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探论|张钟晶：河南淮滨方言亲属称谓词研究

一、概述

亲属称谓就是对与自己有亲属关系的人的称呼方式[1]。汉语中的亲属称谓一向严谨有序，并且繁复多样，只有正确恰当地掌握这些称谓语，才能保障交际的顺利进行。而且，这些亲属称谓词作为一种基本词汇，能够反映社会历史、人们的心理、思想和文化制度的变化，具有十分丰富的内涵。由于亲属称谓词一直处在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发展中，所以会在语音、词汇、语义等方面有所折射，对于揭示方言的发展变化有重大意义。与此同时，本文在研究淮滨方言中的亲属称谓词的基础上，也能对淮滨地区的民俗文化作进一步的了解。

淮滨县位于河南省信阳市东南部，地处淮河中上游，豫、皖两省交界处，南望大别山，北接黄淮大平原。淮滨因位于淮河之滨而得名。淮滨方言属于北方方言中的中原官话区信蚌片[2]，以淮河为界，淮滨县内淮河以北的方言与淮河以南的方言略有差异，淮滨县北部的张里乡因与驻马店市新蔡县相邻，受到了中原官话漯项片的影响，县南部的谷堆乡、期思镇因与固始县相邻，受到了西南官话的影响。叶祖贵（2016）认为该县除少数乡镇方言可归入中原官话信蚌片外,其余绝大多数乡镇的方言都应归入中原官话漯项片[3]。本文探讨的内容主要是基于淮滨县淮河以南(信蚌片)的情况。

关于河南方言亲属称谓的研究，成果有限，但前人的成果依然为我们提供了思考的角度与方式，具有很大的参考价值。艾贵金（2002）和丁亚南（2013）等人从汉语史的角度，来分析河南方言亲属称谓，探析方言亲属称谓背后的文化内涵与民俗特色。高君（2016）和郑献芹（2015）运用语言学知识在整个河南省的方言中，对比各个方言点的亲属称谓词的差异，总结出河南方言亲属称谓的地域性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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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淮滨方言的基本亲属称谓系统

淮滨方言词汇的核心成分是中原官话，其基本亲属称谓系统与中原官话具有许多共性特征。张含[4]( 2004) 所说：“汉语亲属称谓把辈分、系属、长幼和性别等严格区分开来，形成庞大的家族称谓系统。”淮滨方言中，无论血亲、外亲、姻亲，无论直系、旁系，几乎每一个亲属关系人都能找到对号入座的称谓。同时，与中原官话一样，淮滨方言的基本亲属称谓呈现出较大的一致性和稳定性。

下面是参照胡士云（2007）的分类和说法，将淮滨方言基本称谓制成表格，如下：

祖辈

直系宗亲及其配偶称谓

【祖父】爷、老爷、俺爷

【祖母】奶、老奶、俺奶

旁系宗亲及其配偶称谓

【堂祖父】大爷[ta51∅iɛ34]、小爷、数字+爷

【堂祖母】大奶、小奶、数字+奶

外亲及其配偶称谓

【外祖父】大姥、姥爷、俺姥爷

【外祖母】小姥、姥、俺姥

父辈

直系宗亲及其配偶称谓

【父亲】爸、老爸

【母亲】妈、老妈

旁系宗亲及其配偶称谓

【伯父】大爷[ta51∅iɛ.]、大白、数字+大

【伯母】大娘、数字+娘

【叔父】小叔、老爹

【叔母】小婶儿\小婶子、老娘[lau34ȵiaŋ213]

