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事求是：科学性与党性的统一——对哲学研究的科学性与党性关系的一点反思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毛邓理论研究 Author 许全兴
70年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可谓弹指一挥间，但新中国却创造了中国历史以至人类历史上的奇迹。这 70 年，是翻天覆地的 70 年。我们在充分肯定过去70里中国社会发生的翻天覆地的革命变革所取得的伟大成就的同时，亦要充分肯定过去70年里中国哲学革命所取得的丰硕成果，肯定哲学家和哲学工作者对发展中国哲学及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所作的贡献。这是因为，中国奇迹的创造是在实事求是思想路线指导下取得的，而党的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形成、坚持和发展是同哲学家和哲学工作者，尤其是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家和哲学工作者们的共同努力分不开的。新中国成立以来的 70 年，在哲学上亦是发生深刻革命的70 年，从哲学的基本原理到各个二级学科，从哲学的教育到哲学的科研，从哲学的学科建设到哲学的普及运用等诸多面取得的成绩也是前所未有的，低估 70 年哲学上的成就是完全错误的。
新中国70年的哲学历程同新中国70年的社会发展一样，经历了艰难曲折，伟大的成绩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而取得的。总体上看，什么时候实事求是思想路线、“双百”方针坚持得好，哲学就生动活泼地得到发展，什么时候违背了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离开了“双百”方针，不仅哲学的学术研究大受影响，而且会导致整个社会唯心主义盛行、形而上学猖獗，社会发展就发生曲折。这方面的经验教训甚多。在此，仅就在哲学研究中坚持科学性与党性的统一、坚持实事求是科学精神做一点思考。
一、哲学是一门有党性的学问
哲学的党派性是哲学作为世界观学问的性质所决定的。哲学是什么？从古至今，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不同阶级和不同哲学流派的不同哲学家们的回答是各不相同的，可谓形形色色、千差万别。但在形形色色、千差万别的不同中，有一共同的本质，否则就没有哲学这样一门学问，也就没有这样一门学科。
哲学不同于其他学问之处的最深层的本质在于，它是刨根问底的学问，是关于世界观的学问。它最终要回答这样一个最根本性的问题：世界本原是什么？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凡是回答世界本原是物质、精神是物质的产物的，则属唯物主义派别；凡是回答世界本原是精神、物质是精神的产物的，则属唯心主义派别。人类的哲学史是人类认识史，贯穿着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斗争及辩证法与形而上学的斗争。近代以来，随着哲学家的哲学自觉意识的提高与哲学思想的发展，哲学上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两大党派的对立与斗争更是日益明显。据此，恩格斯明确把思维与存在、物质与精神的关系称为哲学的基本问题。列宁则依据人类哲学发展史和当时哲学界的现状进一步阐明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党性原则。他指出：“最新的哲学像在2000年前一样，也是有党性的。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按实质来说，是两个斗争着的党派，而这种实质被冒牌学者的新名词或愚蠢的无党性所掩盖。”他尖锐地揭露企图“超越”于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两派之上“无党性”者的虚伪性，称这类哲学家是“哲学上的无头脑者”，而“哲学上无党性的人，像政治上无党性的人一样，是不可救药的蠢才”。
哲学上的党派性是一种客观存在。哲学史家在评述历史上哲学思想时总持有自己的党派性，差别只在于自觉与否和自觉程度不同。作为西方唯心主义哲学集大成者、著名的唯心、辩证的哲学家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中只用了3页讲古希腊著名的唯物主义哲学家德谟克利特，却用了70页讲苏格拉底、117页讲柏拉图、117页讲亚里士多德。对此，列宁在《哲学笔记》中写道：“黑格尔完全像后母那样对待德谟克利特，总共是第378—380页！唯心主义者忍受不了唯物主义精神！！”他又指出：黑格尔对德谟克利特“没有说什么！！而关于柏拉图则讲了一大堆神秘主义的陈词滥调”。“神秘主义者—唯心主义者—唯灵论者黑格尔（也像我们这时代的一切御用的、僧侣主义—唯心主义的哲学一样）吹捧和咀嚼哲学史中的神秘主义——唯心主义，忽略和蔑视唯物主义。”唯心主义者咀嚼、吹捧哲学史上的唯心主义哲学，忽略和蔑视唯物主义哲学，这是党性原则在哲学史研究中重要表现，尽管有些研究者在理论上否认哲学的党性原则。这一点，过去是这样，今天依然是这样。在21世纪的社会主义新中国，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热捧、盛行500年前王阳明的唯心主义心学，岂非咄咄怪事、令人深省？！
