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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权力中枢被军工复合体和金融贵族控制,祸起货币制度的重大缺陷?

2017-09-30 王民盛 民银旅行


罗马的发展史就是一部货币的演进史。从货币的角度,反而更加容易透过纷繁芜杂的表象,看到问题的本质。


在罗马早期历史中,除了希腊在意大利的殖民城市之外,商品经济极不发达,长期采用原始的物物交换。最早出现的实物媒介是牛羊,10只羊的价值等于1头牛,这就是罗马最早的货币。


随着罗马的扩张以及经济发展,铜币取代了牛羊,成为罗马一切价值的基准,罗马进入铜本位的时代。罗马的钱币以罗马磅(又叫阿斯(AS))为计量单位,1磅重约328.9克。早期罗马最通行的货币是青铜铸造的阿斯锭,它们常常重达5阿斯(约1.6千克)。当时交易双方都会携带秤,以便称量重量。


早期罗马铜锭


想象一下当时的罗马人带着钱去逛街,基本相当于随身带着数量不等的哑铃片。对于他们来说,数钱和搬砖其实是一回事,越是有钱人越得体力好才行,要不连家里有多少钱都数不出来。罗马人一个个肌肉发达,钱币沉重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可能有人要问了,罗马人为什么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把钱币造得那么重呢?难道是因为对锻炼身体具有无限的热爱?


其实,罗马货币的沉重,与货币的发行机制直接挂钩。


研究古罗马钱币的考古学家可以告诉你,早期的罗马的铜币不仅粗鄙不堪,而且图案形制各异,说明是由各个地区自行铸造,甚至是私人铸造,是一种竞争性的货币发行机制。


我们今天所熟知的货币发行机制,以及中国古代长期使用的货币发行机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由国家权力机关垄断发行。


我们知道,普通商品如果出现市场充分竞争,那么其价格最终符合成本收益法则,也就是价格=成本+市场平均利润。而如果是垄断型的商品,其价格将远远偏离上述标准,只由供求关系决定。因此商家总是具有囤积居奇的冲动,制造垄断,以获得高额利润。


货币也是一样的,如果存在多个货币发行者进行自由竞争,那么最终货币的面值=制造成本+平均利润,这就是所谓的“足值货币”,因为所有不足值的货币都会在自由竞争中被淘汰出局。铜矿相对来说易于开采,获取铜很容易,要想保持货币足值,那就必须分量足够才行。分量怎样才算足够?如果不考虑成本的话,生产铜币所花费的平均劳动时间与生产其所购买的商品的平均劳动时间要相等,这样才能达成公平交易。于是我们看到早期的罗马货币如同哑铃片,根据重量和纯度来确定其面值。


足值的铜币,把罗马人都变成了八块腹肌的肌肉男,但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啊,还能不能愉快地当个有钱人了?铜币数量太少,而且,货币分量沉重对于商品流通十分不利,商人做个买卖,除了用马车拉货,还得准备马车运钱,运输成本过高,严重抑制商业活动的发展。


于是罗马共和国统一了币制,铜币的重量也不断减轻,这就出现了不足值的铜币,或者换成我们今天的名词:信用货币。信用货币的特点是面值与铸币成本之差远大于平均利润,但这是国家垄断发行,由国家权力背书,在罗马的境内通用,因此大家也不太计较是否足值。


于是我们看到,沉重的罗马铜币逐渐变得更小更轻更精确,主流通货——重阿斯币每枚重约272克~341克之间,虽然在今天的人看来也比较重(一枚铜币的重量相当于两至三部智能手机),但是罗马人肌肉发达,搬起来还算轻松。重阿斯币长期以来一直是罗马城邦共和国的标准货币,《十二铜表法》中关于犯罪的罚金,都是用这个单位来计算的。直到第一次布匿战争(公元前264—公元前241年)之前,重阿斯币都是罗马共和国最流行的货币。



阿斯铜币及复原图



即使是不足值的铜币,仍然含了很多铜,并且铜矿的开采、冶炼、铸造、制造最终发行货币,需要一个漫长的周期。如果罗马的人口和疆界相对稳定还好,罗马还在不断扩张之中,经济规模在不断扩大。因此扩张中的罗马就碰上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货币的发行速度远远跟不上实际的需要。


