从自身体会出发——对于我的第一印象来说,珠三角的文化有什么特点,和别的地方有什么区别,我又会和石排、东莞发生什么样的关系。而且当我真的来到这里观察以后,感觉互联网和燕岭园之间的联系并不是很强,要在原来的想法上生搬硬套地结合燕岭园太勉强了,才有了后来进一步“燕岭乌托邦”的创作计划。

 
创作方案


偏居一隅的桃花源 

东莞处在一个相对尴尬的位置,相邻城市广州有着深厚的岭南文化底蕴,深圳又带着强烈的现代感,尽管东莞被称作世界工厂,在经济发展上却和广州深圳存在一定的差距,仍旧缺乏自己突出的特色。燕岭园倒显得比较独立,它在东莞一个不那么繁华热闹的地域,周围很安静,更像是一个偏居一隅的世外桃源。


燕岭园很大,但并不会给人感觉到这是一个带着某种利益目的或是强烈意志的地方,具有实际功能意义的只有2.5栋楼——“0.5” 是算给了前台的接待所,其中更大片的地方是植物、湖水、砂石,住在这里每天都能听到虫鸣、鸟叫、犬吠,这在现在现代化的城市里太难见到了。我更愿意把这里看作是一个很理想的地方,燕岭园在我的作品中扮演了一个乌托邦的角色,它是从石排到东莞到广东各个地方地标的载体。


创作草图

 
精神空间层层递进
 
来到这边第一感觉就是整个地方的建筑面貌风格都和我之前呆过的地方不太一样,要怎么最快速地深入一个地方、和这个地方产生联系,我的策略是抓住那些最明显的东西——地标。从“燕岭乌托”这个点展开,我想在作品里呈现一个岭南文化符号的精神空间,从石排镇、东莞、广州抽取一些的地标性建筑,将它们浓缩在“燕岭乌托”这个VR虚拟空间当中,看看假如把所有的地标都放在一起,又会形成一个什么感觉。

在有限的时间内我尽力呈现了燕岭宾馆、石排老街、福隆阁、骑楼、广州塔等地标,它们共同构成了我所体验的岭南文化景观。我在作品中建立了一座以广东地图为蓝本的虚拟岛屿,这个岛有点像世界之窗,把各个地方的文化艺术承载物集合到一起集中呈现,承载物彼此之间又有一个时空上的跳跃。

当中也有些抽象的提取,像是路面一条条的红线,就来自“红石”的概念,附近有个景点叫红石公园,很多岭南建筑都会采用红色的砖石,还有我们去可园的时候,依稀能看到一些老旧石头和新的红色石头形成的碰撞,于是我把这种印象用到了作品中的土地上。

红石公园

《燕岭乌托》燕岭宾馆外观片段,视频截图

虚拟空间里的地标构建有的使用了Photogrammetry(摄影测量术),有的来自模型制作。制作一座虚拟地标挺耗时的,只有我自己一个劳动力的现实情况下,两个月的驻地时间显得特别短暂。其中燕岭宾馆的建筑外形再现使用的是摄影测量术,先给建筑实体拍摄了大量照片,为了保证后期建模的精细度,在燕岭宾馆就大概拍了几百张不同角度的照片,照片经过渲染、建模后,最终在VR视频里呈现。

我在岛上设定了一条路线,用一种有层级关系的方式把地标串联起来:从燕岭园、石排镇、东莞再延伸到珠三角别的城市地标,视角在空间上一层层推进,让观众自己去探索珠三角是什么。观众戴上VR眼镜,便会在燕岭宾馆的一间房里“醒过来”,“走出”宾馆后,会看到写着“燕岭宾馆”的石头,再往前是金城台的大铁门,那是我们住的地方,一步步往外走,便脱离了燕岭园,逐级地扩大到珠三角其他范围。总体路线大概是按照广东地图来设计的,走到尽头,观众便会以眺望的形式看到对面的香港、澳门这么一个更“外面”的世界。

每天都要经过的“金城台”大铁门
 
 
乌托时间
 

基于“燕岭乌托”空间的构建,我另外介入了时间性的概念,一方面是整条路线在时间轴上的递进,另一方面是选择了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地区的地标,把它们融合在一起。包括燕岭宾馆也经历过几个时期的变化,从大学的建筑到宾馆,荒废重整后成为现在这个艺术空间,我通过宾馆内部一些符号性老物件和老砖墙的并置,去回应燕岭宾馆不同时期的空间。


之所以设置了一个从高地向低洼的行径路线,也是因为我刚来到燕岭园的时候听说当年的一个故事,有一年发大水,别的地方都淹了,好在燕岭园是石排的制高点才幸免于难。在我的设定里,观众来到燕岭宾馆外面以后,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汪洋,往下走,水会慢慢褪去,显现出其他的地标。


 《燕岭乌托》“地形图”
 
我是杭州人,记得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去湖滨,那个时候的湖滨虽然不至于现在的现代化和商业化却也洋气十足,总喜欢穿梭在骑楼下长廊里的柱子和街道上。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当我到了广东这边看到了大大小小的,老老小小的骑楼就格外有一种亲切感。我知道这不是湖滨的骑楼,甚至建筑风格和商铺种类都和杭州的不一样,这样的联系却让我产生了去挖掘骑楼背后文化属性的念头。