作为远离于经济基础、处于意识形态顶端的哲学，经过多重、曲折的关系，依然受制于一定社会的经济关系和阶级关系。因此，在现代社会，哲学上的党派斗争“归根到底表现着现代社会中敌对阶级的倾向和思想体系”。这是哲学党性的又一层内涵。当 然，不同的哲学与社会生活尤其与社会政治的关系是有差别的。有的公开维护现存社会或公开批判现存社会，有的则声称不问政治，要远离社会生活。生活在社会之中的人注定了不能脱离社会生活、脱离政治，哲学家亦然。在阶级社会，哲学的命运最终取决于是否满足于一定社会阶级的需要。哲学的党派性是客观的存在。哲学的党性原则，则是列宁依据马克思、恩格斯的哲学思想和2000余年欧洲的哲学史、依据当时的哲学界的尖锐斗争而提出的。列宁在批评俄共内部的“取消派”企图调和马克思主义与马赫主义的斗争时，尖锐地指出：“什么是哲学唯物主义，为什么离开它是错误的、危险的、反动的，对这些问题的争论总是同‘马克思主义的社会政治流派’有‘生动的现实的联系’。”列宁上述论断是深刻的，一个马克思主义政党要分清什么是唯物主义，什么是唯心主义。倘若分不清什么是唯物主义，什么是唯心主义，就可能受骗上当，在理论上走向唯心主义、神秘主义，在实践上犯主观主义，并最终会影响到党的思想路线和政治路线。
当然，哲学的党性与思想路线和政治路线的关系是复杂的，不可简单化。列宁上述论断是就两者关系的总体性而言的，切不可把对具体哲学问题的不同认识和分歧简单等同于党内思想上、政治上的分歧。在较长的一段时间内，对列宁的哲学党性原则的理解上存在简单化的倾向，表现在以下两方面。
第一，要求哲学直接为现行的政治（实即为现行的理论、路线、方针、政策和措施）服务，哲学成为盲目替现行政治辩护的工具，而不问其是否正确，不问“本本”的理论、观点、政策和办法是否经过了实践检验，是否符合客观实际，是否真有道理。第二，不注意学术与政治的区分，用解决政治问题的方式解决学术问题，甚至把学术问题上的争论当作政治问题来处理，扣上政治帽子。这样做的结果是：一方面，紧跟政治的、为现行政治做注解的哲学家、理论工作者“走红”，而事后的实践表明，这种类似注经、解经式的宣传研究，实际上是帮了倒忙，为错误的理论、政策和实践推波助澜，其结果不仅没能为真正的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反而违背、损害了无产阶级和人民大众的根本利益。另一方面，对盛行的理论、政策和实践提出不同意见的学者、理论工作者却受到批判和不公正的错误处分，为坚持真理而付出了代价，其结果不仅导致党在实践上犯错误，而且阻碍了理论和学术的发展。这方面教训极为深刻，有切肤之痛，应永志不忘。
二、马克思主义哲学党性的特点
哲学的党性原则，如上所述，是由列宁明确提出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党性问题上同以往哲学最显的区别有三点。
第一，公然声明自己的阶级性是无产阶级世界观，使命是为解放无产阶级和解放全人类服务。
无产阶级在现代社会的地位决定了它是现代社会最先进生产力的代表，是最革命、最进步的阶级。它代表着人类社会发展的方向和全人类的根本利益，只有解放了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阶级性与人类社会发展的方向和全人类的根本利益相一致，与真理性、科学性相一致。因此，与以往的一切哲学不同，它不需要隐瞒自己无产阶级的阶级性。在历史上，代表进步阶级、阶层和派别的哲学家、思想家，往往将自己代表一定阶级利益的思想说成代表全社会利益，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的形式，掩盖自己思想的阶级本质。马克思、恩格斯曾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中对思想史、哲学史上出现的“思想普遍形式”做了具体的、历史的分析和揭露。
第二，公然声明自己的科学性是辩证的历史的唯物主义，不同于以往的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不同于以往的机械论和形而上学。
马克思主义的辩证的历史的唯物主义的产生，是人类哲学史上的一次大革命，给无产阶级以科学的世界观、认识论和价值观。无产阶级的辩证的历史的唯物主义哲学虽然同历史上剥削阶级哲学有本质不同，但它绝不是离开人类文明的优秀进步的哲学成果而产生的。恰恰相反，它是以往人类哲学思想成果的总结和概括，是近现代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成果的总结和概括，是现代无产阶级运动经验的科学总结和概括。它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反映了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的思维发展的最一般规律，为人类社会的进步发展，为无产阶级和一切被压迫人民的解放指明了方向。它是为人类实践及科学证明了的颠扑不破的科学真理。因此，马克思主义哲学鲜明的无产阶级性和反映客观真理的科学性是内在统一的。
