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科大】北越上空的王牌飞行员
第 324 期
"我不是空战迷都被故事迷住了！"
孙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866班无线电电子学系）的每一篇文章都花去至少大半年时间反复查证，文末均严谨地提供参考资料列表和原文链接。他在本文中记录的阮文贝（Nguyễn Văn Bảy）（1935-2019）是越南人民军人民武装部队英雄，曾于1960年和110名越南空军学员一起赴中国辽宁省锦州市第三航空学校学习飞行，后参加空战击落7架美国飞机，是世界上驾驶米格-17击落敌机最多的飞行员，成为王牌飞行员Ace。让我们和孙华一起向北越上空的王牌飞行员们致敬，祈愿世界和平。
越南同塔省来旺市华城公社是位于胡志明市以西大约150公里的一个普通的越南村庄，有一位山羊胡子的老人住在这里，耕种着自己的一片菜园，还在自家房后开了一个鱼塘，每天自给自足，过着十分闲暇的生活，偶尔去邻居家摆一摆龙门阵、喝点茶、逗弄一下小朋友。
谁能想到，这位慈祥的老农民就是在越南战争中击落过7架美军飞机的王牌飞行员——越南人民军人民武装部队英雄阮文贝大校！
阮文贝1935年出生在越南南方的同塔省，从小就是个放牛娃。不过他是个争强好胜的放牛娃，每次和小伙伴们比赛骑牛都非赢不可。当时的越南是非常贫穷落后的，每次看到街上有汽车开过，阮文贝和他的小伙伴们就追着跑，幸福地狂吸汽车的尾气，梦想有一天也可以开汽车。到了1953年左右，阮文贝17岁了，家里给他说了一门亲事，阮文贝坚决不同意，一气之下就跑了。跑了之后就在山里碰上了越盟抗法游击队，算是参加了革命。1954年，他正式入伍越南人民军并且随着部队调防到了越南北方。由于当时越南南北分裂，阮文贝也和南方的家人断了联络。
1960年，阮文贝经过层层筛选，离开人民军陆军加入了刚刚组建的人民军空军。早年毛泽东和斯大林有一个革命分工协议，就是斯大林管欧洲的革命，毛泽东管亚洲的革命，所以组建人民军空军的任务大部分落在了中国空军头上。阮文贝就于1960年和110名越南空军学员一起奔赴中国辽宁省锦州市第三航空学校学习飞行。
阮文贝是个苦孩子出身，刚学会骑自行车就要去学开飞机了，困难很大。首先是文化课的恶补。阮文贝本来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教育，出国前先集中到凉山学习了7天，愣是恶补很快学完了高中的课程。之后先学Yak-18，然后慢慢进步到米格-15和米格-17。有一段时间阮文贝身体不大好，飞上天就吐，于是他找了个足球，一切两半，飞行的时候把半个足球挂在胸前，要吐就吐在半个足球里面。苦学苦熬四年以后，阮文贝学成了！这个时候他们这一期学员基本上都有了200个飞行小时，其中100小时在米格-17上。
胡志明访华的时候接见飞行学员，还专门问谁是南方出身的，阮文贝就是唯二的南方学员之一，给胡志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日后阮文贝成了英雄，胡志明就常常找阮文贝一起吃饭聊天，相谈甚欢。1969年胡志明去世，阮文贝是胡志明葬礼致敬机群的领机。
要说中国帮扶越南，那个时候真的是掏心掏肺的，是真的同志加兄弟。越南学员们吃住一切都由中方给包了。中方派出了以曹双明为首的教官团精心调教。曹双明后来做到中国空军上将司令员。1964年2月3月在中国蒙自机场越南空军第921飞行团正式成立（Trung đoàn Không quân Tiêm kích 921），称为“红星”部队。有空勤30余人，地勤60余人，32架米格-17战斗机，4架米格-15UTI双座教练机。1964年8月6日，该团4个4机编队从中国蒙自转场到北越富安机场。从此越南人民军有了正式的空军力量。紧接着，1964年9月7日，第923战斗机团在云南蒙自机场组建，称作“安Yen”部队，有空勤飞行员40多人。中国空79团团长王昭明任该越南飞行团专家组长。阮文贝就在923团，后来驻扎在富安（Phúc Yên）。越南战争结束后富安机场扩建，就是现在的河内内排（Nội Bài）国际机场。