举个例子:假设罗马有10万人口,发行20万枚铜币就可以满足商业活动的需要。罗马发动战争吞并了一个小国,增加了两万人和大片的土地,那么就至少要增发4万枚铜币才能跟上需要。实际的商业活动并不是随人口数线性增长。罗马公民增加意味着中产阶级增多,消费市场增大,各种新兴的商业活动也会兴起,因此需要更多的通货以满足需求。比如以前人少的时候大家都不看戏,等城市人口膨胀到10万以上,消费市场足够在城里开个戏院,消费增长就需要更多的货币才行。


一方面是消费不断增长,另一方面是货币发行跟不上需求,随着罗马越来越膨胀,货币的发行与流通的需求之间的缺口越来越大,于是通缩出现了,罗马出现了金融危机。


根据上一篇的描述,通缩出现后会抑制生产活动,利好金融投机,加剧脱实向虚,激化贫富分化和社会矛盾,刺激了罗马进一步军事化以及对外扩张。扩张之后掠夺的财富,在一段时间内会缓和通缩,但是长期来看不过是饮鸩止渴,使得下一轮金融危机变得更加猛烈。


为了解决货币不足带来的金融危机,罗马不得不进行币制改革,回收老币发行新币,以进一步压缩货币含铜量,增加货币供给,这就相当于美联储的量化宽松(QE),“向市场注入流动性”。


然而这样的币制改革,相当于把原先的一枚铜币掰成几瓣,在短期内造成通货膨胀,使得人民手中持有的货币财富缩水,大量财富流入富人手中,在本来就苦苦煎熬中的中产阶级身上再插一刀,必然会激化社会矛盾。


归根结底,罗马的货币政策存在严重缺陷,不能适应经济发展和扩张的需要。使得通缩和通胀反复交替出现,抑制除了军备生产之外的其他生产活动的发展,激化社会矛盾,使得罗马越来越向军事化的方向发展,通过对外扩张来转移内部矛盾。


于是,罗马成为了一个好斗的战争机器,在常年的军事活动中,崛起了军队高层以及相关利益集团,也就是罗马式的“军工复合体”。军工复合体与越来越金融化的罗马贵族,构成了罗马权力中枢的双核,对外扩张成为罗马的基本国策。


随着罗马与迦太基之间的争霸之战——布匿战争的爆发,事情又起了重大变化。早期的罗马是个农业国,对外贸易并不突出,其使用的货币与国际上通行的货币并不一样。罗马的铜币只在罗马境内有效,在做国际贸易的商人眼里,就是废铜烂铁。


当时的主流国际贸易货币是白银。商业文明高度发达、并且控制着当时地中海文明圈最主要银矿的希腊,早已采用银本位,或者更准确地说:银币本位。


希腊铸造的银币是地中海及中东贸易圈内通行的主流货币,是国际贸易中广泛采用的硬通货,相当于那个时代的“美元”。迦太基是一个与希腊长期竞争的富有的金融贸易帝国,同样掌握着大量的白银。


需要注意的是,希腊虽然凭借贸易优势和银矿资源的优势,占据了银币发行的主导权,从货币发行中收取了大量的“铸币税”,但其并不能像美元那样,占据国际贸易的垄断地位。国际贸易中所使用的银币统统都是足值的,谁要发行不足值的银币,贸易商根本就不认,立马就会被淘汰掉。


银币发行是一个自由竞争的市场行为,因此遵循严格的“良币驱逐劣币”的规律。


第一次布匿战争的胜利,使罗马获得了数万塔兰特(talentum,古典世界通用的重量单位,相当于100罗马磅)白银的巨额战争赔款。于是罗马人从公元前268年开始,参考古希腊著名的德拉克玛币(drachma)铸造自己的银币“第纳尔”(Denarius),第纳尔重约4.5克,即大约1/72罗马磅,第纳尔的意思是“十”,表示其相当于缩水后的十个阿斯的价值,和第纳尔一起出现的还有一种小额白银辅币塞斯特斯(sestertius,也就是2.5个阿斯,相当于1/4第纳尔)。


于是,罗马境内流通两种货币:足值的银币和不足值的铜币。银币不仅足值,而且可以直接进行跨国贸易,使用范围比铜币大得多。于是大家都追求银币,引发银币进一步升值,很快第纳尔升值到16到17个阿斯。银币从此成为罗马货币的主流,铜币变成了穷人和边远农村使用的货币。