其中印象最深的是石龙的骑楼,不只是我在那边吃了一碗鱼片粉,更大程度是因为不同于那些纯粹为了营造特色商业氛围而建的现代化骑楼,石龙的骑楼至今仍然保留着多样的功能和历史的味道,和当下街区的生活浑然成为一体。那里的骑楼很老了,看着也不高大,一条街上每个店铺都开着门营业,或是杂货士多,或是猪羊肉档口,或是五金店之类的店铺,仿佛这些店便足以满足小镇上人们的日常需求。看着这些店牌匾上的斑驳、墙上裸露的管线、地上碎裂的石砖,可以想象几十年前人流攒动、热闹非凡的生意景象。Jane姐还介绍说作为联通内陆——香港的九广铁路中转站之一,当年的石龙是非常“旺”的。即便实体经济在疫情和互联网虚拟经济的背景下,慢慢失去了从前的地位,石龙依然让我非常直观地看到了充满市井烟火气息的生活方式、感受到多维时间的并存,也是这样,我才在作品中进一步加强了时间纵横交错的属性。



驻地生活的侧写


这个作品不是要通过虚拟地标的呈现来传达珠三角的文化精神是什么,也不带着任何口号式的呼吁,我才来这边几个月,没办法对珠三角有很深刻的认识,说白了也没什么资格去做更多宏观的表达,我只能表达我自己视角,给观众看一些我生活的侧写。


作品中有一个部分是关于一家叫繁仔的港式茶餐厅,我来到石排第一天晚上就去吃了繁仔,驻地期间也多次光顾,再点一杯冻柠茶,油油的脆猪皮配上清爽的柠檬茶堪称完美,繁仔的猪扒包已经成为了我回忆起燕岭园驻地生活时的关键符号。繁仔的猪扒包和他们的外卖盒子一样,是用一个上下层泡沫盒子装的,我一直没搞懂为什么上层的泡沫盒子总是开着一个洞,也许是为了散热之类的吧,可是我比较喜欢拿那个盒子来当小碗盛别的菜用。


繁仔猪扒包


这里没什么特别的装潢,塑料椅子和折叠桌都是最普通的板式,更重要的是一种吃的氛围:几乎每天我去繁仔的那个时间点,人流和车流就开始多起来了,随意的找一张靠近街头的桌子坐下,感觉每当夜幕降临这个城市才慢慢的进入节奏,人们才开始进入了属于自己的自由时光。我在繁仔吃的一顿顿饭,也我成为了感受石排文化的契机之一,在饮食中展现的追求和氛围,或许正是珠三角人民最真实生活的体现。


在作品的下一阶段,我还想尝试一下能不能给视频里的地点配上故事性的旁白,内容是驻地期间所见所闻的记录,相当于自白故事,通过旁白意识流般地描述我吃过什么、体验了什么、喜欢什么,营造一种随性散漫却很实在的情绪氛围。在目前的作品成果里面,尚未没能实施旁白这一想法,走一步看一步吧,对于这些细节要怎么能做到更合适的调整,都需要更仔细地去考虑。


作品中选择的所有地标,并不因为它们是“著名景点”就拿来用,这些都是我真正走过、有一些生动体悟的地方。路线的设计也同样从我自己出发,前半段是我在燕岭园驻地期间的日常路线,后半段是前期调研时我走过的路,从燕岭园开始了解到石排、东莞、广州,作品层级关系的设计就是我对广东一层层认知的过程。在设计这些虚拟地标的方位关系时,有许多需要“穿过去”的空间安排,好比观众在进入石排老街前,要穿过两栋房子间狭小的间隙,以此增强虚拟空间的可感性,顺带把我在广东不同地方游走穿梭的体验传递给观众。


“繁仔”
 
 
过山车一样的游玩体验

作品使用虚拟技术只是为艺术提供一个载体,层级设计与故事安排在作品中都不过是策略之一,艺术不是虚无缥缈毫无定式的,它需要艺术家构建一种合适的策略来突出主题。我不想很严肃地在“燕岭乌托”里讨论问题,我只想构建一个空间,设定一条路线。仅管观众在这个VR体验中无法获得一个全知的视角,不能控制自己走到哪,甚至不会知道自己是在那条“广东”路线中具体哪个位置,但当他们置身其中的时候,可以自由选择对于这个空间的观看角度,就像坐过山车一样,玩家被“绑”在座位上,全程的参与更重在游玩性的体验。


我一直都对互联网元素挺感兴趣的,我们这一代人就是伴随着互联网的成长而成长的吧,从小时候还要拨号上网,一路发展到当下的互联网环境——几乎所有的现实中的东西,都会在互联网中应运而生一个虚拟替代物,就连非物质实体的交流,在网上也能找到对应。所谓万物互联,它的本质就是沟通,通过虚拟数据把现实万物相互联系在了一起。


之前我有一个作品是关于网络表情的,某种意义上来说表情就是每一个人的符号替身,而互联网作为一个虚拟世界的平台,有太多的地方需要你以某一种身份去扮演,这会产生一种现实个体与虚拟个体的身份歧义。符号是贯穿始终的线索,互联网是无形的符号,代表着万物互联的意义。作品主题“燕岭乌托”是象征着精神乐园的符号,里面的地标影像也是符号,符号串联了现实和虚拟,让我们好像感觉这一切都存在联系。


现实中可能永远都不会存在所谓的乌托邦,这不代表我们不能去幻想个精神乐园。这个“乐园”可以不积极、不快乐、不神圣,当它和当地生活产生关系时,依然能触发我们许多联想,为人们提供一个精神寄托的场所。就像是那些从小在骑楼长大的人,骑楼在他们心中就意味着童年,对那些每天听粤剧喝茶的人来说,看到荔湾剧院就能感同身受,精神的寄托一直都埋藏在这些建筑和事物之中。


《燕岭乌托》展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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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用图由受访者惠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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