1964年8月2日，美国海军炮制了北部湾事件，从而正式拉开了越南战争的帷幕。1965年4月3日，年轻的北越空军出击了，并且声称用米格-17一举击落了两架美国海军F-8战斗机。这一天也成为了北越空军的建军节。但是美军记录只承认发生了空战，并不承认有损失飞机。
实际的战况是4月3日美军发动了对清化（Thanh Hóa）大桥的空袭。清化大桥是位于河内以南150公里处的一座公路铁路大桥，是越南北方支援南方的交通咽喉。这次美军出动79架的庞大机群意图一举炸断这座大桥。年轻的北越空军立即出动两组共四架米格-17战斗机迎战。本来越空的计划是第一组两架战机佯动引诱美机，然后第二组两架实施攻击，结果毕竟越空手潮，第一组上天以后就给飞丢了。即便如此，范玉兰（Phạm Ngọc Lan)长机还是带着范文图(Phạm Văn Túc)僚机冲向了美军的庞大机群，还真是很有悍不畏死、勇往直前的精神。
美军飞机虽然先进，但是他们的目标是轰炸清化大桥，很多挂满了炸弹，所以并不容易机动。当时的美军对越空是很蔑视的，根本就没想到越空居然敢来挑战，所谓骄兵必败。范玉兰看好一架美军F-8，一个俯冲，在250米处开火，照相枪清晰记录23毫米机炮结结实实打在了F-8身上，F-8冒着大火一头栽下去。不一会儿，僚机范文图也逮住了一个机会，照相枪也记录了他击中了另外一架F-8。于是范玉兰和范文图各报告击落一架F-8。越空战机在美军机群能组织大规模报复攻击之前见好就收，赶紧脱离战斗了。
美军的受伤战机立马掉头往东飞到了海上，所谓“get the feet wet”，一旦到了海上，美军飞机就安全了，因为越南没有任何海上力量。当时被击中的两架F-8都俯冲逃脱到了海上。一架安全返回，Spence Thomas驾驶的另一架挣扎降落回了大南机场，但是这一架F-8落地就报废了。不管咋说，这一天是越南战争的第一次空战，年轻的越空面对具有碾压性优势的美国空军取得了胜利，而且自身没有损失一架飞机！虽然美军坚称空战中没有损失任何飞机，但是最后因为空战而报废了一架F-8是无疑的。最重要的是，从此北越的天空不再是美军飞机独有的空域了。
范玉兰得胜回巢的时候发现飞机没油了。虽然塔台允许他跳伞，但是他为了保住飞机在河滩上迫降并成功。附近的农民民兵一看一架飞机落下来了，就认定是美国飞机，大家都冲上来要打范玉兰。范玉兰迫降的时候头碰了风挡一下，正满脸是血晕头转向呢，一看人民群众来者不善，赶紧掏出自己的人民军军官证才保住了小命。
后来当然范玉兰就成了大英雄，获得了人民武装部队英雄称号。成了大英雄也有问题，就是上面再也不让他飞了。范玉兰以后官运亨通，做到越南空军参谋长，中年后成了一个酷爱和美女一起K歌的秃顶油腻大叔，于2019年在河内逝世。
越南人民空军从此就算是开了张。
阮文贝也于1965年10月6日参加了他的第一次空战。可惜第一次空战就开门不利。美国海军航空兵Dan McIntyre和 Alan Johnson驾驶的一架双座F-4咬上了阮文贝的米格-17并且发射了一枚AIM-7D麻雀导弹。幸运的是，这枚麻雀导弹并没有直接命中阮文贝的米格-17，而是在他的左翼上方爆炸了。阮文贝的飞机一下就栽了下去。F-4飞行员们看到这里，认定他们击落了一架米格-17。
但是阮文贝并没有被击落。阮文贝俯冲逃脱以后控制了飞机的抖动，愣是又飞回了内排机场安全降落了。事后在他的飞机上数出了82个弹洞。这次是够命大的！
实话实说，虽说越南空军是中国师傅一手带出来的，但是中国师傅从朝鲜战场上总结出来的空战经验已经不适合于十几年后的越南天空。米格-17，也就是中国的歼-5，虽然比志愿军的米格-15要先进，但美军的空中力量进步更加显著。比如美军的F-4已经可以飞两倍音速并且加装了空对空导弹和雷达，而越空的米格-17还只是亚音速战斗机，并且只有三门机炮，还没有雷达。武器的换代必然带来战术的转变。
越南空军就开始了自己的摸索。很快，越南空军摸索出来了一套自己的打法。米格-17也不是完全没有优势。米格-17的优势在于低速的灵活性和宽广视野。同时空战又发生在北越上空，地面雷达和防空火力也有优势。越空就采取了空中游击战法，打美机的埋伏。
