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者生存？！
一、从前慢——大道至简
从前慢
木心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诚者，天之道也。
——孟子
大道废，有仁义。
——老子
诚实是最好的策略。
——富兰克林
(一) 归隐
十六国时期，一位名叫韦祖思的先生，汉朝丞相后裔，世为陕西望族，生逢乱世，选择了归隐终南山。
后秦二世皇帝姚兴以礼征召，祖思不肯出山。
刘宋开国皇帝刘裕攻入关中，再次征召祖思，还是不肯出山。
公元419年，匈奴人、赫连夏开国皇帝赫连勃勃攻入关中，再次征召祖思，担任太子庶子，祖思应召，立刻就到了。
面见皇帝时，恭惧过礼，赫连勃勃大怒：
“我认为你是国士才征召你，你为什么把我视为异族！
姚兴和刘裕征召你，你都不肯出山，我一叫你你立刻就来了，恐怕是把我当异族，不能理解你隐居的志向吧？”
遂杀之。
(二) 诈降
明正德十二年，公元1517年，阳明先生时任赣南巡抚，主要任务是社会治理——比较激烈的那种——剿匪。
土匪在赣南已经为患十几年，阳明到任后几个月就给收拾光了，主要靠两大信用工具：十家牌法和信用档案。
十家牌法，即保甲连坐，十家为一个单位，轮流巡逻，哪家跟土匪搞事情，十家一起杀掉。阳明用这一工具，将土匪拖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配合着神出鬼没地围剿，土匪们终于招架不住，决定用老办法缓一缓：投降，接受招安，先当良民，择机再闹。
阳明欣然同意，好吃好喝招待土匪们。
没过几天，突然杀掉了其中几位。——几个曾经接受过朝廷招安的人。
原来，阳明查了一下每一个土匪的信用档案。
骗我一次，算你狠；骗我两次，不可能。
于是，诈降成了真降。
(三) 二爷
贾樟柯导演的电影《江湖儿女》开头：
老贾死不承认借了成员老孙的钱，掏出枪放在桌子上，看着老孙。
老大斌斌见状，跟马仔说，“去把二爷请来”。
不一会儿，一座关羽塑像来了。
老大问老贾，“借钱没？”
老贾，“借了。我一会儿还你5000块钱”。
每次见到餐馆里的关羽像，总是想起郭德纲相声中，他在于谦家看见关公像，就问于谦父亲：
“老爷子，您为什么敬关公啊？”
“丫忠义啊！”
(四) 我知道
一支军队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中选择了撤退。
忽然，退到安全区的士兵Tony发现他的好朋友Nero没有跟上来，于是他决定回去找Nero。
战友拉住了Tony：“不要回去了，Nero很可能已经牺牲了，你一个人回去救不了他“。
Tony还是去了，他见到了奄奄一息的Nero。
然后，Tony一个人回到军营。
战友看见一个人受伤归来的Tony，对他说：
“我说了你不该回去。”
Tony回答：
“我应该回。我见到了Nero，他对我说：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觉得这就够了。”
(五) 策略
1730年，一位24岁的青年经常在周六早晨一大早，推着自己的车从费城最繁华的大街上一遍遍走过。
他是刚刚创业的企业家本杰明·富兰克林，他一遍遍走过不是在运货，而是在向费城人民“展示”自己的勤奋 。
富兰克林一生陆续出版《富兰克林自传》、《穷理查年鉴》等一大批著作，极力宣扬勤奋、节俭、诚实、谦虚等美德。
因为富兰克林很早就意识到，“诚实是最好的策略”。
虽然富兰克林晚年自述：“虽然我一生鼓吹节俭，但除非贫穷所迫，我从未真正节俭”。
因为策略，毕竟不是目的，只是工具。
(六) 信用工具演化
从前的世界，信用工具简单而美丽。
简单，只有二元，要么可信，要么不可信。
美丽，最主要信用工具是“眼神”，只需“确认眼神”。
从前，只有天然的诚信。
后来，有了表演的诚信。
从前，信任是件简单的事。
不被信任，是件严肃的事。
二、聪明累——信用科技
聪明累
曹雪芹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
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
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
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
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呀！一场欢喜忽悲辛。
叹人世，终难定！
