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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饿成了“根号2”

空间作者 二湘的九维空间 2021-01-29


题图来自电影《1942》由作者提供我在这年头比别人多看了几十本书。既省饭钱又增知识,那个快乐,是饱食终日的人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

 

那一年饿成了“根号2”


文/南山居士、小草


凡遇庚子年都流年不利,2020庚子年也注定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年头。年初全球就出现了大面积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从非洲蔓延到中东、南亚、印度等地,蝗虫飞过草木不生。

今年春夏我国长江流域又遇特大洪涝灾害,据水利部消息截止2020年6月22日:全国16省区198条河流发生超警以上洪水;受灾人数3020万人次;受灾农作物2667千公顷;截止2020年7月9日直接损失617.9亿元。多地大水漫到了二层楼以上,这对夏收作物绝对是灭顶之灾。
 
我国是全球人口第一大国,粮食需求量大,一部分由本国生产供给,另一部分大量从国外进口。今年年初新冠疫情封城、封镇、封村已耽误春耕,再加上洪涝灾害粮食短缺已成严重威胁人民生活的重大隐患。因此近日电视上增加播放了节约粮食的公益广告,对粮食平头百姓都有着深刻的记忆,谁敢浪费?
 
只要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及以前出生的人,人人都能清晰地记得离我们最近的上一个庚子年六十年前,在历史上曾经有过被称为(1959—1961)三年“自然”灾害、那个饿死过千千万万生灵的不堪回首的时代。据统计共有3700多万人非正常死亡。
图片来自电影《1942》

殊不知,在此前的1954年,也曾发生过一起很类似的大饥馑的年代。由于那时还未成立人民公社,还未经历过大炼钢铁,还没有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全体人民吃大食堂,还没有把各家各户的粮食收缴到队里,所以那一年造成的饥荒没有三年自然灾害那么惨烈,也因为是江南水乡,所以没有饿死人。

54年的那一场饥荒范围也很广,因为有了后面更惨绝人寰的三年大饥荒,许多人也就把54年的饥荒给淡忘了。写这篇文章就是要告诉大家在三年大饥荒前的1954年也发生过一次人为因素造成的饥荒。
 
我的老师出生在江苏省松江专区,此后划归上海市嘉定县丁家村,村庄四面临水,绿树环抱,是一个鱼米之乡。以下是我的老师讲述的他的亲身经历:
 
1954年上半年,我读初一下。国家开始对农产品实行“统购统销”政策,就是:你农民生产的作物,主要是粮食作物,必须由国家说多少价就是多少价统一收购,农民不得自由买卖。这有点像苏维埃俄罗斯联邦成立初期由布尔什维克实行的“战时共产主义政策”中的“余粮收集制”。

当时,苏维埃政府大规模组织武装征粮队,拿了枪,到乡下把农民家的粮食,连必需的口粮、饲料粮和种子粮一概予以征收,引起了农民极大的不满(材料来源:上海市高中课本2008年版《历史》)。当时,只知道村上干部们把各家各户的产量向上级报高了很多很多。真实的产量与干部所报相差很远,按产量的百分比被统购后,口粮就所剩无几。
图片来自网络


大家只能想办法省着吃,一大口锅里放满水再放一把米,糊弄着就算一餐。我不知道吃了这样的一“餐”之后马上就下田的农人是如何捱过这半天的,我只有我自己的感觉:还没走到学校就饿了。
 
胃空逼人。村上有聪明的小伙子想出了好办法:到上海市中心去买豆渣。他们骑上自行车,长途跋涉,到市内的豆腐作坊挨家挨户收集。这豆渣,对豆腐店的老板来说是个累赘,要每天雇人去倒到指定的地方;有门道的会与乡下养猪人联系好,乡下每天派人来市区运回去喂猪,老板与农民“双赢”。所以,到没有门道的店里去收,不但不要钱,人家还要感谢。

小伙子们十分仗义,运回后匀分给各户,收取许些脚力钱。但怎么吃呢?总不见得像猪食一样烧法,因为我们是人。是时,地里没长可吃的东西,只有韭菜长势喜人,而且它生命力特别旺盛,刚割去,几天就长出来了。难怪东汉末年黄巾大起义前有首民谣说了:“头如鸡,割复鸣:发如韭,割复生”。

把韭菜与豆渣和在一起,放在烧热的铁锅上烘,类似现在年轻人热衷的价格不菲的烧烤,虽然一滴油都没有,第一口咬上去却其香无比。但第二口就不行了,这东西实在没法下咽,必须喝一口水再吃一块渣,即便如此,仍噎得差点透不过气来。
 
我的麻烦也大。以前,中饭在店里或是自己带到学校,现在,这清汤寡水的粥或第二口就无法下咽的猪食怎能带到学校?所以,从那时开始,我干脆每天省去一餐中饭。几十年间,为国家、为民族不知节省了多少粮食。有人说:“手中有粮,遇事不慌;脚踏实地,喜气洋洋”,我这正中他下怀。
 