战法在认真研究，我们的英俊小伙阮文贝也开始有了一些别的心思。一转眼阮文贝也快三十岁了，以前的革命工作耽误了解决个人问题。如今阮文贝也是个开着北越最先进战斗机的钻石王老五了，嗯，到了解决个人问题的时候了。组织上一知道阮文贝的心思，立马说，没问题！把河内大学的女生名册拿来往阮文贝眼前一放，你随便挑。河内大学的越南北方人占大多数，但是阮文贝因为是越南南方人，就希望找一个南方的姑娘。诶，还别说，真有一个会计专业的，还是和阮文贝一个省的老乡，叫陈氏念（Trần Thị Niên）。好嘞，就是她了。陈氏念面对这个从天而降的白马王子除了惊喜还是惊喜，于是快马加鞭，很快就把婚事给办了。
1966年4月中旬的一天是阮文贝和陈氏念的大喜之日。大喜之日也不能忘了战备。阮文贝当天先是战备执勤，然后脱下飞行服就赶来婚礼。谁知，美国佬不作美，空袭来了。婚礼刚刚办了45分钟，阮文贝就又不得不上天打仗，留下陈氏念新娘一个人完成了婚礼。
阮文贝婚礼后的12天都是在紧张战备中度过的。1966年4月26日，在婚礼后不到一个星期，阮文贝打下了第一架美军飞机。起飞后不久，阮文贝就看到了一个美军八机F-4编队在左转爬升。F-4应该是比阮文贝的米格-17至少先进一代的战斗机，但是在这个左转爬升的瞬间，F-4的高度优势和速度优势都不能发挥出来，反而是米格-17低速灵活的优势可以完全展现。机会来了，美军编队的最后一架F-4在转弯的瞬间没有控制好，转弯半径太大了一些，和整个编队拉开了距离。说时迟那时快，阮文贝充分发挥米格-17的灵活性能，冲上去咬住了这架落单的F-4。在靠近到敌机充满了米格-17的前窗的一刹那，阮文贝按下了射击键，照相枪清楚地记录下了F-4中弹起火下坠的图像。
阮文贝终于开荤了！他幸福地给自己的新婚妻子写信“今天我打下了第一架美国飞机！”
在整个越战期间阮文贝驾驶米格-17进行了94次战斗飞行，开火13次，击落了7架美军飞机，而自己从没有被击落。阮文贝不只是越南战争中米格-17最强猎手，而且是世界上驾驶米格-17击落敌机最多的飞行员！
拜现代互联网的便捷所赐，庄户人家可以通过谷歌翻译同时看到美国和越南的资料。经过对比，庄户人家基本查清了阮文贝历次空战的战绩。列表如下。
实话实说，美军在越南战争中的空战成绩是不太好看的。北越宣称击落美机266架，自己损失131架；美军宣称击落越空195架，自己损失128架。比较可信的是自己宣称的损失，也就是美军损失128架，越空损失131架。这么看来年轻的越空和美军打出了几乎1：1的空战交换！
整个越南战争期间，美军出了5位空战王牌飞行员，越空却出了17位王牌飞行员！其中最牛北越王牌飞行员阮文谷（Nguyễn Văn Cốc）击落了9架美军飞机。
咦？好奇怪哦，越空这么厉害，这么说来美国空军就不敢去北越了吧？不是的。整个越南战争期间，美国空军共出动525万战斗架次，损失2251架飞机，其中1737架是作战损失。也就是说，美军平均飞行2500战斗架次才会损失一架飞机。可以看出来，美国空军在北越是很安全的，可以说简直就是如入无人之境！美军每战斗架次损失的可能性才0.04%，而北越每天平均要受到1400架次美军的攻击。
北越空军整个越南战争期间最多才保有200架战斗机，那么北越空军是如何取得这些战绩的呢？答案是偷袭。空袭北越的美军飞机也是很紧张的。进入北越，各个雷达清楚地看着，高空有苏联的萨姆导弹，低空有各种高射炮，同时美军飞机还要带上副油箱和几吨的炸弹，机动不起来。北越空军的战术就是趁美军飞行员忙不过来的时候冲上去打一下就跑。比如阮文贝每次都是近距离开火，有一次他击落的美军飞机的挡风玻璃残渣都卡在了他的发动机上。后来北越又引进了超音速的米格-21，就更厉害了。
限制美军的另外一大因素就是美国不敢轻易攻击北越的机场和雷达，怕炸死苏联顾问（苏联顾问不怕打死美军飞行员！），所以美国空军眼睁睁看着内排机场上一堆米格-17和米格-21不能去炸，整个越战期间气不过才炸过一次就被总统勒令禁止了。
北越的防空火力是击落美军飞机的绝对主力，占了超过90%的战绩。同时，防空火力也给北越空军创造了很多空战胜利的机会。但是防空火力太猛了也是个问题——有的时候把自己的飞机都打下来了。某一次空战，四架北越飞机倒是打下来了几架美军飞机，结果自己的防空炮火却打下来了三架北越的飞机！
到阮文贝击落7架美军飞机一年后，越空也意识到这会是个长期的战争，于是就把阮文贝调离了一线，到后方专心培养下一代飞行员去了，从此安然度过了危险的越南战争。之后阮文贝就基本上都在越南南方任职了，期间还部署去柬埔寨一段时间，最后于1989年在胡志明市退休。