【姑母】姑、数字+姑

【姑父】姑夫、数字+姑夫

外亲及其配偶称谓

【舅父】舅、数字+舅

【舅母】妗子、数字+妗子

【姨母】姨、数字+姨

【姨父】姨夫、数字+姨夫

直系姻亲及其配偶称谓

【公公】爸、大爷、叔

【婆婆】妈、大娘、婶子

【岳父】爸、大爷、叔

【岳母】妈、大娘、婶子

平辈

直系宗亲及其配偶称谓

【兄】哥

【嫂】嫂子

【弟】弟、老弟

【弟媳】弟妹、兄媳妇儿

【姐】姐

【姐夫】姐夫

【妹】妹、妹儿、老妹

【妹夫】妹夫

旁系宗亲及其配偶称谓

【堂兄】堂哥

【堂弟】堂弟

【堂姐】堂姐

【堂妹】堂妹

外亲及其配偶称谓

【姑表兄】表哥、老表

【姑表弟】表哥、老表

【姑表姐】表姐

【姑表妹】表妹

【姨表兄】姨哥、

【姨表弟】姨弟

【姨表姐】姨姐

【姨表妹】姨妹

直系姻亲及其配偶称谓

【丈夫】老公、老头子

【妻子】老婆、老马子

【大伯子】大白[pʰai34]子

【大伯嫂】嫂子

【小叔子】小叔子

【小婶子】兄媳妇儿

【大姑子】大姑娘

【小姑子】小姑娘

【内兄】哥、俺哥、大舅子

【内弟】弟、俺弟、小舅子

【内姐】姐、俺姐、

【内妹】妹、俺妹

子辈

直系宗亲及其配偶称谓

【儿子】儿

【儿媳】媳妇儿

【女儿】闺女、妮子

【女婿】女婿、姑爷

旁系宗亲及其配偶称谓

【侄子】侄子、侄儿

【侄女】侄女儿

外亲及其配偶称谓

【外甥】外甥儿

【外甥女】外女儿

直系姻亲及其配偶称谓

【内侄子】侄子

【内侄女】侄女

孙辈

直系宗亲及其配偶称谓

【孙子】孙子

【孙女】孙女

旁系宗亲及其配偶称谓   

【侄孙】侄孙儿

【侄孙女】侄孙儿

外亲及其配偶称谓

【外孙】外孙儿

【外孙女】外孙女

说明：

1.考虑到淮滨县南部地区内部存在差异，表中所列为比较通用的称谓。

2. 由于淮滨方言中面称与背称的亲属称谓词差距比较大，表中所列的多为面称。

3.编者说明：由于原表格在公众号上无法显示，故谨将表格内容展示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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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淮滨方言亲属称谓词的构成

 （一）淮滨方言亲属称谓词的音节构成

从音节上来看，淮滨方言亲属称谓词主要以单音节词和双音节词为主，其中双音节词占多数，三音节的称谓词数量较少，四音节的则更少。例如，单音节词：“爷、奶、爸、妈、哥、姐、弟、妹、儿”等。双音节词有“大爷、大娘、小叔、堂哥、堂姐、侄子、姑夫、姨妹、嫂子”等。三音节的称谓词，一般都是以双音节词为基础，再添加单音节的亲属称谓词，或者前加后加词缀组成，例如：“小婶儿、二姑夫、大白子、侄女儿”等。而四音节的，基本上都是三音节的称谓词前加数字组成，如：“二表大爷” 。从这方面来讲，普通话中的亲属称谓词，由于受到了双音节化的影响，除了最常用的“爸、妈”之外，基本上没有单音节的称谓词，大部分都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音节构成的亲属称谓语。

（二）淮滨方言亲属称谓词的构成方式

汉语中的亲属称谓词从直观的角度上描写了父系、母系、直系、旁系辈分以及同辈之间的长幼顺序。同时，其构词的方式也是多样的，值得进行深入探究。淮滨方言的亲属称谓词的构成特点主要有以下两种：