马克思主义哲学虽然具有鲜明的阶级性、党派性，但它丝毫没有以往历史上诸多学派的狭隘性、宗派性，绝不是一种故步自封、僵化不变的学说。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党性原则要求以辩证的、历史的、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对待其他哲学思想，善于吸取其精华，吐弃其糟粕，而非简单地否定一切。它继承和发展了历史上的唯物主义和辩证法思想，但亦分析其不足，指出其历史局限性。它分析批判历史上的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实事求是地指出其历史局限性，但它对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决不采取简单的全盘否定的态度，而是采取辩证的、历史的具体分析的态度，把它们看作人类认识世界过程中必然的产物，有其产生、发展和存在的缘由，它们与唯物主义和辩证法思想共同推动人类认识和社会实践的发展，共同推动人类哲学思想的发展。唯心主义注重人的能动性，包含片面的真理，有助于克服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其缺点是否认世界的物质性，否认人的观念、思想是社会物质生活的产物。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看到了客观世界不同事物之间质的相对稳定和人的思维概念的确定性，是人类认识发展的一个必经阶段，有助于近现代自然科学的发展，其缺点是否认客观世界自身包含矛盾，否认客观世界及人类对它的认识是一个由低级向高级的永无止境的发展过程。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为我们树立了正确对待人类哲学遗产的典范。他们虽然严厉批评了黑格尔的唯心主义哲学，但也充分肯定了他对辩证法的贡献，吸取并发展了他的辩证法。马克思称赞黑格尔是第一个全面地有意识地叙述了一般辩证法的人，虽然在他手里被神秘化了，是倒立着的。恩格斯称黑格尔体系是倒立着的唯物主义。列宁也指出，黑格尔的《逻辑学》把“辩证的方法作为自己的对象，黑格尔逻辑学的总结和概要、最高成就和实质，就是辩证的方法。”“在黑格尔这部最唯心的著作中，唯心主义最少，唯物主义最多。‘矛盾’，然而是事实！”总之，马克思主义哲学对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的哲学体系及观点均应加以实事求是的具体分析，切不可简单化、公式化。
第三，公然声明自己的实践性，它的任务不仅在于解释世界，更重要的是改造世界。它强调，实践是人类不同于动物的、特有的自觉能动性，是人类改造客观世界的物质性活动，是人类社会存在的基础和发展的动力，亦是人类认识的基础和发展的动力。它强调，实践是认识世界的最终目的，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马克思、恩格斯在哲学上发生革命的根本之点是创立科学实践观，从而做到了唯物主义与辩证法的统一，唯物主义的自然观与唯物主义的历史观的统一，同以往一切旧哲学划清界限，并将社会科学第一次置于科学的基础上，使哲学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取得了科学的形态。科学的实践观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核心。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科学性、阶级性和革命性是建立在它的实践性之基础上的。
总之，正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阶级性、科学性和实践性这三大特点，使得它同以往历史上的一切哲学的党性不同，达到了党性与科学性的统一，成为无产阶级及其政党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最锐利的思想武器。
三、统一科学性与党性要坚持实事求是
如何坚持、贯彻马克思主义哲学党性原则，尤其是在无产阶级取得政权的社会主义社会如何坚持、贯彻马克思主义哲学党性原则，这是需要加以认真总结的一个问题。
在资本主义社会，马克思主义哲学被当权的资产阶级视为毒草，遭受批判、打击。因此，它只有依靠自己的科学性、真理性，才能战胜形形色色的谬误和反对者，才能征服人心，得以存在、发展，才能真正成为无产阶级及被压迫人民手中的武器。在社会主义社会，情况有了根本不同，无产阶级掌握了政权，共产党领导一切，马克思主义成为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社会主义制度为马克思主义及其哲学的教育、普及、运用、研究和发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条件。但是，凡事皆有两面性，弄得不好，有利条件可以转化为不利因素。社会主义制度固然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教育、普及、运用、研究和发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条件，但也很容易形成仅依靠政权力量和制度优势去灌输马克思主义，推行马克思主义，把马克思主义视为僵死不变的教条，而忽视了理论本身的科学性、真理性，忽视理论与具体实践相结合的复杂性、艰难性。我们必须认识到，“不能强迫人接受马克思主义，只能说服人接受”。因此，在宣传普及马克思主义时，必须循循善诱、充分说理、以理服人、以情感人，以实践为唯一标准，简单生硬的灌输、说教难以获得好效果。