前文提到,银币是国际贸易的硬通货,因此在布匿战争之后,罗马开始参与到国际贸易中来。罗马共和国的社会分层与希腊和迦太基不同。希腊和迦太基有效消费人口很少,因为只有奴隶主们才有消费需求,就算再穷奢极侈,消费力也是有限的。奴隶们过着牲口一样的生活。罗马存在数量庞大的中产阶级,虽然每个人并不是很有钱,但是日常消费乘以总人口,总数十分惊人。再加上罗马本土的生产处于相对萎缩状态,内需旺盛的同时本土产能不足,就会造成一个我们耳熟能详的现象——巨额贸易逆差


对于罗马来说,就是好不容抢来的银币,还没捂热呢,就通过国际贸易源源不断地流向境外,通缩又产生了,罗马的金融危机换了一种形式卷土重来。于是,罗马扩张的目的不再限于夺取土地,夺取金银成为更为迫切的需求。


这时候,上天送给罗马人一个大礼包,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中夺取的西班牙,发现了一个巨型金矿。同时,在对东方富裕国家的征服过程中,也缴获越来越多的黄金。第三次马其顿战争中,罗马单是缴获马其顿国王珀尔修斯的个人财产,就有6000塔兰特黄金之巨。迦太基、马其顿、塞琉古和托勒密这些东方大国被相继征服,巨量的黄金流入罗马,发行金币也就势在必行。


罗马金币被称作“奥里斯”,意思就是“黄金”。凯撒被认为是第一个大规模铸造这种金币的人。到他的接班人屋大维任上,这种新金币的价值被确定为100个塞斯特斯(25第纳尔),自此完成了罗马帝国官方货币的体系化。罗马军队每占领一个地区,第一件事就是关闭当地的造币厂,或仅仅允许铸造小额的辅币。罗马造币厂成为整个地中海地区最大的造币厂,其他造币厂由罗马授权才能生产银币,而且必须按照罗马的币制进行铸造。


大量的黄金流入罗马的货币体系,使得流通中的货币大幅增长,按理来说会造成通胀,有利于刺激实体经济的发展。但实际情况是,黄金大部分流入了贵族们的腰包。贵族通过从政、特权贸易、军事扩张以及金融赚取财富的速度,要远远高于通过农业和手工业赚取辛苦钱的速度。


比如说,前三巨头中的克拉苏,依靠种田发家只有300塔兰特,从政后迅速涨到了7100塔兰特。凯撒欠下过800塔兰特的债务,由克拉苏出面担保暂缓还债。一年后,凯撒征服高卢掠夺大量财富,不仅还清了债务,还替朋友还债,并出1500塔兰特在罗马修造建筑,甚至被海盗绑票时,海盗索要20塔兰特,他给了对方50塔兰特。当然他回到罗马后很快下令解决了这些海盗。


随着贵族财富的增长,他们的消费逐渐脱离了日常生活消费,向奢侈品的方向发展。贵族的奢靡之风也会带动整个社会向奢靡的方向发展。为了购买来自东方的奢侈品,罗马金币像潮水一样涌出国境。


历史学家们相信,公元前53年,在罗马与安息帝国交战的卡雷尔战役中,罗马人第一次看见了一种令人着迷的高质量织物——用中国丝绸制作的旗帜,飘扬在安息军队阵前。此后不久,丝绸成为罗马贵族追捧的奢侈品,价格一路走高。


对于罗马的保守人士来说,贵族们对于丝绸的狂热引起了他们内心的恐慌。塞内加(Seneca)便是其中之一,他对这种又薄又滑的材料居然广受人们喜爱表示吃惊。他说,丝绸做的衣服根本就不叫衣服,既不能显示罗马女性的曲线,又不能表现她们的高雅。他说,婚姻关系的根基正在动摇,因为男人可以透过裹在女人身上的薄丝看到裸体,任何神秘感和想象都没有了。在塞内加看来,丝绸只不过代表着异国情调和色情诱惑,除此之外一文不值:女人不会老实地告诉你她穿丝绸的时候里边是不是全裸。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感受,保守派已做过多次努力,包括颁布法令禁止男人穿着丝绸衣物。有些人的说法更为直白:罗马的男人们应该好好想想,身着来自东方的绸缎衣服是否得体,是否觉得丢人!


其他人出于不同的考虑,同样担心丝绸盛行的后果。老普林尼(Pliny the Elder)于公元1世纪后半叶写道,他反对这种高成本的奢侈品仅仅“能让罗马女性在众人面前显得光鲜”。他最大的不满在于布料的成本,他悲叹道:“这比实际成本竟高出100倍!”