1.附加式

附加式的构词方式一般是使用前缀或后缀构词，整个复合词的词汇意义主要是由词根来承担。这里主要讨论两种附加式构词方式，即：前缀+词根、词根+后缀。

（1）前缀+词根

淮滨方言中，以前缀+词根的附加式构词方式的亲属称谓词数量较多。比如“老”，在单音节词“爷、奶、爸、妈”等前面加上“老”字，组成“老爷、老奶、老爸、老妈”等称呼，表达一种亲昵的语气；但是在“姑、舅、弟、妹”等前面加上词缀“老”字，组成“老姑、老舅、老弟、老妹”等称呼，表达的是对年龄最小的长辈或同辈的称呼。在比如“俺”，在称呼内兄、内弟、干爸、干妈、干爷、干奶等时，会特意在前面加上“俺”字，组成“俺哥、俺弟\俺兄哩、俺爸、俺妈、俺爷、俺奶”等称呼，这样的方式一方面是为了和自己的直系亲属关系的亲属进行区分，另一方面又在称呼中表达了一种亲切感。在淮滨方言中，表示排行标记的一般就用到“大、小”和数字“二、三、四……”等，以“大X、二 X、三 X……”的形式出现。例如， 如果有两个舅舅的话， 那么就按顺序称为“大舅、小舅”,三个舅舅的话，即“大舅、二舅、三舅”，以此类推。需要注意的是，如果只有一个舅舅，既可以称呼为“舅舅”，也可以依其年龄大小称为“大舅”或“小舅”，同理的还有“姑母”、“姨母”、“叔父”。值得注意的是，“伯父”可以称呼为“大爷、大白”、“二大”、“三大”，却没有 “*大大”、“*小大”的称呼。

（2）词根+后缀

“子[tə.]”作为后缀，在现代汉语中数量很多，读作轻声，一般用于名词和量词之后，例如“车子”、“房子”、“阵子”等。在淮滨方言亲属称谓词中，以“子”作为后缀的称呼有“妗子”、“婶子”、“大白[phai213]子”、“老婆子”、“小舅子（内弟）”等，这里的后缀“子”仅是起构词作用，却没有实际意义。

2.重叠式

所谓重叠式，就是对单音节形式的称谓词进行重叠来构成新的形式，一般意义上不会发生改变，但是在使用的年龄层面上却有所不同。总的来说，儿童大多数使用重叠形式的称谓词（没有具体的年龄限制，一般是 12 周岁以下），超过这个阶段，就开始采用单音节形式的称谓语了。值得注意的是，这种重叠形式并不全是一一对应的，总是有所缺失。例如，有“叔叔”没有“伯伯”（方言称“大爷\大白”），有“舅舅”，却没有“姨姨”；有“姑姑”，没有“妗妗、婶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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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淮滨方言亲属称谓词的特点

（一）从他称谓

    在实际生活中，有很多场合下我们不能按照自己与被称呼人的关系来称呼，而是依从他人与被称呼人之间的关系来称呼。普通话中的“大伯子”、“小叔子”、“大姑子”、“小舅子”、“小姨子”等都是从他称谓的表现形式。淮滨方言中也有很多从他称谓的现象，比如，夫妻之间，可以称呼对方“小孩儿他爸”、“小孩儿他妈”，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在称呼“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时可以称呼“小孩儿他爷”、“小孩儿他奶”、“小孩儿他姥”、“小孩儿他姥\小孩儿他姥娘”，是与被称呼者构成亲密关系的体现。比如说，女子在结婚后会跟随丈夫称呼其父母为“爸、妈”；同样，已婚男子也会随着妻子称呼其父母为“爸、妈”。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如果男子或女子的结婚对象与自己是同一姓氏的话，则不能直接称呼对方父母为“爸、妈”，而是根据对方父亲与自己父亲的年龄的差距，年长者称呼其父母为“大爷、大娘”，反之称呼为“叔，婶子”。再比如说，有些家庭会给家里某个孩子结干亲，在他的干父母面前，家里的其他孩子们都可以称呼“干爸”、“干妈”，这只是在语义上表达一种亲切感，而非家里的其他孩子都与其结干亲关系。

（二）面称与背称

根据使用场合的不同，亲属称谓词可以分为面称和背称两类。面称，就是对对方的当面称呼，背称则不用于当面称呼，而是在正式场合或向别人介绍时所用到的称呼。不论是哪一种，都能体现出一定的当地文化特点。以下的表3主要是列举了淮滨方言中面称与背称有典型性特点的亲属称谓词。