因为喜欢农村宁静的生活，阮文贝和陈氏念一年后回到了农村老家，自己种菜养鱼，过起了神仙生活。几十年了，陈氏念也从一个妙龄女大学生成了一个抠脚大妈，不过他们还是很恩爱的，阮文贝会和他的老妻牵手一起去参加各种活动。
越美关系正常化以后，阮文贝又开始和昔日的敌人重建友谊了。阮文贝于2018年被邀请去了美国参加了一个航空展，和昔日的对手们好好地聊了一番。1966年9月16日，阮文贝打下来了John "Robbie" Robertson 和Hubert Buchanan一起开的F-4战斗机，Robertson坠机身亡，Buchanan跳伞被俘，于1973年释放回美。这次Buchanan也带全家来看阮文贝了。真是相逢一笑泯恩仇！Buchanan的女儿还认阮文贝为干爹。
2019年9月22日，阮文贝在胡志明市逝世，越南为他举办了隆重的葬礼。
以此文向北越上空的王牌飞行员们致敬！愿世界和平，再也不要有新的王牌飞行员！
【参考资料】
传奇飞行员阮文贝——刚学会骑自行车就要去学开飞机的英雄（2019年09月23日）https://soha.vn/phi-cong-huyen-thoai-nguyen-van-bay-anh-hung-lai-may-bay-khi-chua-biet-di-xe-dap-20190923073358035.htm
飞行员阮文贝——赤脚英雄（2019年09月23日）https://vnexpress.net/phi-cong-nguyen-van-bay-nguoi-anh-hung-chan-dat-3986333.html
前美飞行员讲述英雄阮文贝的故事（2019年09月24日）http://langnghenhiepanhlaixa.com/vi/bvct/id28308/Anh-hung-Nguyen-Van-Bay-qua-loi-ke-cua-cuu-phi-cong-My/
二战后空战损失（维基百科）https://en.wikipedia.org/wiki/Post%E2%80%93World_War_II_air-to-air_combat_losses
阮文贝和北方王牌（2000年11月）https://www.airspacemag.com/military-aviation/nguyen-van-bay-and-the-aces-from-the-north-1606486/?page=3
越南人民空军1996年04月26日之战 https://www.thisdayinaviation.com/tag/vietnam-peoples-air-force/
战俘与失踪者传记 [POW / MIA] —— 来自越南冲突 https://www.pownetwork.org/bios.htm
英雄飞行员阮文贝访美并回顾辉煌历史（2018年05月21日）https://www.nguoiduatin.vn/anh-hung-phi-cong-nguyen-van-bay-va-chuyen-di-goi-nho-lich-su-a370867.html
中国曾助越南建立首支空军 派王牌飞行员任教官（2009年12月08日）http://news.ifeng.com/history/shijieshi/200912/1208_7182_1466431_1.shtml
孙华，1986年毕业于河北师大附中，进入中国科技大学866班无线电电子学系，1991年毕业后赴美留学，1993年获得康州大学数学硕士后进入保险精算行业，目前是芝加哥一家精算咨询公司的合伙人。
孙华喜欢一些比较特别和小众的东西，比如他是个波士顿马拉松达标的长跑爱好者，也拉拉撒撒写一些自己喜欢的文，没有啥固定的题目，在知乎上以“庄户人家奔跑的小彼得”开设了专栏。
庄户人家说：“好啦，你喜欢吃鸡蛋也没必要认识下蛋的母鸡，就不多讲我自己了。谢谢惠读！”
编辑：林燕0318&0306S 陈颖8714 张红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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