马克思主义不是僵死不变的教条，是随着实践的发展而发展的科学。后来者居上，学生超过先生，今人超过前人，这是规律。但在强调理论的创新、发展时，又往往容易迷信“领导者”，容易发生利用政权力量把未经实践检验的理论、观点甚至政策、措施，当作新的发展加以宣传、贯彻，导致理论的宣传与研究失去了科学性、真理性并发生实践上的挫折，从而也就失去了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的党性、无产阶级的党性。在个人迷信盛行时期，敢于坚持真理，批评、抵制唯心主义盛行、形而上学猖獗的那些真正坚持党性原则的哲学家、理论工作者却往往被视为违背党性、目无党纪，受到批判和不公正的对待。这方面教训十分深刻。
以毛泽东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在长期的革命和建设实践中，在从血的教训和沉痛的经验中，在同主观主义的思想斗争中得出了这样的认识：反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主观主义，是共产党的大敌、工人阶级的大敌、人民的大敌和民族的大敌，是党性不纯的表现；实事求是则是党性的表现，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精髓。毛泽东在《改造我们的学习》一文中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来揭破反马克思列宁主义、反科学的主观主义态度。笔者在写作本文时发现，毛泽东的《改造我们的学习》一文最初文本的第三部分有“第一种：主观主义的态度”“第二种：马列主义的态度，即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的表述。这表明，邓小平多次讲到毛泽东用中国语言“实事求是”来概括“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表述，不仅十分准确地领会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精髓，而且也是有文本依据的。无产阶级政党在实践活动和理论研究中，既没有离开科学性的党性，也没有离开党性的科学性。毛泽东说得好：“共产党不靠吓人吃饭，而是靠马克思列宁主义真理吃饭，靠实事求是吃饭，靠科学吃饭。”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科学性与党性同无产阶级政治的科学性与党性是高度一致的。坚持实事求是，就是坚持科学性与党性，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精髓；违背实事求是，就是违背了科学性与党性，违背了马克思主义的精髓。
在哲学的科学研究中，为了贯彻和坚持科学性与党性相统一的原则，重要的是应立足当代中国和世界的现实，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破除注经解经的教条主义传统，敢于从哲学上直面和思考重大的现实问题和理论问题，为坚持和贯彻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而开拓创新。为了避免历史上一再出现的运用行政手段干预学术研究中不同观点的错误，必须坚持学术自由的原则，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
坚持实事求是，坚持科学性与党性的统一，就哲学家和哲学工作者个人而言，要有独立自主的人格和为真理而献身的精神。马克思主义哲学与政治息息相关，要自觉地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这是确定无疑的。但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绝不是离开哲学的科学性去盲目地为现行的政治、实践做论证，而是要坚持“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的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以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批判精神和科学精神去审视现实，总结经验教训，为解决现实问题做出哲学上新思考，以新的经验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要有为真理而斗争的精神。
重视哲学是我们党的优良传统，也是我们党取得社会主义革命、建设和改革伟大胜利的法宝。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更加重视发扬学哲学的优良传统。我们要做好准备，迎接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时代化和大众化的新时代的到来！迎接中国哲学大发展的新时代的到来！
（作者：许全兴，中共中央党校教授；来源：《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20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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