由于老普林尼对于神秘的东方几乎一无所知,他在他所著的《博物志》中,是这么描述丝绸的生产过程:“这一民族以他们森林里所产的羊毛而名震遐迩。他们向树木喷水而冲刷下树叶上的白色绒毛,然后再由他们的妻室来完成纺线和织布这两道工序。由于在遥远的地区有人完成了如此复杂的劳动,罗马的贵妇人们才能够穿上透明的衣衫而出现于大庭广众之中。”


罗马人的生活中既没有蚕也没有桑树,根本无法想象是蚕宝宝吐出的丝蛋白纤维变成了这种布料的原料,他们所能想到最光滑的面料就是羊毛织成的布料。他们可能从商旅那里隐约知道这种原料不是出在羊身上,而是和树木有关。于是便脑洞大开,把已知的“树”和最光滑的织物“羊毛”结合起来,把丝绸想象成“树上的羊毛”。


在汉武帝时代通过“丝绸之路”进行大规模贸易以前,可能已经有贸易商人将少量的中国丝绸通过丝绸之路贩运到西方,并引发了西方商人的疯狂追逐,由于数量极少价格及其昂贵,他们甚至为了夺取丝绸彼此杀戮。


希腊神话中关于伊阿宋获取金羊毛的故事,可能就是由商人寻找丝绸的故事演绎而来。传说在离希腊很远很远的黑海岸边,有个地方叫科尔喀斯(今高加索地区,这里是陆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也是希腊人已知世界的边界),那里有一件稀世之宝——金羊毛。多少英雄豪杰为了得到它而踏上了艰险的路程,但他们没有一个能成功,很多人甚至连宝物的影子都没看到,就倒在漫长的征途中了。伊阿宋获取金羊毛的情景是这样的:远远看去“那棵挂着金羊毛的巨大橡树”,“就像一块乌云,被初升的日头的刺眼光芒照得通红。”等到他“把金羊毛从橡树上取下”时,“那块宽大的金羊毛”在他眼前呈现的模样:“羊毛发出的闪闪金光就像火焰一般,把他的脸颊和额头映得通红,它就像一岁公牛或猎人称为‘短角鹿’的公鹿的毛皮一样大,上面的羊毛也非常厚重。伊阿宋向回走的时候,路过的地面都发出了耀眼的光,他先把它搭在左肩,它从他的脖颈一直垂到脚尖,随后,他又把它卷起来拿在手中,唯恐遇到他的人或神会把它抢走。”


德拉波画作《金羊毛》,美狄亚助伊阿宋取得金羊毛双双乘阿戈尔号逃走。国王派儿子追来,美狄亚设计杀死兄弟并丢进大海


中国桑农和纺织工匠如果知道他们生产出来的丝绸,在西方成为无数人打得头破血流所要争抢的“神物”,不知会做何感想。汉武帝的贡献是使得贩卖到西方的丝绸数量大增,自然价格不再像以往那么夸张,但是仍然是价格昂贵的奢侈品。再加上贸易总量上去了,贸易总额是相当惊人的。


薄薄的丝绸成为来自遥远东方的“利刃”,插在罗马的血管上,源源不绝地抽取罗马的血液。老普林尼写道:我们每年在东方奢侈品上,为我们和我们的女人花费掉大笔资金,一年有多达1亿塞斯特斯(sesterce,古罗马货币单位)从罗马帝国流出,进入到边疆以外的东方贸易市场。这一惊人的数字相当于帝国年造币总数的近一半,并占去年度预算的10%以上。   


当然,罗马贵族感兴趣的奢侈品可不仅仅是丝绸,来自红海的珊瑚和黄玉、来自阿拉伯乳香精油、来自印度的香料和宝石。虽然罗马也在努力实现贸易平衡,但是事实却是,罗马长期处于逆差状态,罗马金币年复一年地流向东方。其中大部分被贸易商人截留了,但也有相当数量的金币流入中国。


总体来说,就是东方的商品向西去,西方的金银向东来。


失去自身造血功能罗马又在不断地失血,于是逐渐演变成一个金融寄生体,疯狂压榨各个行省,引发罗马本部与行省之间越来越深刻的矛盾,罗马解体的征兆此起彼伏。


(未完待续)


本文为货币战系列,前文见:

伟大的罗马帝国亡于一场必败的货币战争?

罗马共和国的挽歌:金融危机、中产阶级破产以及两党斗争白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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