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追寻一段“马马虎虎”的时光 | 100 个有意思的人（27）
“你们的视频能够让我一边笑又一边哭。”
“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来说，生活在一个新的国度，似乎意味着逃离了原本的生活，但有时候，你又会问自己，你到底要走去哪里，你的未来会怎样。”
苏格兰人 Alessio Avezzano 最后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上海外国人圈子里的红人。那些人都叫他 “Mamahuhu Guy”，可他倒也不马虎，曾经一位和他共事过的朋友评价他：虽然身材魁梧，但心思细腻且温柔。
“Mamahuhu Guy”的来由，起源于他在七年前创办的一个 YouTube 频道。这是一个制作跨文化喜剧的频道，大部分内容都取材自他和朋友们的经历。Mamahuhu 就是频道的名字，直接由“马马虎虎”一词音译而来。Alessio 觉得这名字有趣且好记。在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马马虎虎这样的叠词已经不再常使用，但它们却是许多外国人来到中国生活尝试学习中文时最常学到的词汇。
2012 年的冬天，他抱着探索世界的想法来到中国。刚开始，他找了一份拍摄工作，专门拍摄旅行视频，但这份工作没能持续太久，不到一年时间，他决定辞职。
他觉得太无聊了。他想了想，还是得拍些有趣的内容，但就差一个好机会。
上海这座城市的面积，已经比 Alessio 老家苏格兰的任何一座城市都大。就外国人身份而言，住在上海，让他很容易认识来自世界各地的新朋友。但生活久了，他也觉得生活的范围不过就那么几处地方，外国人更是扎堆在一起，“圈子”就这么形成了。
刚开始的头一年，Alessio 通过“圈子”认识了不少人，其中就有一位名叫 Zach Etkind 的美国人，曾建议他加入一个视频团队。Zach 在当时就已经是一名 YouTuber 了，他运营一个名叫 Donnie Does 的账号，之后又同上海的一家视频策划团队合作，开始拍摄整蛊恶搞视频。
2012 年，YouTube 推出了新的政策，允许任何创作者加入其“合作伙伴项目”，并通过该项目获得内容收益。同一年，中国开始了打击盗版视频内容的“剑网行动”政策，以往在优酷、土豆等平台上依靠搬运为生的视频公司开始转向生产专业原创内容。
通过 Zach 的介绍，Alessio 也加入了这个团队。当时，他们以为拍摄恶搞视频会很方便上手，又容易制造话题，没准能在网上大火。
可是结果不尽人意，恶搞视频并没有受到欢迎，而且有风险，演员们有好几次因为恶搞群众被叫去了派出所。视频的观看次数在 YouTube 上也停留在了十万以下，有一些仅仅一万出头，在优酷等国内视频平台上的效果同样不理想。在制作了十几支恶搞视频后，Alessio 劝说团队做跨文化喜剧。
想做喜剧并非突发奇想。Alessio 是上海喜剧俱乐部 Kung Fu Komedy 的常客，这家俱乐部的老板兼创办人 Andy Curtain 来自澳大利亚，他开的这个店，也是这座城市最早的一家喜剧俱乐部。
但那时候，现场喜剧的风潮还没有刮起。俱乐部最初连固定场地都没有，演员们总是需要在上海的酒吧中四处游历。有一天晚上，看完演出后，Alessio 上台和 Curtain 搭讪，提到了合作拍些喜剧视频的点子。Andy 答应了，他对喜剧向来有热情。
根据另一位主创团队成员田野的解释，Alessio 和他的那群朋友就是非常有幽默感的人，在当时，他们也注意到了互联网上对“段子”等搞笑内容的追捧这一现象。
“这是一个还没有很多人涉足的领域。”Alessio 说道。开始拍喜剧后，更多人参与进来了。Alessio 说服他的朋友，Andy 拉拢俱乐部的朋友，原本只有四个人的主创团队一下子有了七八个。内容有了，但他还觉得少了些什么：既然一切都重新开始了，不如也换个新的名字吧。
他兴奋地打电话给田野，那时田野还在火车上。Alessio 在电话里提出了“Mamahuhu”这个名字，他的理由是：很多外国人都知道这个成语，而且直译成英语就是 Horse horse tiger tiger，很有意思。田野赞成这个想法，他们就名字的事已经讨论了好一阵。
2014 年 10 月，Mamahuhu 的第一支“描述东西方单身男性不同点”的喜剧短片出炉了。片子最终观看次数逼近百万，它也是这个频道的第一支突破十万观看次数的视频。
第一条视频是一个测试，但对 Alessio 来说，这也是一个证据——他的方向没有错。
那段时间，微博还处于“段子手”们的火热期，《今晚 80 后脱口秀》还只在东方卫视的深夜档播出，大众对单口喜剧的印象同相声小品混在一起。跨文化类型的视频内容在当时也不多，“歪果仁研究协会”这样的视频账号在两年后才出现。
之后，Alessio 和团队做了许多的跨文化话题的视频，包括“身为一名在中国的海外华人”、“黑人生活在中国是怎样的感觉”、“当你的普通话老师开始整蛊你”等等。
涉及文化议题相关的创作存在着风险，尤其是喜剧的形式，这意味着当从一方文化中取材时，这些提炼出来的“梗”就会有冒犯某些人的可能，“但这是不可避免的，我们只能把握好这个度，尽可能地平衡。”Alessio 回应道。