信用就是金钱。
——富兰克林
不要借钱，也不要借钱给别人。借钱给朋友会失去朋友，借钱会失去节俭的精神。
——莎士比亚
一切都是不确定的。
——恩披里克
(一) 农场变赌场
很久以前，有一座小岛上有很多的农场，农场里人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天播种、秋天收割的耕作生活。
人们交易时也以物易物，当年收获多少，就购买多少，就出售多少。
后来，一位自称是“信用工具发明家”的家伙路过这个小岛，怀揣着“让信用产品应用于世界每个角落” 的梦想，向小岛的人们兜售了自己发明的各式各样的信用工具——货币、公司、贷款、股票、期货、期权等等。
他宣称这些工具能创造信用——为那些沉睡着的任何有价值的资产定价、提供各式各样风险-收益结构的交易工具，简而言之，点信成金。
电影《千与千寻》
岛上的老人认为这些信用工具简直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既会导致好吃懒做投机取巧的民风，更会造成岛上居民之间的屠杀，因而极力拒绝使用这些工具。
但岛上的年轻人觉得这些工具很好很强大——为沉闷的农耕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也说不定能如发明家所说，最终对所有人都好。
于是，平静的农场，变成了，喧闹的赌场。
(二) 字母汤
功成名就的富兰克林在那篇著名的《致年轻商人的信》中甩出来了两句深刻的箴言：“时间就是金钱”，“信用就是金钱”，丫总是那么深刻。
信用工具发明家像搜爆犬一样，在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凭着自己越来越敏锐的嗅觉，寻找着尚未被发掘、具有爆炸力的“信用”。
Credit-Creating，对于收中介费的制造商而言，至少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就像那些出售军火给战争中各方的军火商一样。
货币，贷款，债券，有限责任公司，信用评级，股票，保险，期货，期权。
随着社会的进步，信用工具越来越复杂，发展到20世纪时，人们不得不用多个单词才能命名一件工具：CDO、CDS，CLN，CVA,DVA,……
有吃货看到后，戏称为“字母汤”（Alphabet Soup）。
支撑字母汤的数学模型也越来越复杂（火箭科学）。
几乎每一种汤，都有一段毒死一大批食客的光辉岁月。
CDO毒死了雷曼、贝尔斯登等投资银行。
CDS（信用违约互换，一种信用保险）差点儿毒死了全球最大的保险公司美国国际集团（AIG）。
CDS作为作为字母汤中的佼佼者和最精巧地信用工具之一，中国也谨慎地引入着，换个名字，本质上还是“信用风险缓释工具、信用保护工具”。
不过，2019年5月，银保监会发文：保险机构不得作为“信用风险缓释工具、信用保护工具的信用风险承担方（卖信用保险）”。
说好的信用科技（保险科技、大数据、人工智能、智能保顾…）呢？
买的没有卖的精？
不， 太大（怕）而不能倒（卖）。
(三) 败家子
一位大学教授问一位国内著名的企业家：
“你为什么把企业传给你的儿子啊？
他那水平几年就把企业败完了，咋不传给职业经理人呢？”
企业家说：
“给我儿子，几年才败完；
给经理人，几天就败完了。“
有时候，败家，是一种能力。
(四) 孤家寡人
李仁港导演的电影《鸿门宴传奇》结尾：
韩信，樊哙，张良……跟随刘邦打天下的功臣们一个个都被杀死了。
张良扮为民间神医混入皇宫，去给奄奄一息的刘邦看病：
刘邦认出了张良，激动地抓住张良：
“张良，你救救我，我已无人可信。”
张良瞪着刘邦：
“刘邦，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说完飘然而去。
鸿门宴
“先生你要去哪里？”
“去寻一位高手，下一盘棋，看看能否，都赢”。
(五) 你是骗子吗
曾有人跟哲学家罗素说，世界站在一只巨大的乌龟上。
罗素反问：那乌龟站在哪里呢？
答：乌龟站在更大的乌龟上。
几乎每一个信用工具（如信用评分、信用评级、公共信用综合评价等级）都在悄悄地问：
你是骗子吗？
这…让人如何回答呢？是？不是？
背后的数学原理是Meta-probability（元概率）(或悖论)。
如某信用服务机构的R2等级对应的违约概率为[0.06%,0.15%]。
R2是对的概率又是多大呢？比如算出来是99.9%。
你又有多大的把握认为自己算出来的99.9%是对的呢？
……
乌龟站在乌龟上。
(六) 我不信
塞克斯都·恩披里克，是古罗马时期的一位医生。