表3：淮滨方言亲属称谓词中面称与背称不同的称谓汇总 

祖辈

普通话称呼   

外祖父

外祖母

祖父

祖母

面称   

大姥、姥爷

小姥、姥

爷、老爷、俺爷

奶、老奶、俺奶

背称   

俺姥爷

姥娘、俺姥娘

俺爷、小孩儿他爷

俺奶、小孩儿他奶

父辈

普通话称呼

公公

婆婆

岳父

岳母

面称   

爸、大爷、叔

妈、大娘、婶子

爸、大爷、叔

妈、大娘、婶子

背称

老公公

老婆子

老干爷、老丈人、小孩儿他姥

老干娘、老岳母、小孩儿他姥

平辈

普通话称呼

丈夫

妻子

姑表兄

姑表弟

弟媳

面称

老公、老头子

老婆、老马子

表哥

表弟

弟妹、兄媳妇儿

背称

前头人、他爸、当家哩

后头人、他妈

老表

老表

俺兄媳妇儿

子辈

普通话称呼

儿子

女儿

面称

儿

闺女、妮子

背称

老蛋、俺儿

老囗[lou24]、俺闺女

编者说明：由于原表格在公众号中无法显示，现谨将表格内容展示于此。   

    淮滨方言中背称亲属时，无论是长辈还是晚辈，一般都习惯于在面称前面加上“俺”，表明是自己的亲属（在正式场合中，一般用“我”来代替“俺”）。但在口语中直呼祖父母、父母亲和兄弟姐妹时，“俺”的本义就不那么清楚了[4]。除了直系的亲属，诸如“俺闺女、俺孙子、俺外孙”等经常使用外，很多时候都是用定中结构的短语来代替这种固定的称谓词，比如说，外甥女称为“俺姐哩闺女、俺哥哩小孩”，拉近与被称呼者的关系。平辈之间，也分年龄长幼，对待年龄较长的亲属，不可直呼姓名。总的来说，淮滨方言中，面称与背称是不对应关系，这正是因为当地文化中十分注重长幼秩序、宗法制度。

（三）“轻声”和“变调”

淮滨方言亲属称谓词中，有通过“轻声”、“变调”等手段来区别意义。轻声构词的亲属称谓词有“大爷”，爷在读本音时，指的是爷爷的大哥，读轻声时指爸爸的哥哥。同时，利用变调的手段构词的还有“大”、“娘”。具体来说，当“大”的调值为[51]时指的是父亲的哥哥，而当它的调值是[24]时指的是父亲（这种称呼一般见于老派）。当“娘”的调值为[24]时，指的是母亲（这种称呼一般见于老派），而当它的调值是[213]时指的是叔母。

（四）新老派之别

在淮滨方言亲属称谓系统中，存在着“新派”与“老派”的区别，这一区别主要是由于年龄差异造成的。游汝杰在《汉语方言学导论》里有详细的论述“年龄层次一般可以分为老年、中年、青少年等。一般是通过对老年人和青少年口语特点的比较，来观察方言的年龄差异。在年龄差异比较重，老年人啊一般称为老派，青少年称为新派。中年人的方言特征往往在老派和新派之间游移不定。新派和老派至今没有绝对的年龄界限。一般来说老派的年龄至少在六十以上，新派大约是在三十岁以下的居民。老派方言的特点是保守、稳定；新派方言的特点是有较多新生的方言成分，特别是新的词汇。在新派中产生的某些成分有可能被老派吸收，特别是词汇。”

五、结语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河南淮滨方言亲属称谓词的基本结构是稳定的，但是称呼变化也是很大的，比如新老派之别。不容忽视的是，淮滨方言受到了普通话的影响，然而它自身又在调整、变化着，从而形成了自己的特点。本文的结构简单，研究还不够深入，但至少能为河南淮滨方言研究提供基础性作用，也希望日后能够修正不完善之处，对淮滨方言做进一步的研究。

 （原载《汉语亲属称谓问题与岭南语言资源》，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9）

【张钟晶，任教于东莞市第四高级中学】

参考文献

1 胡士云.汉语亲属称谓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1

2贺魏.中原官话分区（稿）[J].方言.2005（2）:136-140

3叶祖贵.河南息县、淮滨方言归属[J].方言,2016（3）.331-334

4张含.简论汉语亲属称谓的文化内涵[J].云南行政学院学报,2004,(5)

文字 | 张钟晶

审读 | 宋依琳

编辑 | 时亘

责编 | 甘于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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