△ Mamahuhu 发布在 YouTube 的一则关于跨国恋的视频短片，标题为“在中国，跨种族约会的那些事儿”（Interracial Dating Problems In China）。截至目前，该视频收获了 49 万的观看量。视频来源 | Mamahuhu
“你能够在我们的视频中看到中国的独特一面，这就是喜剧的力量。” 在一则介绍 Mamahuhu 的视频当中，频道联合创始人 Matt McGill 说道。巧妙——这是足够形容他们视频创意的评价。在 Mamahuhu 的主页浏览，你会发现许多来源于中国文化的“梗”。
在一则视频中，一个外国人极力劝说另一个外国人多喝热水，并说服他这是一种神奇的药方，能够帮助他强身健体。“多喝热水”—— 这句中国人日常生活熟悉的寒暄语成了这出喜剧小品的“梗”，视频的标题是这样的：“老外说多喝热水”（Hot Water - Ancient Chinese Health Secrets）。此外，还有类似于“倒着走路”、“外国人在中国生活后回到祖国的文化冲击”这些从他们身边出发的喜剧，这也是他们让许多观众感到非常满意的地方：因为观众们能感同身受，与此同时，又能乐呵一笑。
“生活在上海，每天都处在跨文化场景中。”Alessio 说，作为一个外国人生活在中国，他将体会到的文化冲击和刻板印象创作成了喜剧的内容。
只是，新的开始并没有带来好的结局。一年后，频道不得不停止更新，因为 Alessio 同团队有了不同的意见，他希望内容创作能够更加自由，并加大投入，但他的建议并未被采纳。
2015 年年中，他离开了团队。歇下来的那段时间，中国的互联网视频内容领域开始加速发展，跨文化视频内容也繁荣起来。紧接着，Papi 酱火了，以色列人高佑思从原本的足球视频内容平台运营也开始转至跨文化内容创作，《世界青年说》等综艺节目让一批又一批外国人在中国成为了“网红”。
这时候回头重启，竞争更激烈，一切也变得更难了。但 Alessio 也趁着这个机会，计划了更多的内容。跨文化喜剧依然在继续，但他想讲更多的故事。
一直以来，他都喜欢电影。但在以前，他只是听故事的人，大学之后，他开始转变了身份，成为了一个讲故事的人。毕业后，他拍了第一支电影短片，参加了一个电影节，计划在慢慢进行中，朝着理想的目标迈进了许多步。2017 年，他再次召集自己的伙伴，开始将喜剧的梗放进篇幅更长的微电影当中。
“你们的视频能够让我一边笑又一边哭。”在 YouTube 的评论当中，许多用户留言说自己非常感同身受。他们大多有着相似的经历，有些是生活在海外的华人，有些是已经离开了上海的外国人。
用户 @ragemydream 在 Scarlett, Shanghai & Me 这则影片下面说道：“我在上海生活了两年，这是一段奇异的旅程，我能够有所同感，尤其是讲述我们如何从一段逃离的经历当中再次逃离（的时候）。”
Alessio 利用 Mamahuhu 来讲述外国人在上海的故事也引起不少华裔人士和中国人的关注。只是在中文社交媒体上，实在没能引起大的水花，Mamahuhu 在 bilibili 上的官方频道只有九千多的粉丝数，也有粉丝抱怨他们没有得到应有的流行度，用户 @天猫武士 在“大叔老外偶遇记”这则视频下面留言说：“这样高质量的作品不火太可惜了。”
“到后来，我们讲述故事的方式变得越来越私人了。”Alessio 告诉未来预想图。这种故事的私人化过滤掉了一部分观看者，但这些私人的经历也打动了许多有着相似境况的人。
2020 年年初，Alessio 原本还在泰国度假，因为疫情在中国蔓延，他决定先回苏格兰，但之后却再也没能回来上海。改变，一直都在发生。紧接着，在 8 月，他在 Mamahuhu 上更新了一则告示，该频道将暂时停止更新。他想，是时候进入新的阶段了，这个阶段里，他有了家庭，有了一个孩子，他想在苏格兰抚养自己的女儿。
上海对他来说，是第二个家，但也只是第二个家。按照他的话说，他在上海那八年的时间改变了他，他的事业从那里起步，他的家庭在那里组建，但当他的人生一直在往前走的时候，更多的选择也摊在了面前。
“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来说，生活在一个新的国度，似乎意味着逃离了原本的生活，但有时候，你又会问自己，你到底要走去哪里，你的未来会怎样。”Alessio 在电话那头说着，回到苏格兰后，节奏慢了许多，上海渐渐成为了回忆。
圣诞节前的那段时间，他都在忙着拍摄新的影片，筹备新的项目。他说，希望有一天，自己的作品会出现在 Netflix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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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俊杰 | 编辑：赵慧
校对：王坤 | 微信编辑：易晓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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