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八八
过去的七月和八月,体会到了中年不易。七七八八,琐事接踵而至,几乎没有喘息空隙。仿佛就没有自己,只是机械应付眼前问题,一个问题还没有解决新问题就来了,也看不到个头。
自己心里没谱的时候,无力感就特别重。写作是自我疗救。
七七八八的七
先是搬家。在美国搬家虽说是常态,但临到每个人身上其实都不容易,尤其是带着孩子们从大急流城到匹兹堡,挑战尤甚。
先卖掉在密歇根的房子,这是第一个决定。原本想着六月就能卖掉,就早些去匹兹堡,慢慢看房子。
但恰逢利率上浮之际,挂出去的房子市场反应并不热烈。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看房客后,就是你准备两小时他看房一刻钟但也不买,CC和我决定大幅降价。终于卖掉了,只是时间也到了七月下旬。
从善牺牲最大,离开小伙伴是艰难的事。好在孩子的适应能力远超我们大人的想象。大部分家当全部打包装箱请人运送,只是在匹兹堡还没有落脚点,就寄存在仓库里。
装了一些随身衣物和必需品,一家人开车前往匹兹堡,前头虽不样样确定但满是希望。
从新泽西搬到密歇根的时候,我写过一个《搬家事宜》。一再反复提醒自己不要买书,饶是如此,还是装了10几个箱子。我们倒不至于囤积物品,当然也没有主张断舍离,反正随着两个孩子出生,东西就逐渐多了。问了一下邻居,像我们这样已经算是精简,因为最后也就两个没有完全装满的集装箱,就收集了我们过去10几年全部的家当和故事。
美国buy nothing项目都有本地分支,所以搬家前在Facebook组问一下有没有箱子,是个省钱省事的办法。到了匹兹堡之后我们就把整理出来的箱子再通过buy nothing项目传递出去。
我们在美国这些年,没遇到什么特别不堪的人。我们把房子卖给了J,临走前我留了一张清单,告诉J我之前用的所有和房子相关的服务供应商。J一家有两个女儿,人很好,我们来不及改新地址,还有些邮件包裹就还是寄到密歇根的地址。J全部帮我们收着,又从旧邻居那里打听到我的联系方式,等我们在匹兹堡买了房,问了我们在匹兹堡的新地址,帮忙把旧邮件包裹什么的全部寄了过来。
新邻居也很好。左邻右舍送来了甜点礼物,最暖心的是把联系方式都留在小卡片上,一再叮嘱有事就说。匹兹堡的秋天来了,天气早晚开始凉了,但这邻里像秋日午后的暖,刚刚好。
七七八八的八
接到丈人病重电话时,我们刚到匹兹堡不久,准备买房正到处看。一开始就觉着老人家上了年纪有些毛病,总不是大事。进了ICU也问题不大,大概是个急性的问题,很快就会没事的。
一开始也的确有好转的迹象,从重症转到了普通病房,是很大的安慰。但随后不见好转,病势恶化,需要转院手术。远隔重洋又心急如焚,电话短信同学友人,寻找各种资源(感恩你们的帮手),解决迫在眉睫的手术问题。
精疲力竭并不足以形容我们那几天的状态,但你们那一句“你们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还是让我们泪流满面。谢谢宝哥谢谢老马,谢谢那些半夜三更被我骚扰的同学朋友们,有你们真好。
手术顺利又让我们燃起了希望,“会好起来的”是全家人心底的声音。只是希望大部分时间终究都渺茫。老丈人手术完一直未有苏醒迹象,是钱无法解决的问题。
每一天因煎熬而漫长,终是灯枯油尽。遵老家风俗,从家里走。CC查各种可能回去的路径夹带着漫天飞的小道消息,白天不让孩子察觉晚上偷偷以泪洗面,眼见着消瘦了。
好在亲朋都帮忙,还有妹妹从上海回老家勉力维持着,也不知道她如何承受下来。一个国家的公共卫生政策,落到具体的个人头上,就是你只能干着急但发现无能为力。
丈人病逝,对我触动很大。生老病死,生死之间,“老病”尤其难。
我之前没觉得中年这件事对我意味着什么。现在深刻体会到中年人的无奈往往是上有老下有小,却只能顾一头。
父母没事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也是我们最大的愿望。所以我现在常常电话回家,叮嘱父母最多的就是,一定要健康,不出事。
我和老丈人之间交流不多,有时候会想可能我抽烟喝酒的话,会多一些共同话题。不管我如何努力去融入饭桌闲谈,我承认我自己对农村的家长里短兴趣寥寥。
亲戚们当然也很难理解我恍惚走神,他们可能觉得说错了什么而我可能是想着前后测变量名称要统一一下。当然回过头来我也能解释,这就和打麻将一样有些人喜欢排整齐一些,另一些人就无所谓杂乱排一起记得有什么牌就行。但话到嘴边有时候一迟疑,觉得过了说的契机就又咽回去。
我前段时间网上看艺术家宋冬和与母亲赵湘源合作的“物尽其用”艺术展。宋冬把自己母亲身前不舍得扔掉的物品分门别类整理出来展览,有些物品完全过时了也没用到,比如说已经彻底硬化不能用的肥皂,计划经济时代国营厂的肥皂可以留给子女成婚的时候用,所以母亲藏起来了。只是时代风云变幻太快,没用上。
CC回忆起自己的父亲,说老爷子也喜欢藏东西。有一回我们回去宁波北仑老家,把一把破旧的菜刀扔了垃圾桶里,老爷子得知忙不迭又去翻了出来放起来。
我们只是觉得以旧换新,却没有足够耐心仔细询问一下背后的理由。现在想来就是莫大遗憾。也许老爷子通过那把菜刀不仅藏起了历史也收着了亲情。
就像老马的蓝色小脸盆,我们又把它从密歇根带到了匹兹堡。
我之前写过这个蓝色小脸盆。它跟着我们从上海莲溪六村到芳华路到芝加哥到弗吉尼亚到DC到新泽西J街到K镇到密歇根F街到B镇再到匹兹堡,搬了十次家,它还在。
它看着我们走过的路途,伴着那份“你们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的情谊,是我们活过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