医学，作为“最年轻的科学”，不难想象，作为一名两千年前的医生，恩披里克所面对的医学理论，该有多么简单粗糙。
他深知各种理论之是否有效在于能否治病救人，而不是是否能够“自圆其说”，即便如此，不难想象他在行医之中，深受各种理论之害。
很多他以为的治疗（heal）实质上是伤害（hurt），作为一个善良的人，面对一个个医学理论，他越来越谨慎。
后来，他发现，不只医学理论，生活中的一切理论都是如此——全部无法证明自己的正确和有效。
在宽广的时间和空间之下，一切，都是不确定的。
没有任何理论，值得被完全地信任。
于是，行医之余，他著书立说《反对理论家》，反驳古希腊以来所有的哲学流派。
(七) 凉凉
在融资租赁公司短暂地做过一段“放高利贷”的工作，一个同事给我讲了一位客户总结的“借钱”感悟：
“借钱就像小孩尿裤子，开始觉得暖暖的，最终觉得凉凉的”。
贷款，融资租赁、债券等债权信用有两个特性：
第一，害怕不确定性——生意起落之间，信用关系已崩（数学上称之为concave）。
第二，多数时候，利息与本金相比是小头，冒损失大本金风险赚小利息——penny-wise and pound-foolish（数学上称之为非对称）。
以上两个特性，借过钱或者借给过别人钱的人都该有体会。
有恒债者有恒业。
有恒业者不冒险。
一个充满债务信用关系（经济信用化率高）的社会，不仅是一个脆弱的社会，还不太可能是一个创新型社会，最后且最可怕的是，很可能还是一个无趣的社会。
(八) 小概率幻觉
二战期间，一伙法国游击队袭击了一座德军控制着的犹太人集中营。
他们打开集中营的大门，告诉被困的俘虏们：
“赶快，沿着这条公路走，很快就会到达附近最近的城镇”。
犹太数学家曼德尔布罗特的父亲也在其中，走了几分钟，他停下来了，离开大部队，跑到旁边的树林中。
不一会儿，德军援军来到，躲在树林里的曼德尔布罗特父亲看着所有逃跑的俘虏被杀掉。
曼德尔布罗特，跟他的父亲一样，也是一位特立独行的家伙。
他的怪癖是发现“大自然厌恶正态分布，世界是肥尾的”。
地震、台风、洪水、海浪、棉花价格、股票价格、利率、财富等等，均为肥尾分布。
极端肥尾则意味着：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计，最极端的那一个，决定着一切。
如果你已婚，想想你婚前遇到的各位女生（男生）…
而最极端的那一个的发生概率是大是小，是不重要的。随着时间延续可能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在信用范畴下中，则意味着：与信用风险敞口相比，违约概率相对而言是不重要的。
在大敞口面前，小概率毫无意义。
(九) 信用工具演化
现代社会，在信用科技的推动下，信用工具“进化”神速。
特别是在大数据和机器学习的助推之下，信用科技成为时尚。
信用科技的两大卖点是：更多的信用创造与更精确的违约概率。
信用科技的阿克琉斯之踵，害怕的正是曼德尔布罗特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肥尾。
更多的信用创造积累更大的风险敞口，更精确的违约概率积累更脆弱的“小概率盲”模型。
更高速的汽车，更高超的驾驶技术，更自信的赛车手。
你愿意坐上（开上）这炫酷的“信用科技”跑车么？
三、应如是——信用社会
贺新郎·甚矣吾衰矣
辛弃疾
甚矣吾衰矣。
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馀几！
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
问何物、能令公喜？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情与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东窗里。
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
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
回首叫、云飞风起。
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知我者，二三子。
唯上智与下愚者不移。
——老子
不要放弃你的信仰（illusions），没有信仰你也可以生存，但虽生犹死。
——马克·吐温
真爱是一场无条件对有条件、特殊对一般的彻底胜利。
——塔勒布
(一) 以梦为马