我们几个从农村来就读的孩子每逢吃中饭就不知躲往何处。坐在教室里吧,看着人家吃,总觉得不好意思;去镇上兜一圈吧,那诱人的大饼油条脆麻花会使人更饿(因为农人没有钱)。只能乖乖地到校园的绿化地看书。哎,这倒让我在这年头比别人多看了几十本书。既省饭钱又增知识,那个快乐,是饱食终日的人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

《三字经》中说古人有“头悬梁,锥刺股,如囊萤,如映雪,如负薪,如挂角”地读书的动人故事,孔老夫子的学生颜回是“一箪食,一瓢饮,住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不稀奇,我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焉,必先饿其……空乏其身”,境界比其高出万丈。
 
真不巧,那天我下课时走慢了一步,被副班主任范韶芝先生撞见。她问我:“你怎么吃得这么快?这样对身体不好,要细嚼慢咽哦!”“我……”,她以为我已经吃过了,我只得语无伦次。“他从来不在学校里吃饭!”同学检举揭发。范先生听了,立即要我跟她走。

范先生是我们的音乐老师,高挑的个子,匀称的身材,得体的衣着,一口市区的吴侬软语,是正宗的上海人。音乐专业毕业后来这个小地方,教育的对象大都是如我这个样子的、没见过世面的、不讨城里人喜欢的牛仔。音乐教室里连钢琴都没有,只有一架脚踏的风琴。但她开朗大方,对“小放牛”对“洋娃娃”一视同仁。大家都喜欢她的音乐课。 
图片来自电影《1942》

我怯生生地跟着范先生走进她的寝室。她教育我,家长赚钱也不容易,到店里吃花费大,以后还是自己带饭来吃的好。这时,我的泪水情不自禁涌出,把因由和盘托来。她听完我的叙述,竟然也落下了泪。

“你不能没有饭吃!”还好是在1954年,如果再推迟三年,那这句话简直会要了范先生的命——怎么教师也会相信“没饭吃”?十足的右派分子的言论。说着,打开了她的饼干听,露出了诱人的“梳打”(是饼干听上印着的,不然我怎懂)。她强迫我吃,我既不好意思却又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块,赶快逃走。
 
当时,上海市区内还没有给每户实行粮食定量,所以我趁两天校运动会,撒个慌说母亲有恙(母亲总是倒霉),请了三天假,尝试着到上海去弄点什么能果腹的。到了上海,每天早晨去排队买切面,买好后就把它盘成一圈圈晾干,几天后居然有了一洋面袋。

上海有关方面为防止粮食外流,在出市区的要道口设卡堵截——在三林塘,在龙华,在程家桥,在北新泾,在杨家桥,在张庙,在吴淞。我必走的沪太路的关卡则设在大场以南的余庆桥。

我背着面袋,心动过速般地向关卡走去。马上到了,没收了怎么办?这世上好心人有时候真多,一位老者看我楞头楞脑的模样,问明缘由,示意我先到旁边的黄瓜棚暂躲。躲进瓜棚,我不禁仰天长啸:“天哪,这到底是哪一桩啊!”
 
天色渐暗,远眺桥那边已经撤卡。壮着胆,蹑手蹑脚地过了桥,渐渐地挺直腰,不久,又神气起来了。路经大场飞机场时,天全暗了。碰到几个在机场外巡逻的大兵,问我:“你这孩子,怎一人走夜路?”我谎称刚刚走错路了,没赶上末班车。他们以军人的身份帮我拦过路的大卡车。至此,我就不必像小偷了。
 
到得家里,第一桩大事就是下面条。一碗清澈见底的盐开水,放进洁白的面条,再撒些葱花,什么北京炸酱面,什么兰州拉面,什么四川麻辣面,什么山西刀削面,什么云南过桥米线,什么昆山奥灶面,什么陕西Biangbiang面,都浑浊不堪,只有我这面:一清二白。
 
我面如我心。心似明镜,心若止水,清澈见底,磊落真诚。
 
真饿伤了,营养不良则发育必定迟钝。初中毕业体格检查,才知道我的身高是1.42米,还好,比“根号2”的值(1.414)还多出了0.06米呢!
 
人弱被人欺。接到嘉定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我和我的同桌,两个小不点儿一起步行二十多里路去报到。一中好气派啊,进门就是一个大花园。花园前面的小黑板上写着:“新生报到:初中左拐,高中右拐”。
图片来自网络

右拐是到和平楼,左拐是到解放楼。我俩当然右拐,但被拦住,说我们这么矮小的人肯定是初一新生,应该左拐。争执半天,双方都忘了一个直接的证据——录取通知书。当然,最后,学校的老师说,你们就右拐吧。
 
这个故事它告诉了我们那年月造成饥荒的原因与收成无关,而是与那些基层干部虚报产量有关,这也是六十年前造成全国三年大饥荒的直接原因,这个故事就像是一场预演。当然,历史的教训是深刻的,节约粮食也早已深入骨髓,那种造成大饥荒虚报产量的浮夸风再也不会上演了。

~the end~

作者简介:

南山居士:丁良才,出生上海嘉定曹王乡丁家村。1964年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毕业,执高中教鞭四十五年,高级教师和大学客座教授,现居纽约。


周毓龙,笔名“小草”,祖籍湖南长沙,出生上海的50后。退休财务工作者,文学爱好者,喜爱阅读,书法和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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