晚年的一天，孔子一下拽了两个倒装句：“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我老得太厉害了，我很久没有梦见周公了）。
梦见周公和衰老有什么关系呢？
让我想起海子的诗：《以梦为马（或名：祖国）》。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周公是孔子魂牵梦绕的信仰和梦想，生命所系，前行所赖。
只要还在梦周公，说明梦想依然鲜活。
只要还有梦想，说明我依然年轻。
(二) 叶公好龙
信仰有很多定义，我喜欢的一个是：soul in the game——精神上相信一种“幻想”并愿意为之在肉体上牺牲。
对生活而言，信仰是奢侈品，不是必需品。
坚持信仰往往意味着牺牲生活，乃至生命。
绍兴蕺山书院
1645年7月，黄宗羲匆匆赶往绍兴蕺山书院，他听说他的恩师刘宗周因为“明朝灭亡”，准备效法伯夷叔齐，绝食自尽。
学生苦苦哀劝，老师坚持一死。
给他上了生动的最后一课。
黄宗羲余生抗清不止，屡召不仕。
2个月前，黄宗羲的另一位好朋友，时任明朝礼部尚书钱谦益也留下了一段“佳话”。
清兵逼近南京，柳如是与老公钱谦益泛舟湖中，想到大势已去，提议一起效法屈原，投水殉国。
钱谦益沉思无语，过一会儿，用手摸了一下，对柳如是说：
“水太凉”。
柳如是愤而投水，钱谦益一把拉住。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没有牺牲的信仰都是耍**。
(三) 信仰崩塌
2008年10月23日，82岁的艾伦·格林斯潘在国会听证会上大汗淋漓。
艾伦·格林斯潘
人们需要这位相信“看不见的手”，常年推动金融自由化、1987-2006年的美国央行行长，对时下的金融危机做出解释。
格林斯潘：
“几十年来，在计算机和通信技术重大突破的推动之下，风险管理和定价系统日新月异，最精妙的数学和金融理论珠联璧合。定价模型获得了诺贝尔奖，也成为衍生品市场进步的基石。
几十年来，现代风险管理范式统治着市场。但在去年夏天，整座知识大厦，轰然倒塌。”
议员追问：
“你觉得你的信仰迫使你做出了你本意不想做的决策了吗？”
格林斯潘：
“为了生存，你必须持有某种信仰。问题在于这种信仰是对是错。…我意识到我的信仰（“看不见的手”）有一个缺陷，一个存在于关键功能结构模式中的缺陷，而这个模式决定了世界如何运行”。
(四) 鱼与熊掌
现实的残酷在于：所有的信仰，终将崩塌。
真正的问题在于：明知信仰终将崩塌，是否还持有信仰？
拥有信仰是快乐的，保持怀疑是清醒的。
坚持信仰需要牺牲，保持清醒可以随机应变（随时跑路）。
快乐和清醒，只能二选一，你选哪一个？
信仰和生存，只能二选一，你选哪一个？
痛苦的苏格拉底和快乐的猪，只能二选一，你选哪一个？
(五) 青山妩媚
我常常幻想，信用社会是个什么样子？
有时我会想到徐霞客，他登山不求名不求利，只是因为“山在那里”——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相看两不厌。
有时我会想到卢风教授的文章《论当代中国的诚信危机》：
“人与人之间的诚信不能仅系于契约,而必须系于信仰。人间的诚信依赖于人们对抽象原则的恪守,…货币的抽象性永远达不到精神原则的抽象程度,而它的具体性却决定了它永远构成不了人的精神信仰,一个坚信金钱万能并终生拼命赚钱的人不能算是个有信仰的人。
只信钱而不信其他,这便是当代中国人诚信危机的深层根源。”
有时我会想，信用社会差不多会有很多“太湖一滴水”和“源点小特务”——我心目中两个对信用事业有信仰的人。
不是因为两位搞信用，而是因为两位对事业有信仰。
(六) 信用工具演化
如今，信用科技努力追求着“风险最小化、收益最大化”。
也许，未来的信用社会，人们追求的是“千金难买我愿意”。
如今，信用科技让越来越的人和企业成为债主或者债务人。
也许，未来的信用社会，会有更多的股东，更少的债主。
如今，生活中充满着“因为——所以”、“投入-回报”的信用关系；
也许，未来的信用社会，人们Just do it,不管结果如何，都会来一句：
“值了”。
假如，真的存在所谓“信用革命”，其革命宗旨可能是：
消灭心口不一、言行不一、前后不一、主客不一；
达到表里如一、知行合一、生死如一、天人合一。
如今，信用工具“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天”。
也许，未来的信用社会，只会剩一种信用工具——
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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